原創散文:大凡山高者,都是石頭磊落。
大凡山高者,都是石頭磊落。
柏果淌山高,儼然壹座整石,進山也是石,出山也是石,腳下也是石,視角所及全是石。當然也長樹長草,那只是在石的皺褶處生的。田是黑黑的瘦,夾在石的中間,鋤頭挖下去,火星兒直冒。那淺薄的壹層土,我想是風沒刮走,雨沒沖走留下的。
柏果淌人壹年的勞作,也就是圍繞這土,擺弄這土,耕啊、耙啊、挖啊、翻啊,春天把種子種下去,秋天把更多更多的種子收回來。於是苞谷、洋芋、黃豆、菜蔬就有了,它們是黑土和耕作的結晶。輸入文字輸入文字
生活在石山上的柏果淌人,他們註定就是與石為伴,從石縫裏刨食,與石頭比堅硬的人。他們的生命就是壹部石頭記。
柏果淌的石好,那是壹層壹層疊壓起來的,活脫脫像是壹捆厚重的毛邊紙書,否則他們不會用來砌屋的。石是青黝黝的,泛黑,石質細膩,棱角分明,石純不參雜色,采石少生廢料,整理起來聽人擺布。起石時,可根據厚薄長短需要,壹層壹層地起,做磚是做磚的厚度,做瓦是做瓦的重量。砌墻是壹石到頂的,下腳是石,屋尖是石,門檻是石,門柱是石,門窗過梁是石,連屋頂上的瓦也是石的。
橫直就是壹棟石板屋。
石板屋是不需要任何泥巴搭縫的,更沒有水泥、石灰粘連。墻磚石除壹面光滑外,其它都是不規則的。柏果淌人就是利用均等不壹、長短各異的片石,相互銜接,整體受力,壹直碼成二層樓高的屋呢。當然光整的壹面壹定是朝向面子和裏子的,從面子看,那做成了的石頭墻就是壹幅畫,壹幅看似不規則實則規律的幾何圖形的印象派的石刻版畫。裏子墻比面子墻更致密、嚴實、平整。我想,不用泥巴勾縫的墻,不是個穿墻嗎?但這種擔心是多余的,從屋裏沿著墻縫往外看,還真沒有白呢,但風還是可透的。講究的是門框門檻石,石的寬度厚度高度,決定的是氣派;門的朝向角度決定的是風水;門框上的龍鳳呈祥、福祿壽禧字樣,決定的是風俗。石鼓是不能少的,那鼓面上的陰刻或陽刻吉祥石紋,也預示著美好和希望。
用石板作蓋瓦真是壹絕。李老漢自稱是李春(傳說趙州橋乃李春修)的後代,我遇見他時他正準備換石板瓦。
我對蓋石板瓦感到好奇,說明了來意。他說,壹般人我不告訴他。李老漢的石板屋已有百年了,部分石板瓦破損,需要換壹些新的石板。他年壽已70了,還保守呢。起石是個技術活,關鍵是石的厚度、石面的光滑、石板的大小的把握。鋼釬、八磅錘加上力氣和技巧就能打出稱心如意的石板來。只見李老漢和助手,把壹根鋼釬釘在石裏,沿著壹條直線,隔壹定距離再釘進壹根鋼釬,紮進的深度就是石板的厚度,當鋼釬不斷釘時,撬的張力就有了“吱嘎”聲,猛不然石板就斷裂開來,壹方石板就掙脫出來。那石板的厚薄是均勻的,有壹指厚度。那石面是光滑平整的。那大小是不等的,有小方桌面大的、有鬥大的、也有升子小的。
李老漢是個老石匠師傅,過去生意好得很,砌屋撿瓦,打滾洗磨,雕圖刻字,樣樣精藝,但現在幾乎失業了。壹些石頭屋早已推倒了,換成了熟磚屋,壹些石板瓦早已換成了機瓦,磨子,碾子也換成了機器。但作為石匠,李老漢堅決不起新屋,不換新瓦。他說,祖輩留下的就只有這石屋了,石屋結實,不怕地震,冬暖夏涼。他撿起瓦來,還是年輕時的樣子,壹個大岔口背簍,背起的石板高高的,重重的,他順著梯子壹步步輾、壹級級爬,壹直爬上屋脊。從下往上看,陽光下,他的肩臂泛著黑紅,石板泛著青光,身板像石板壹樣挺,石板像藍天壹樣高。
蓋石板瓦當然也是技術活。說是瓦,其實是石片,沒有凹槽,也沒有弧形,我問怎麽就不漏水呢?李老漢說,蓋瓦沒得巧,全靠搭縫搭的好。他蓋瓦是虔誠的,如何大小搭配,上下銜接,陰陽融合,如何言行舉止,做到動作規範,禁忌用語,他是掌握充分,運用自如。看來,不參師是學不會的。
走進李老漢的石屋,不能說是進了石器時代,但確實石器之多、石器之巧不得多見。桌子是石的,竈臺是石的,燉缽是石的,水缸是石的,火壟是石的,豬槽狗盆是石的,還有石磨,碓窩。當然,有些石物是用不上了。壹塊石板作為寫字的黑板,掛在墻上;壹截石滾散落在曬場邊上,倍感淒清。
我走在柏果淌最早的壹條拖拉機路上,耳邊仿佛響起“叮叮當當”的築路聲,那聲音壹會兒渾濁,壹會兒悅耳,那是柏果淌人用鋼釬鏨子鑿石發出來的聲響。路是壹條石板路,路的壹側利用的是山基石,用鋼釬鏨子洗平;路的另壹側用石頭鋪墊,大石頭鑲嵌小石頭。路壹會兒上坡,壹會兒下坡,壹會兒左,壹會兒右。修石板路時是沒有機械的,全靠鋼釬、八鎊錘,肩挑背馱修成。幸虧柏果淌的石匠多。走在石板路上,我心生敬畏。那攔路石,拌腳石,在壹代柏果淌人的辛勞中,變成了墊腳石。
路邊是壹層壹層的梯田,梯田的外側也是石砌的,像壹堵墻,墻當然是用來擋土的。那壹刀刀的田,長著青吼吼的苞谷。
路邊又響起“叮叮當當”的敲擊聲,還有機器的“刺刺”聲。壹老壹少在路邊壹石屋裏做活計。少年用電動圓盤鋸鋸石,不規則的壹方方毛石進去,整齊劃壹的壹塊塊石磚出來。老人在打碑,壹錘壹鏨,打的石屑飛濺。老人姓高,他們是父子,子承父業。但少年打的石磚是專供城裏鋪設道路用的,石磚碼成了壹座小山, 汽車 壹車壹車地外運;老人只打碑,刻字,壹錘壹錘地敲,壹筆壹筆地刻,似乎壹定是手工的,才對得起亡者,視乎只有親自上,才顯示老石匠的傳統。壹副典頭很高的石棺引起了我的註意,老人說是為自己打的,還打了扣墳的石沿,刻字的石碑。我聽說老人是他母親在耕田突然發作後,出生在石板上的,他母親自己撿的生。故取名高石生。
我明白了,柏果淌人,生就是為石而來,活著就是釬石撞擊放出的火光,照耀著故鄉的土地,死後又回到石裏,那是壹座石棺和石墳,墳前豎立壹碣石碑,石碑威儀、光潔、清明。
作者簡介
夷陵老彭:本名彭定新,宜昌市總工會副主席,宜昌市作家協會會員。長期從事政策研究、黨務和行政工作。愛好文字和攝影,壹花壹葉壹世界,壹圖壹文壹心境,常有文字、圖片見諸報刊、網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