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哪些最堅強的人?
請容許我用倒敘的方式記錄劉國正人生中最灰暗的這段時間,同時也懇請妳讀完這些點點滴滴和瑣瑣碎碎的小事情,希望妳能和我壹樣了解——誰是世界上最堅強的人!
5月15日,星期壹,我剛從正定拍完陳玘下鄉鍛煉回來,國正第二天就要住院接受全身檢查,周四重新做第二次手術,這也就意味著接下來的幾個月他又將在醫院裏度過,大家都覺得應該在他手術前的日子裏好好陪他玩壹玩!
晚上在卡拉OK見到國正的時候我吃了壹驚,本來就圓頭圓腦的他剃了個光頭走進了包廂,壹身運動服,斜背個書包,像個小和尚!沒人問他為什麽剃頭發,也不用問他為什麽,好像全世界的人都知道為什麽。
那天晚上我像平常壹樣唱了首愛情歌曲,歌曲正在放過門的時候,國正埋怨我:“妳能不能不唱這些歌啊,唱得人心裏難受!”我說那妳來唱壹個,他說算了,昨天晚上已經把嗓子吼啞了!我沒理他接著把歌唱完,國正的頭低了壹會兒,用手捂著臉,然後無話。
國正只呆了半個小時就走了,我們也隨之解散,沒辦法,他的朋友實在太多了,這個晚上他要赴好幾個宴!第二天上午,他自己在醫院接受檢查,他的女朋友趙姝祺在香港出差,他的母親薛臘梅還在武漢沒有趕過來……
時間再往前推壹個多月,不來梅世乒賽團體賽之前,乒乓隊集體在廈門和正定進行封閉集訓,我和宋斐(《乒乓世界》記者)壹起去到體育醫院去看國正。頗費周折才找到國正的病房,很小的房間擺著兩張床,壹張床是他的,另壹張床是國正媽媽陪床的。房間電視的下面,堆著成套成套的DVD,都是電視劇集,還有壹大堆電影的碟片,國正笑言現在沒有他沒看過的電視劇。局促的房間裏四個人呆著有點兒擠,加上宋斐塊頭比較大,屋子更加顯得小了點,國正的媽媽在我們進門的時候就起身要到外邊去呆著,我和宋斐趕緊挽留,說阿姨呆著和我們壹起說說話吧,國正說:“沒事,我跟我媽都呆好幾個月了,已經沒什麽話說的了。”典型的壹句兒子在母親寵愛下嬌縱的語言。
聊著聊著國正興奮地給我們看他膝蓋上的傷口,壹條長長的疤痕,並且高聲喊著:“媽,妳把鋼釘收在哪兒了?拿出來給他們看看!”於是我和宋斐***同興奮地參觀了那兩根用小塑料袋包著曾經在國正膝蓋裏呆了幾個月的小鋼釘。
再往前是春節後“直通不來梅”選拔賽的時候,比賽的第壹天晚上,劉國梁叫隊醫把國正接到訓練館看看比賽。國正是柱著兩根拐杖進的訓練館,壹路上他看見的全都是燦爛的微笑,他的隊友、教練、訓練館的阿姨,還有他認識不認識的記者們以及中央電視臺做比賽直播的工作人員。看到這個情景,我當時就在想,能夠享受這種待遇的球員,也只有他劉國正吧?
放下拐杖的國正坐在場邊的凳子上,大家都提議他坐在壹號球臺邊上去看比賽,那樣會看的更清楚壹點兒,國正說不用了,坐在這兒腿擱在凳子上更方便。當時我們臺轉播乒乓球的導演薛朝暉也看到了國正,直播的鏡頭直接就拉到了國正跟前。這時候孔令輝興奮地跑了過來,根本沒理會身邊的鏡頭,哇啦哇啦不停跟國正說著話,並且還伴隨著手舞足蹈,好像好幾年沒見過他了壹樣,國正也壹臉幸福地聽著,旁邊川流不息的都是他隊友們的笑臉。
那天晚上,我們專程把國正留在館裏給我們的《體育世界》欄目做現場註入點直播,等直播完了之後已經將近11點,我送他回體育醫院。當天正是2006年的第壹場雪,我的車放在乒乓館樓下,所有的車窗在強勁的風雪中凍成了壹層冰霜。又是開暖風強吹,又是拿涼水潑在擋風玻璃上解凍,國正安靜地坐在副駕駛的座位上看著我忙碌。等到冰稍稍化開壹點,我開著車從訓練局逆行到體育醫院,壹路上不停地道歉,國正卻在不斷安慰我:“我最佩服開手動檔的人了,我覺得開手動檔的人開車都開得特好!”那個雪夜,國正的媽媽壹直站在雪地裏等著給兒子開體育醫院的大門,此情此景讓我在心裏罵死了自己:什麽狗屁記者?為了自己的節目如此折騰壹個病人,簡直就是在犯罪!
此後的幾個月裏,國正為重返球臺所作出的努力可以用艱苦卓絕來形容,聽他自己說,在最初的那壹段日子裏,為了撕開粘連的肌肉,他每天都會哭!
我也跟國正約好了,壹定要把他受傷後第壹次站在球臺邊的鏡頭拍下來,我要讓所有喜歡他的人都看到,乒乓球又回到劉國正手裏了!但是這壹等,就等到了不來梅團體賽結束。
5月8日,中國乒乓球隊從不來梅回來之後的第五天,男女壹二隊的所有隊員進行拓展訓練,浩浩蕩蕩壹支百十人的隊伍開到了京郊某拓展學校,壹瘸壹拐的國正也在其中。別的隊員們都在挑戰自我,哭的笑的熱鬧得不亦樂乎,而國正卻在隊醫的陪同下慢慢地繞圈走路。
記得是在看隊員們做“背摔”這個項目的時候,劉國梁神色凝重地告訴我,國正的腿沒好,斷了的地方沒長好。我吃驚地瞪大眼睛看著他,劉國梁強顏歡笑:“說是有五分之壹沒接上,也有可能那五分之壹根本沒用呢!練練看吧!”
5月12日,國正告訴我第二天醫生要對他的腿進行會診,我說有了任何結果都要第壹時間通知我,他答應了。每壹個和劉國正接觸過的人,都很容易成為他的朋友,特別是采訪過他的記者。生活中的劉國正很友善、很坦白,套用壹句大白話,就是從來不裝。我壹輩子都不會忘記他在上海世乒賽苦戰七局擊敗波爾之後,混雙決賽再次打滿了七局,當我們要拉他過來采訪時,他已經沒有力氣跨過球臺邊的擋板,整個人叉著腿被卡在擋板上。誰也不知道,劉國正到底有多累,但就是在那樣的情況下,他為了我們的直播采訪還在場邊至少等了半個小時。
第二天壹直沒等到他的電話,發信息也沒回復。下午兩點,我給他打了個電話過去。
“會診的結果怎麽樣啊?”
“他們說要重新做壹次手術!”國正的聲音都有點變了。
“啊?為什麽呀?不能保守治療嗎?”
“他們說不行,如果不做我就不能打球了!”
“妳答應做手術了?”
“我不做手術,還做什麽呀!”聲音裏透著哭腔。
我的心裏也像打翻了五味瓶壹樣:“先別急著做決定,妳還得打明年的世乒賽呢!”
“還打什麽打呀!我都不想打了,反正怎麽打也拿不了冠軍!”國正的情緒已經有些歇斯底裏了。
所有認識不認識劉國正的人都知道,他有多麽“要”球!不管是他人生中最經典的對金擇洙和對波爾的大逆轉,還是任何壹場他所經歷的比賽,劉國正直接等同於“不服輸”三個字。導致他右膝髕骨骨折的那場比賽,是男隊為了競爭訪歐比賽的名額而進行的隊內選拔,按理說劉國正是主力隊員,訪歐比賽對他來說也不是什麽重要的賽事,但就是在這種不起眼的隊內比賽當中,他能為救壹個球而把自己的髕骨給跺斷了!這樣的壹個人,在經歷什麽樣的打擊之後才會說出“我不想打球了”這樣的話呢?
“妳和誰在壹起呢?”我問。
“閻森,他陪著我吃飯呢。”
“妳現在什麽決定也不要做,先冷靜下來再說吧。”
“好吧。”
掛了電話,我堅信國正會調整過來的,正如我們總是堅信他在世乒賽當中壹定會贏球那樣!
5月14號上午,繼續打電話關註國正的情緒,他很平靜地告訴我說已經決定了要做手術。
“不能保守治療嗎?”
“不能,他們說再不做不僅不能打球,以後走路也是這樣壹瘸壹拐的了。”
“劉國梁給妳打電話了?”
“對,昨天下午打了。”
“什麽時候做手術?”
“星期四。”
從脆弱到堅強,從歇斯底裏到恢復平靜,劉國正決定把自己的腿打斷再重新接壹次,只用了不到壹天的時間!不知道國正的這壹個晚上是如何度過的,他會不會把自己從2005年12月14日受傷到現在所經歷過的每壹次劇痛都在心裏重溫壹遍?他怎樣跟自己的53歲的母親解釋為什麽還要做壹遍手術?還要再來壹次北京?他如何把新買的車停到車庫裏,告訴它以後這幾個月妳就自己好好在這兒呆著吧!……
5月17日,國家體育總局局長助理蔡振華在2006年魯能杯中國乒乓球俱樂部超級聯賽的新聞發布會上,提到了國正的傷情,說由於恢復不好,需要重新接受壹次手術,為此,中國乒協給簽下劉國正的浙江海寧鴻翔俱樂部每場可以同時上兩個外援的特殊政策。
5月22日,國正做完第二次手術後的第四天中午,我和梁慧敏(《乒乓世界》記者)到北醫三院住院部去看望他。醫院規定下午探視病人,薛阿姨專程到樓下來接我們。躺在三院明亮的病房裏,國正的情緒看起來不錯,還跟我們開玩笑說現在他比大夫還明白,大夫自己又沒斷過腿,沒他有經驗!看著兒子挺高興,薛阿姨也跟著向我們投訴,說國正現在都嫌她伺候不好,關於腿的什麽事都要自己親力親為!
我自己帶了臺小DV,打算拍點兒記錄下來國正受傷的日子,壹看到這個他就敏感,說妳別拍了!壹聽這話我倒挺詫異,為什麽呀?
“第壹次手術完我把所有的東西都留著,拐杖、綁腿、輪椅什麽的都還留在家裏,現在用的全都是第壹次用過的東西,妳看這些都是從家裏剛拿過來的。”說著這話的時候國正指著靠墻站著的拐杖,“這次我要把它們全燒了,用完壹個燒壹個!”咬著牙,切著齒!
“趙姝祺呢?”我問的是國正的女友。
“上班去了,她壹般晚上和周末過來陪床,我媽能休息壹下。”
“她上班這麽忙啊?還總出差?”
“那是,我都不能打球了,她得掙錢養家呀!”說完這話他自己躺那兒笑得咯咯的!
很多人老球迷了解劉國正,是從對金擇洙那場世紀經典之戰開始的;另外壹些新球迷喜歡他,是從上海世乒賽對波爾那場球開始的,“嫁人要嫁劉國正”、“抗韓英雄劉國正”,這樣的口號傳唱了好幾年,我想在以後很長壹段時間裏,只要壹提起世乒賽,沒有人會忘了金擇洙失去的七個賽點,沒有人會忘了波爾坐在地板上落寞的神情,而這些對於國正來說,只是已經過去的比賽而已。
他不是英雄,他只是壹個26歲的男孩,有壹個24歲的女朋友。只是他碰巧從事了打乒乓球這個職業,所以家人們要面對更多的壓力和責任,乃至承擔他的職業所帶來的意外。而家人的壓力也促使國正更加堅強,比如如何才能再次站起來!如何才能扔掉拐杖!如何才能再次拿起乒乓球拍!
第二次手術後的第四天,我們跟他壹邊聊天發現他壹邊在動著右腳的腳趾頭,我問他是不是癢癢了,他說是在繃腿呢,擔心自己腿上的肌肉萎縮得太厲害,恢復的時間就會很慢。
6月9日,足球世界杯開始了,國正的春天到了。
我問他:“妳是不是看球看得特爽?”
“是啊。”
“好像專門為妳辦了個世界杯似的!”
“嘿嘿,有點兒這個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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