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學|張喜武:散文《支援》
支援
文/張喜武
太陽在西邊的天空高掛著,源源不斷噴發著金屬的光芒,散射出黃白色的光亮,地面湧起壹大片熱浪。向遠望,半米高的玉米株棵上面,飄著壹層看得見摸不著的淺白色浪紋,微微的顫動,晃著人的眼睛,看著看著,就頭暈眼花。
沒有壹絲雲,天空像是被吸幹了水的大湖,裸露著白花花的湖底。不知,那湖裏的魚兒怎麽辦,是不是像我們壹樣幹渴,嗓子冒煙。我們的嘴唇是壹層淺淺的灰白屑沫,像學校紅磚墻面上的壹道水泥勾縫,把上下嘴唇給嚴嚴的封住,生怕體內那點兒水分跑掉。
中午,在壹戶農家吃的派飯。我們端著盛滿高粱米飯的大海碗,站在窗臺前,就著大豆腐湯,狼吞虎咽地吃,直吃得頂嗓,不得不松松褲腰帶。壹個個十壹二歲的孩子,人人都吃得汗流滿面,汗道道掛在黑紅的臉上。把飯碗壹放,就忘了壹上午追化肥的勞累,在街筒子裏追逐玩耍,東家走走,西家看看。
沒有忘記的是,我們來到光復大隊第六生產隊,參加具有偉大意義的生產勞動。班主任秦英明老師在昨天的班會上動員說:“小六隊的農業生產排在全大隊後面,苗都長那麽高了,化肥還沒追完,我們要去支援!”聽了,我們歡天喜地,能到大地裏去,是多麽開心的事兒啊!我們能聽到山裏的鳥叫,還能吃到鮮嫩酸甜的葡萄蔓,說不定,還能尋到鳥窩,看壹看幼鳥出殼兒沒有......
我們帶著無數個美妙而激動人心的想法,快快樂樂地來到玉米地,仿佛走進壹個大樂園。是啊,上個世紀七十年代,山林大地是我們這些鄉村孩子的天然遊樂場,我們可以盡情地玩兒,可勁兒鬧,可以大聲喊,也可以放聲唱。大自然,如壹位法力無邊的魔術師,春夏秋冬,變幻莫測,把孩子們的心緊緊拴住。
上午,天不是太熱,將要熱的時候,就收工午休了,我們能吃到大豆腐,能改善壹下夥食,也是壹件難得的美事兒。可是,與上午有些涼爽的天氣比,下午的大地簡直是個碩大的蒸籠,玉米的葉子蔫蔫的,偶爾有零星的蟲子叫聲,也是有氣無力的。我們不再大呼小叫,都默默幹活兒。每刨壹個化肥坑,汗水如小溪般淌了出來,掉在散發潮熱濕氣的壟溝裏,壹下子就不見了。用襖袖擦擦臉,只壹會兒,汗就又不管不顧地往出鉆,眼睛有些發澀,眼前壹片迷蒙,遠方是壹片模糊的綠色。
太陽就那樣往出放著熱量,壹動不動的,被牢牢給粘住似的,離西方的山巒還有那麽高。我們張著嘴巴,喘著粗氣,扯起衣襟扇扇風,風也是熱的。遠處的山林裏,傳來壹兩聲布谷鳥的叫聲,拉著長音,像是在打著呵欠,沒有了春天那樣歡快響亮。心想:布谷布谷,別催了,我這不幹活兒呢嘛!
好不容易,來到地頭兒。遠遠的,從屯子裏來了壹個人,戴著草帽,挑著擔子。我們見了,興奮地蹦得老高——生產隊給我們送水來了。煞時,忘記了熱,忘記了累,跳著腳向那個人招手,呼喊。來人剛把挑子放下,呼啦壹下子,兩只水桶被圍成兩個密不透風的圓圈,幾只水瓢輪流著舀水,喝水,只壹會兒,兩桶水被喝得見了底兒。陽光下,是孩子們壹張張黑紅稚嫩的臉,妳推我搡的玩兒開了,汗又從我們的臉上淌下來。
山邊的草地上,壹朵朵金黃色的蒲公英花兒,如星星壹樣數不清,肥胖的蜜蜂從這壹朵飛向那壹朵忙個不停。見我們看得出神,秦老師跟我們說:“同學們,這熱的天,蜜蜂還不停的采蜜,小蜜蜂是不是很勤勞啊?”
“是,小蜜蜂真的太勤勞了。”同學們異口同聲地回答。
“好,我們得向小蜜蜂學習,接著幹活吧!”
秦老師說完,掄起追肥鋤,刨起坑來。我們排好壟,跟著秦老師,有說有笑的幹活兒。那壹大片玉米地,宛如壹個綠色的池塘,壹個個鄉村孩子,在那裏盡情地嬉戲。
那次支援後的兩天,秦老師布置了壹篇作文,題目是《記壹次有意義的勞動》。壹周後的作文講評,秦老師很高興地壹篇篇點評著,說同學們的作文寫得都很好,我們的臉上是喜滋滋的笑。可是,聽來聽去,沒有我的,我心裏慌慌的,如揣著壹只小山兔,可能,是我寫跑題了吧?還是......
“下面這篇作文,我認為是寫得最好的,大家聽聽。”
說完,秦老師就讀開了。
“聽說又要去支援,我真的很高興,我又能和大自然親近了......
天真熱啊,我想到了我的父親母親,想到我的姐姐,想到屯子裏的鄉親們,他們天天這樣勞作著。勞動真是很累的......
通過這次支援,我想,長大後,我要當個科學家,設計出更好的農機來,讓我的親人們開著大拖拉機春種秋收,讓彎鉤犁追肥鋤退出田野,讓我們的生活不再這樣辛苦這樣累,讓我們的家鄉變得更美。”
老師讀完,教室裏壹片寂靜,掉根針都能聽到,接著,是雷鳴般的掌聲。窗外的白楊樹上,喜鵲喳喳地叫,我們的臉跟花朵壹樣紅艷可愛。
那篇作文,是我寫的,榆樹縣光明公社光復小學四年級學生。
那壹年,我十二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