鴻蒙之後,華為最重要的任務是什麽
6月2日,華為鴻蒙操作系統正式發布。
壹款獨立自主的操作系統,無疑是華為手裏的壹把尖刀,擔當著刺破美國全方位封鎖的重任。
那麽,鴻蒙撐得起國人的希望嗎?
大家都知道,操作系統能不能成功,能不能形成自己的生態,關鍵要看用戶數量。
按照華為的計劃,鴻蒙系統今年就將覆蓋2億臺手機設備,成為全球第三大操作系統。
2億這個數字看上去很大,其實實現並不困難。因為華為現在的存量手機用戶就超過7億,去掉那些配置太低的,只要更新壹下系統,他們就變成鴻蒙用戶了。
但鴻蒙想要真的有所發展,肯定不能象搞三胎生育壹樣,只依靠已經生了二胎的老用戶,還要開疆拓土發展新用戶。
這恰恰是擺在華為面前最大的壹道難題。
市場研究機構Canalys發布報告顯示,今年壹季度,華為全球手機出貨量1860萬臺,市場份額僅剩5%。這裏面還有1500萬臺是國內銷量,華為在海外的競爭力已經幾乎歸零。
而華為的至暗時刻,恐怕還在未來。
前段時間有消息稱,由於缺少5G射頻芯片,華為的下壹代旗艦手機將不再支持5G功能,退回4G時代。
如果這種狀況持續下去,華為可能在5G手機時代遭遇滅頂之災,鴻蒙系統將成為無根之木。
大家心目中的“5G霸主”華為,怎麽就被5G卡住了脖子?
事實上,不只是華為,靠制造業起家的中國,在整個半導體領域,卻偏偏被卡在了制造環節。中國當前最大的焦慮,不在軟件,而在硬件。
1、華為做手機,壹直不“硬”氣
要想看清華為手機如今的困境,我們先要搞明白,華為在整個手機產業鏈上,究竟處在什麽位置。
2002年,任正非曾經拍桌子怒斥員工:華為不做手機,早有定論,誰再胡說,誰下崗!
這是因為,華為此前就在消費者業務上吃過大虧。
上世紀90年代,手機還沒有普及,華為當時造的是無繩電話。
這些電話其實並不是華為自己生產的,而是找人代工,質量把控就是壹場災難。
有人回憶,1998年春節,華為打著“清倉大優惠”的名義,給內部員工賣了不少“孝心電話”,拿回去孝敬爸媽,結果基本都不能用。
董明珠給員工的“福利”,華為早在20多年前就給過了。
當然,任正非在那次“怒斥”後不久,又改變了主意,重新投入手機行業。因為造手機真是來錢太快了。
華為的競爭對手中興,靠小靈通賺了100多個億。做尋呼機起家的波導,壹夜間變成“手機中的戰鬥機”。
這個時候,全球產業分工越來越成熟,任何壹個制造環節,都有人幫妳做好。手機品牌拼的不是技術,而是產品設計+營銷。只要把美國、日本產的硬件拿過來,找人壹組裝,再配上營銷噱頭,誰都能來插壹腳。
再往後,就連完全沒有通信行業背景的雷軍、羅永浩們,也能造手機了。
都說中國制造業不缺技術,缺設計。可是手機行業恰恰相反,無論是華為還是小米,大家都把設計做到了極致,卻不掌握任何硬件生產技術。
具體到手機芯片,同樣如此。華為雖然自己研發了麒麟芯片,但只是負責設計,生產環節則交給臺積電代工。
後面的故事大家都知道了,壹旦美國禁止臺積電為海思代工,沒有任何壹家中國企業能夠接過芯片制造的重任。
2、“不起眼的”射頻芯片,困住了華為
盡管麒麟芯片被美國列為重點打擊目標,但是在過去兩三年的緩沖期內,華為已經要求臺積電大量備貨,暫時還不用擔心斷貨。
誰成想,壹個小小的5G射頻芯片,卻徹底難住了華為。
射頻芯片是什麽東西?
打個比方,如果說麒麟、驍龍芯片相當於手機的大腦,那麽射頻芯片就是運動神經,實現著手機最基本的通信功能。
大家知道,手機是通過發射和接收壹定頻率的電磁波,實現通話和上網的。負責收發電磁波的模塊,就叫做射頻模塊。
沒有這個模塊,妳的手機就是壹塊無法聯網的板磚。
從價值量來說,射頻芯片在整個手機中占的比例並不高。2G、3G、4G時代,壹個射頻芯片的價格大約是3美元、8美元、18美元,5G芯片也不過是25美元左右。跟動輒上百美元的手機CPU相比,簡直不值壹提。
但就是這個小小的射頻芯片,卻是所有手機零部件中,中國對美國依賴程度最高的壹環。
全球射頻芯片行業,完全被美國和日本壟斷,包括日本的村田(Murata),以及美國的思佳訊(Skyworks)、博通(Broadcom)、威訊(Qorvo)和高通(Qualcomm)。
如果我們統計壹下美國芯片企業對華出口比例,上面的4家公司剛好排在前四名。
2018年之前,思佳訊等美國企業,壹直是華為手機射頻芯片的主供應商。可是特朗普制裁令下,到Mate 30問世時,華為為了規避風險,排除了美國企業,但仍然要依賴日本村田。
細心的朋友應該已經發現了,上面這張圖裏,Mate 30的射頻芯片供應商,還包括了華為海思(Hisilicon),以及另壹家中國廠商卓勝微(Maxscend)。
這是怎麽回事?我們已經實現了國產替代嗎?
答案是替代了壹部分,但最重要的部分,還沒有替代。而那個最重要的部分,正嚴重受限於制造技術的欠缺。
到目前為止,為了不給大家添麻煩,我們壹直在籠統地使用“射頻芯片”這個概念。實際上,射頻芯片也是由多個元器件組合而成的,主要包括濾波器、功率放大器、低噪聲放大器、開關等等。
根據網友“tomato研究員”拆解,華為Mate 30的功率放大器、低噪聲放大器,是由海思自研,另外還使用了兩顆卓勝微的開關。
不過最難做的濾波器,以及大部分開關,仍然來自日本村田。
這裏還涉及到壹個模組化的問題。
我們剛才提到的幾種射頻元器件,既可以單獨安裝在手機主板上(叫做分立器件),也可以全部集成在壹個芯片模組內。
模組方式比分立器件占用空間小,性能也更高,是高端手機的首選。
可是華為換用國產器件後,面臨的問題就是無法模組化,從而影響性能。
另外壹個問題是,國產分立器件,在4G時代或許勉強夠用,卻不足以支撐5G。在2020年發布的P40 Pro中,華為為了支持5G功能,重新用回了美國產品。
因此,隨著美國企業對華為徹底斷供,華為5G手機停產也就成了必然。
3、最大的瓶頸在哪裏?
那麽中國企業在射頻元器件上,跟美國的差距究竟在哪?何時才能實現完全的國產替代?
我們可以從卓勝微的身上找到線索。
盡管卓勝微是華為的供應商,但其實它的開關產品,也不是自己造的。
根據卓勝微上市前的招股書解釋,公司本身只負責產品設計,生產環節完全外包。以色列半導體代工企業Tower Jazz,和臺積電兩家,是卓勝微最主要的代工廠。
也就是說,卓勝微跟華為海思壹樣,都是純粹的芯片設計企業。半導體行業內,這類企業壹般被叫做Fabless,意思就是沒有生產線。
相對應的,臺積電、中芯國際這類沒有設計,只負責代工的企業,叫做Foundry。
跟臺積電比起來,Fabless企業最大的優勢就是資產輕,賺錢快。2020年,卓勝微只有276名員工,營收28億,平均每人貢獻1000多萬業績,毛利率也超過50%。
可是,在低端開關領域站穩腳跟之後,卓勝微試圖進軍高端市場,尤其是射頻領域價值量最高的濾波器時,卻遇到了瓶頸。
濾波器的設計,絕不只是拿EDA軟件模擬壹下就能完成的。在納米尺度上,電子在半導體材料中如何移動,不僅僅取決於理論設計,同樣跟制造工藝息息相關。
壹家單純的Fabless企業,沒有對生產制造工藝的深刻理解,根本無法設計出合格的濾波器。
反觀美國日本的射頻芯片巨頭,大部分都是設計制造壹體化。從芯片的設計,到制造、封裝,全部流程都是自己來。
這樣壹來,它們既有最深刻的技術理解,也掌握著全部的行業話語權,完全不給別人分享利潤的機會。
當年那個賺快錢的卓勝微,想要更進壹步,就沒有別的選擇,只能補上制造這壹課。
2020年5月,卓勝微公告定增30億,投入兩個射頻芯片產業化項目,其中22.4億元投向硬件設備,把自己變成了壹個重資產公司。
只有從頭把苦再吃壹遍,才有資格去談完全國產替代。
4、產業資本的責任
我們說卓勝微“吃苦”,只是就商業模式而言。其實,卓勝微的高管們,日子仍然過得很滋潤。
2019年6月上市以來,卓勝微不到兩年之內,股價就漲了30多倍。
對於這家承載著中國射頻芯片希望的公司,中國股民可謂十分慷慨。截止到今年6月1日,卓勝微總市值達到1400億元,PE(ttm)接近100倍。
相比之下,思佳訊當前PE(ttm)只有23倍,總市值約合不到1800億人民幣。中國人已經按照世界級巨頭的水平給卓勝微估值了。
可是股民們支持中國 科技 的錢,卻在被人大筆套現。
2020年6月,卓勝微首發限售股剛壹解禁,3個股東就發出減持公告,合計減持公司8%的股份。截止到今年1月,其中壹個股東已經套現42.39億,超過投資生產線所需的資金。
此外,卓勝微還被質疑用業績激勵的方式,向員工輸送利益。
去年底,卓勝微面向中層以上管理人員,推出股權激勵計劃,按當時股價計算,授予股份價值超過4000萬元。但公司設置的業績目標卻非常低,毫無激勵意義,相當於給員工白送錢。
當然,何師傅並不是反對投資人套現,畢竟在卓勝微發展初期,這些投資人也是真金白銀為公司做出了貢獻。
妳或許很難想象,卓勝微這家國產射頻企業,最早竟然全靠三星的訂單養活。三星至今也是卓勝微最大的客戶,其次才是小米。卓勝微進入華為供應鏈,僅僅是近兩年的事。
如果沒有其它國內投資機構的支持,卓勝微恐怕早就失去了為華為供貨的機會。這些投資人,有資格獲取相應獎勵。
但問題在於,完全市場化的獎勵機制,並不能匹配中國 科技 進壹步攻堅克難的需要。
在純市場機制下,資本總是流向賺錢最容易的地方。華為2020年總營收超過8900億元,消費者業務貢獻度超過50%。在整個半導體產業鏈上,華為找到了壹塊最容易吃到的蛋糕。
可是另壹面,負責芯片代工的中芯國際,去年才首次實現盈利。
如果只看模擬芯片行業,只做設計的卓勝微毛利率57%,估值接近100倍。設計制造壹體化的華潤微,毛利率只有30%,估值相應地也只有60多倍。
設計制造壹體化,是模擬芯片行業大勢所趨,然而資本的選擇卻是相反的。
過去20年裏,無論是政府和國有資本,還是中國普通股民,給中芯國際等新芯片代工廠的支持不可謂不少。然而作為壹個資本開支極其龐大的行業,全指望政府和散戶做風投,肯定是不現實的。
中國的產業資本,應當承擔起更多的責任。
另壹家國產射頻芯片企業昂瑞微的董事長錢永學,在談到行業瓶頸時壹針見血:“大公司要擔負大公司的責任”。他指的,是那些在終端市場賺到大錢的手機廠商們。
錢永學的呼籲是有效果的,2020年,華為哈勃入股昂瑞微,成為第四大股東。而它的第三大股東,是小米。
回顧華為手機業務發展史,最初靠全球化分工占領終端市場,隨後切入芯片設計和操作系統。在商業上,這都是最成功的選擇。
然而,華為當下最重要的任務,恐怕不是繼續做壹家成功的商業公司,而是如何去反哺中國半導體制造這個最大短板。
不要讓重資產的半導體制造業,壹直當“孤膽英雄”。
參考資料:
1、《Global Smartphone Market Q1 2021》,Canalys
2、《壹位前華為人親歷的華為手機發展史:最牛產品是如何煉成的》
3、《射頻芯片千億空間,國產替代曙光乍現》,華西證券
4、《可能是全網最詳細的華為mate30系列供應鏈拆解》,tomato研究員
5、《拆開華為P40 Pro後,我看哭了》,好基友
6、《中科漢天下錢永學:手機廠商有責任扶持國內供應鏈》,集微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