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覓理記)劉因:言語生於有聲之後,而其理具於有聲之前(上)
劉因為元代三大儒之壹,然在學術史上,他的名氣似乎比不上許衡和吳澄,這其中的原因黃百家在宋元學案中做出了這樣的解釋:「 ”有元之學者,魯齋、靜修、草廬三人耳。草廬後,至魯齋、靜修,蓋元之所藉以立國者也。二子之中,魯齋之功甚大,數十年彬彬號稱名卿材大夫者,皆其門人,於是國人始知有聖賢之學。靜修享年不永,所及不遠。” ? 黃百家說元代這三位大儒對於該代的文化建設起到了很大的作用,相比較而言,許衡在這方面的功勞最大,因為元代的很多名臣都是他的門人,而劉因比不上許衡的名氣,其重要的原因是他去世的早,因為他只活了45歲。 《容城三賢文集》十二卷,清康熙刻光緒二十四年臨安俞廷獻香修本,劉因像 雖然如此,但黃百家還是認為就學術貢獻而言,劉因其實超過了許衡,他在文中引用了虞邵庵的壹段話為證:「 ”文正沒,後之隨聲附影者,謂修辭申義為玩物而茍且於文章,謂辨疑答問為躐等而姑困其師長,謂無所猷為為涵養德性,謂深中厚貌為變化氣質,外以聾瞽天下之耳目,內以蠱晦學者之心思,雖其流弊使然,亦是魯齋所見,只具粗跡,故壹世靡然而從之也。若靜修者,天分盡高,居然曾點氣象,固未可以功效輕優劣也。” 虞邵庵說,許衡去世後,他的追隨者仍然很多,但是由於許衡的學問並不那麽精細,所以他弟子們的治學態度也是如此。但到了劉因這裏,因為他天分很高,並且虞邵庵認為劉因特別像孔子的著名弟子曾點,因此,站在這個角度而言,他認為不應當拿劉因跟許衡來比,因為他們二人對社會的貢獻是分別的兩個體系。 確如虞邵庵所言,劉因天資聰明,按照《元史》本傳上的說法,他的出生就不凡:「 ”先生將生之夕,父夢神人馬載壹兒至其家,曰:‘善養之。’既覺而生,乃名曰骃,字夢驥。後改今名及字。” 《容城三賢文集》十二卷,清康熙刻光緒二十四年臨安俞廷獻香修本,書牌 在劉因快要出生時,他父親夢到了壹位神人騎在馬上帶來了壹個男孩放到了他們家,並且告訴他要好好地養這個孩子。等他醒來之後,劉因就出生了。劉因出生時,他的父親已經42歲了,可能是這個原因,其父對他特別疼愛。 而劉因也不負父親的厚望,他自小就聰明過人,《靜修先生墓表》中稱:「 ”公生天資純粹,三歲識書,日記千百言,隨目所見,皆能成誦。六歲能詩,十歲能為文,落筆驚人。”劉因3歲就已識字,不僅如此,他每天還能寫上千字的記錄,並且眼睛所見全都能背下來,在6歲時就能作詩,在10歲時文章已經寫的讓人吃驚。而他的才能不僅如此,他在《呈保定諸公》壹詩中說:「 ”八齡書草字,觀者如堵墻。九齡與《太玄》,十二能文章。” 劉因撰《樵庵樂府》民國十壹年歸安朱氏刻《彊村叢書》本,卷首 劉因在8歲時就能寫草書,前來圍觀者竟然像壹堵墻那樣,在他9歲時就開始研究揚雄《太玄經》,故他的早慧確實是讓人吃驚。 關於劉因的學業,《宋元學案》中稱:「 ”劉因,字夢吉,雄州容城人。初從國子司業硯彌堅視訓詁疏釋之說,輒嘆曰:‘聖人精義,殆不止此。’後於趙江漢復得周、程、張、邵、朱、呂之書,始曰:‘我固謂當有是也。’”劉因在年輕時是跟著硯彌堅學習訓詁,學了壹段時間後,他感嘆說前代聖賢的宏大思想好像不僅僅是這些訓詁之學,於是後來他又拜趙江漢為師,並從那裏學得了周子、二程以來的理學思想,這讓劉因感嘆到,這樣的思想才是自己最喜歡者。 其實,按照《墓表》上的說法,真正勸劉因學習儒家經典者,正是這位硯彌堅,《墓表》上記錄了這件事:「 ”故國子司業硯公彌堅教授真定,先生從之遊,同舍生皆莫能及,獨中山滕公安上差可比。硯公皆異待之,謂先生父曰:‘令子經學貫通,文詞浩瀚,當為名儒。’” 硯彌堅在真定給劉因上課,而他的眾多弟子中僅有劉因和另壹位叫滕公安的人最受硯先生看重。這位硯先生曾跟劉因的父親說:讓妳兒子系統地研究儒家經典,他早晚有壹天會成為有名的大儒。而後硯彌堅就系統地教劉因學習經學。 劉因撰《容城文靖劉先生文集》清康熙刻光緒二十四年臨安俞廷獻香修本 如此說來,劉因在這方面的啟蒙師是硯彌堅,而不是《宋元學案》上所記錄的趙江漢。然而《宋元學案》中全祖望的案語也是認為劉因的學問出自於趙江漢:「 ”靜修先生亦出江漢之傳,又別為壹派。蕺山先生嘗曰:‘靜修頗近乎康節。’” 全祖望認為,劉因在趙江漢那裏學得了理學觀念,從此獨立壹派,劉因所獨立者是怎樣的派別呢?全祖望引用了劉宗周的說法,稱劉因的學問接近於邵雍。從劉因對前代大儒的誇贊語中似乎也證明了劉宗周的這個說法:「 ”邵,至大也;周,至精也;程,至正也;朱子,極其大,盡其精,而貫之以正也。”(《元史·本傳》) 劉因在贊賞的前儒中提到的第壹位就是邵雍,他認為邵雍的學問天下第壹大,周敦頤的學問天下最精,而二程的學問天下最正,可是到了朱熹這裏,他又說朱熹的學問極其大極其精,並且也極其正。如此說來,他還是認為朱熹才是理學的真正集大成的人物。 顯然,劉宗周的這句斷語壹定不是空穴來風,因為劉因確實在象數學研究方面下了不少的工夫。關於象數學,雖然我在邵雍壹篇中已經做了簡述,但為了說清劉因的觀念,故還需要略講歷史。 河圖 講到象數學,首先要講河圖洛書,這個概念最早記載於《易大傳》:「 ”河出圖,洛出書,聖人則之。”可能是為了便於形象記憶,從漢代開始,這段記載變成了兩個故事,壹是說伏羲時在黃河內出現了壹匹龍馬,這匹馬身上有著特殊的花紋,伏羲看到後,就是根據龍馬身上的花紋畫出了八卦,這就是漢代人對「 ”河出圖”壹句的形象解釋。 而關於「 ”洛出書”也有這樣壹個故事,稱贊夏朝的大禹時代,在洛河中出現了壹只神龜,這只神龜背甲上的花紋是壹種古文字,大禹就是根據這個神龜上的文字做出了「 ”洪範九疇”。 這兩件事在歷史上極其有名,為此後世專門紀念來祭祀,我在河南時特意找到了這個廟。由此可見,後世對這件事看得特別重要。 洛書 《易大傳》的這句話在後世有各種解讀,但是河圖和洛書究竟是什麽模樣,其實誰也沒見過,並且這兩件神物出現的年代也有著各種爭論,但到了宋代有位叫劉牧的人做出了《易數鉤隱圖》,而後朱震寫了篇《漢上易傳》,而該文內的圖就是朱震根據劉牧所繪修訂而成者。這兩個圖成為了後世著作中大量引用的範本,我把它抄錄在這裏。 但是朱熹卻認為劉牧和朱震把河圖和洛書弄反了,按照劉和朱的說法,有九個點位的數是河圖,十個點位的數是洛書,朱熹認為要把這兩者反過來,他在《文公易說》中稱:「 ”世傳壹至九數者為河圖,壹至十數者為洛書,考之於古,正是反而置之。予於《啟蒙》辯之詳矣。”而他的弟子蔡元定也在《周易本義》中說:「 ”圖書之象,自漢孔安國、劉歆,魏關朗子明,有宋康節先生邵雍堯夫,皆謂如此。至劉牧始兩易其名,而諸家因之。故今復之,悉從其舊。” 雖說朱熹是理學的最高權威,但也有不少人認為朱熹對河圖洛書的更正並不正確,同時在元初有不少人又用其他方式來描繪河圖洛書。 對於這些說法,商聚德先生在《劉因評傳》中歸為了三類,第壹類是以邵雍在《皇極經世》中的八卦次序圖為河圖,第二類則是以邵雍所創造的先天圖為河圖,第三類則是以九數之圖為河圖。對這類的說法,劉因壹壹予以了駁斥,因為他覺得這些人就是出於私心,生編硬造創造出新的河圖洛書,以此來證明自我的高明之處:「 ”然其自私者,必出於已而後是,是以致疑於其間者尚紛紛然也。有指伏羲八卦次序為之者;有指先天圖而為之者;亦有主劉牧而疑朱子取舍之誤者;近世大儒,又有自畫壹圖為之者。” 那麽,劉因認為誰說的才最正確呢?他在《河圖辯》中說:「 ”河圖之說,朱子盡之矣。後人雖欲議之,不可得而議之也。”他在這裏明確地點出朱熹已經把河圖洛書研究透了,其他人用不著再畫出新的河圖洛書了。劉因又在他所作的《河圖辯》中大贊朱熹對河圖洛書研究所做出的貢獻:「 ”嗚呼!朱子之於河圖,雖推本為卦畫之源,而欲人玩心於其間,然亦有不切之戒。而其為說,第於其理可通而事有可證者而敘次之,然亦有傳疑,而未嘗以為河之所出、伏羲之所目睹者必如是也。今斯人也,既以先儒之或有所傳而來者盡以為非,而於千萬世之下出於己手之所纂畫者,自斷以為必合乎天之所出,則是以天自處,其所見亦必有甚異於人者。惜不得從而問之,姑與諸說雜而記之,以俟參考。” 劉因在這裏誇贊朱子的同時,仍然要批評那些做出新的河圖洛書的人,他認為這些人總覺得自己比前代大儒要高明。 雖然如此,劉因自己卻有著獨特的見解,他覺得河圖、太極圖、先天圖雖然產生於不同的時期,但基本觀念卻壹致,他覺得可以將這三圖匯統為壹圖,他所作的《太極圖後記》壹文的前壹段為:「 ”周子、邵子之學,先天、太極之圖,雖不敢必其所傳之出於壹,而其理則未嘗不壹;而其理之出於河圖者,則又未嘗不壹也。夫河圖之中宮,則先天圖之所謂無極,所謂太極,所謂道與心者也。先天圖之所謂無極,所謂太極,所謂道與心者,即太極圖之所謂無極而太極,所謂太極本無極,所謂人之所以最靈者也。” 劉因首先說,周敦頤和邵雍所作的先天圖和太極圖雖然所傳不同,但道理卻相同,而這兩圖也有太極的概念。接下來,他在該文中用了很長壹個段落來解釋這三圖中的相同之處,因此商聚德先生總結說:「 ”劉因的這壹大篇會通之詞確有所見。這是因為,河圖、太極圖、先天圖三者,都以陰陽奇偶作為基本觀念,其致思方式本來壹致。盡管表現形式各有不同,範疇理論自成體系,但畢竟有相通之處。”由此可知,劉因對這三圖的理解仍然是以邵雍的象數思想為基礎,難怪劉宗周認為劉因的學術思想偏重於邵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