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幾個罪犯親人
從中我們可讀到中國古代流傳於民間那些人和事
我的幾個罪犯親人就是壹個經典的民間故事
許多人,許多事妳不去想,也就那麽平平常常的,過去也就過去了。若是細細壹想,說不定還真能想出點事來。那天我看壹本書,裏面有座監獄,監獄裏關著罪犯,突然我就想到我們親族。想起來就戰戰兢兢,我們親族坐過監獄的"罪犯"竟然就有3位。不知道在別的地方如何,在我們那兒這可是十分稀少的。這3位"罪犯"分別是我的爺爺、姥爺和老舅。
應該坐監獄的人
在這3位當中,最應該坐過監獄的是我姥爺。
姥爺名叫劉文讓,昔日曾是代縣的縣黨部主任。這個職務對現在的人來說有些陌生,但是從那個時代過來的人都很清楚,他們說這相當於現在的縣委書記。這個官不算大,也就是七品而已,在電影裏說的更可憐,七品後面還有個芝麻官的補充說明。別看這可憐的七品芝麻官,姥爺能當上來之不易。明曉底細的人都說,他是提著壹顆頭,搭上壹條命,才弄到那麽個官。
姥爺提的壹顆頭是他自己的。那年頭他住在呂梁深山裏,山下被小鬼子占著,平川裏到處是烽火狼煙。他跑進山裏的鄉寧縣,在溝壑間開辦抗日民校,當著個校長。校長的責任很明確,是培養抗擊日寇的人才,並沒有親自打仗的任務,偏偏他就要往敵人的槍口上撞。說起來那真是壹場惡戰,後人將之稱為華靈廟保衛戰。聽起來保衛壹座廟,像是要呵護其中的文物。這顯然是用當下的眼觀看,那時候絕沒有這樣的意識。之所以要保衛華靈廟,是這廟可巧就蓋在山沿沿上,而廟邊邊上掛著壹條上山下川的小路。小鬼子要進呂梁山,必須經過華靈廟。然而,山裏盤踞著抗日的第二戰區司令部,怎麽能讓這 *** 進去!妳越不讓這 *** 進去,這 *** 就越是要進去,惡戰想躲也躲不過去。
不過,最早嘗到厄運的不是駐守華靈廟的將士,而是想進山的小鬼子。沖擊過壹次又壹次,沖擊過壹天又壹天,死下了壹片又壹片,就是攻不上來。後來倒是上來了,卻不是攻上來的,而是摸上來的。大雪下了壹天壹夜,下得山山溝溝和天上壹樣白。小鬼子就趁著這雪色朦朧的夜晚偷偷摸上來,賊東西壹人披著壹身給死人吊孝的白衣服。待哨兵瞅見那蠕動的爬蟲,華靈廟已被包圍了。打,拼死的打!打紅了槍筒,打完了子彈,打光了自己,小鬼子也死的沒有幾個了。可就是這幾個僥幸活著的爬蟲,竟然得意忘形的朝廟頂上插他們那膏藥旗。然而,膏藥旗沒插上,惡鬼們卻全倒下了!那是聽見槍聲的姥爺帶著民校的學員匆匆趕來,用憤怒的子彈射倒最後的幾個爬蟲!華靈廟守住了,趕到第二日小鬼子集結再來,二戰區的大隊人馬已經替補過來。小鬼子只能再撂下些新的屍體嚎叫著逃竄。姥爺就在這次補缺的戰鬥裏受到閆司令長官的賞識,當上個七品芝麻官。所以,人們都說他是提著人頭升官的。
搭上壹條命,是搭上了我姥姥的命。當然,那時稱她姥姥尚為時過早,因為我就要失去母親的媽媽還未滿10歲,充其量姥姥也只能等待追認。不過,緣於我的出生她準定成為姥姥。姥爺在趕往華靈廟前,姥姥便臥床難起,瘦弱的肢體殘喘著細微的氣息。焦慮的家人慌忙打發鄰居給姥爺去送口信,要他火速回家。可姥爺不走,他此時牽掛的是近在身邊的華靈廟。那是襄陵縣進山的唯壹通道,也是壹條糧道。襄陵縣及襄陵縣南面是壹望無際的平原,田地裏每年都能長出大量的小麥。若是失守,山上的將士就會斷掉吃食,兵沒糧自散,那是何等可怕的情景。不過,即是失守壹百次他這位校長也沒有責任,可是他心頭的責任卻比肩頭的責任不知要重多少倍。姥爺幾乎沒有權衡,就毫不猶豫地告給來人:回不去。
多少年後,我坐在他面前,說到這壹幕他捶胸抖肩地痛哭,哭得我也跟著流淚。據說,那年他回到家裏哭得比這還要厲害。他是夜裏偷偷溜回去的,增援華靈廟的部隊趕來,家人的口信也來了,不是口信,應該說是噩耗,姥姥死了。日前送信的人回到家裏,不見姥爺的影子,硬撐的姥姥再也撐不下去,閉上眼睛再也沒有醒來。趁黑夜溜回去的姥爺哭得滿靈棚的人沒有壹個不流淚。哭聲再高也哭不活已經去世的姥姥,安葬才是要事。姥爺之所以夜裏溜回來,是因為家鄉被小鬼子占著。別看小鬼子夜晚龜縮在炮樓裏不敢出來,可白日端著刺刀四處橫闖,看見哪個不順眼就猛捅壹刀。姥爺不敢在家中待到天亮,草草埋過姥姥趕在天亮前返回山上。我不知道壹路上他流不流淚,只清楚那次他在我的面前淚水擦也擦不幹。那是他清楚自己就要進監獄了,按照當時公布的條文,他屬於反革命分子,這回肅反怎麽也逃不過去。
姥爺曾經很慶幸,慶幸他還能活著回到家鄉。 *** 打到代縣時,他沒有抵抗,城門虛掩著,衙門也虛掩著。大軍圍住衙門喊話:放下武器。他說,不用放下武器。喊話的人再喊,不放下武器我們就打進去。他說,不用打,門就開著。輕輕推開門, *** 壹擁而入,面對的竟是壹張笑臉。姥爺說,我沒有說錯吧,不用放下武器,我們就沒有拿起武器啊!談笑間姥爺成為俘虜,這可能是世界戰爭史上很少見的。
我覺得姥爺很明智,俗話說兵敗如山倒, *** 以摧枯拉朽之勢橫掃而過,他怎麽能抵擋得住?我說出這層意思,他點點頭贊成。點過頭又說,也不盡然。我本心就不願意打這場戰爭,好不容易把鬼子趕跑了,我們應該過安穩日子,好好建設家園啊!何必要把槍口對準自己的兄弟?就是這種想法救了他,他大難不死,被 *** 押往大會公審。這是其時必須履行的程序,許多笑面虎都是在這樣的場合被憤怒的人群扒掉畫皮的。 *** 懷疑姥爺也是笑面虎,會場的氣氛卻超出他們的預料,人們高喊劉青天,眾口壹詞要求放了他。 *** 還真聽眾人的話,姥爺僥幸地回到家裏。
姥爺講過往事沒有幾日,他真的走進監獄。我之所以說他應該坐監獄,是基於姥爺的認識。那日他說,變天了,不殺我剮我就算很寬大,很幸運,坐監獄還不應該呀!
不應該坐監獄的人
不應該坐監獄的人是我的爺爺喬鳳藻。姥爺坐監獄誠如他所說,是變了天,淪為對手的階下囚當屬必然。爺爺呢,他比姥爺幸運,姥爺在黃土地上守城的時候,他在沿海的天津駐防。他苦心構築的防線真不經打,稀裏嘩啦就敗得壹塌糊塗。倉皇換身便裝就跑,匆匆忙忙鉆進北平去找傅作義庇護。傅作義嘆口氣問他:
"妳願不願意坐幾年監獄?"
爺爺搖頭說:"不願意。"
他想要的是自由。傅作義瞅著他再嘆壹口氣:"那妳跑吧,我保不住妳!"
爺爺聽了傅作義的話,真的就跑。還是從天津起跑的,乘坐壹只小船,飄飄搖搖顛簸在海浪裏。爺爺說,不經風波很難理解什麽是九死壹生。小船在大海裏,比壹片小小的樹葉還輕微。漁民的槳根本無法應對那滔天的巨浪,小船隨時都有傾覆的可能。剛開始,波浪顛簸得還嘔吐,後來連嘔吐的勁頭也沒了,像是死神緊緊掐住他的喉嚨。他後悔上船,後悔逃跑,留在大陸坐幾年監獄也還能活著,就是死也能留下個屍首,不像在這大海上,要是小船反扣進波浪,那肢體只能餵魚鱉。大陸之大,竟然容不下他小小的肢體,爺爺暗暗流淚。
可是,大海連個痛痛快快哭幾聲的機會都不給他。驀然,他和漁民都驚叫出來,惡風卷起小船直朝礁石撞去。他們的叫聲未落,就聽見哢嚓壹聲,船頭已猛碰過去。接著船身倒扣過來,他和漁民都跌進水裏。爺爺還算鎮定,跌入大海沒有把他嚇暈,居然使起兒時在家鄉母子河裏學會的狗刨水。然而,海水與河水大不壹樣,他後來對我說,在小河裏壹撲騰前去壹大截,在海裏使勁撲騰也挪不動。看看礁石不遠,就是撲騰不過去。而且,浪頭壹打,離礁石更遠了。他不敢再用勁往前遊,他知道就是拼盡氣力未必能遊上去,沒了力氣那就只能活活淹死。他輕輕擺動雙手,呵護身體不朝下沈。他是勉強維持自己活著,等待海水的恩賜,巴望壹個浪頭把他打上哪塊石頭。這似乎是異想天開,可是偏偏異想的天真開啦!不過,這異想天開並不輕松,他壹陣疼痛昏迷過去。醒來時,卻躺在石頭上,眼睛對的是漁民的眼睛。漁民的水性好,早早遊上礁石。喘口氣正要救爺爺,海浪已把他推到跟前。只是那海浪用勁太大,爺爺重重碰在石頭上昏死過去。漁民伸手把爺爺拉了過來,好壹陣他才蘇醒。爺爺伸伸胳膊擡擡腿,能動,只是疼。他對漁民說:"還活著!"
漁民說:"死不了。"
這話說的有些早,他們離死的距離很近,離活下去的距離很遠。吃的喝的都掉進大海,靠什麽活著?憂愁纏繞得兩個男人更為憂愁。憂愁救不活他倆,漁民踩踏著腳下的礁石搜尋著走去,想撿拾被浪頭拋擲上來的海魚充饑。那是壹片礁石群,漁民走著,找著,居然爬上了壹塊開闊地,更為居然的是那地上居然還長著壹片黃瓜。活著的希望就這麽突兀在跟前。奇怪的是,遠近不見有人,也不見個低窩小棚。不管奇怪不奇怪,只要死不掉就好。
爺爺是跌跌撞撞走過來的,他顧不得疼痛,聽漁民壹喊就往過攀爬。吃過不知多少次山珍海味的爺爺,見到這壹片平平常常的黃瓜竟然熱淚盈眶。他嘿嘿壹笑,說:
"有人種,就有人收。咱就吃他的黃瓜,等著他來救咱。"
漁民也說是。
可是,他們吃過3天了也沒等到種黃瓜的人來。他們不再是等,而是在盼。盼過3天還不見人影,他們就熬,黑夜好熬,白天難熬,壹天漫長的如同壹年。兩個大男人瞪大眼睛瞅著滔滔的海水,只要天邊有個黑點,他們都會興奮壹番。然而,沒有壹個黑點讓他們夢想成真,短暫的興奮留給他們的是更長的煎熬。這壹日,紅紅的太陽又落進遠處的海面,黑夜又要來臨。壹天的煎熬又化為失望,漁民無奈地說:"唉,太陽都栽進海裏了,種黃瓜的人還活個屁啊!"
說完,展展躺在黃瓜架下。
猛然,漁民壹蹦而起,大喊:"有船過來!"
爺爺遠望,沒有船影,回頭看壹眼漁民。漁民說:"有動靜,我聽到啦!"
還真是這樣,壹艘不大的船"突突突"從血紅的海面鉆出來,開過來。漁民拼著命地喊叫,爺爺也拼著命地喊叫,他們還揮動著手裏的襖褂。那船放緩速度,靠近礁石,漁民和爺爺跳了上去。
他們得救了!
那也是壹條逃跑的船。同病相憐,惺惺相惜,他們顛簸著風浪前往臺灣。木船靠岸,爺爺踏上去說的第壹句話是:
"哈哈,活過來啦,自由啦!"
後來爺爺不止壹次地對我說:"寧吃過頭飯,不說過頭話。"說完,就舉例印證這話的無比正確,那例證就是以下的事實。
爺爺滿心喜悅地去報到,沒想到剛坐穩就被人戴上手銬,投進監獄。爺爺驚疑,要坐監獄,在天津,在北平輕而易舉就能坐,何必冒這風險,擔驚受怕到這裏來坐?不論他驚疑不驚疑,已被推搡著投進鐵大門。
爺爺氣憤地高喊:" *** ,老子賣命賣下罪過啦!"
"賣命?給誰賣命?"關他的人說著,數道他是被***軍俘虜後放回來的密探。爺爺大叫冤枉,喊叫得更兇。
喊叫不喊叫,沒人理睬。喊過幾日,爺爺絕望了,不再喊叫。他躺倒在鋪,不吃不喝不起來。整整5天,頭發全白了,牙齒全掉了,他壹門心思想的是死。只是氣憤沒栽在對頭手裏,卻栽在自家人手裏,他想不開,想不開!
讓他想開的是壹句話,不是壹句開導他的話,是壹句咒罵:"妳這個糊塗蛋,早死早安然!"
爺爺怒目瞪圓,翻身坐起,指著那人的鼻子吼喊:"妳是個糊塗蛋,世道黑到這地步了,咋能說我糊塗!"
那獄友沒動怒,冷淡地說:"明明知道社會黑暗,妳較什麽勁?死了也白死。"
爺爺猛然醒悟,他不再折磨自己,該吃就吃,該睡就睡,壹直活到他回到海峽對面的故裏。
最不應該坐監獄的人
與爺爺相比,最不應該坐監獄的人是我老舅。老舅是媽媽的舅舅,名叫關逢祥。
老舅和姥爺、爺爺都是山西大學堂的同學。所不同的是他學采礦專業,與政治不搭界。所以,當姥爺、爺爺旋卷在政治的波濤裏難以自拔時,他在鄉村的學塾給壹夥兒猴崽教書。當姥爺、爺爺在監獄裏失去常人應有的自由時,他正春風得意,有沒有直掛雲帆濟滄海的雄心壯誌,我沒有問過他,但可以肯定的是他在壹個心眼的報效時代。
老舅那時的心態我能猜度到,是因為老舅有過教猴崽的經歷。這經歷,我聽他的爸爸、我的老爺爺說過。在我的家鄉,教猴崽不是啥體面的職業,素有"家有三鬥糧,不教小猴王"的說法。老舅壹個堂堂的大學生出入於猴崽的課堂,再怎麽說也只能是屈就。這裏必須補充說明壹下,老舅那時的大學生可不是現在的大學生,如今走進人群碰碰肩,不是大學生,就是研究生,弄不好還會是個博士生。那會兒,整整壹個臨汾縣能數出來的大學生也就三五個。因此,老舅那大學生可是鶴立雞群的大學生。讓這樣的大學生教給猴崽"壹二三四五",那荒唐的豈不是"蛤蟆打起鼓,蒼蠅娶媳婦"?何況小鬼子打來後,不光偌大北平放不下壹張課桌,他們那個偏遠的小榆村也放不下課桌啦,他和家人也只能朝山裏開溜。
老舅關逢祥,生不逢祥,也生不逢時!
所幸,他還有時來運轉的日子。就在姥爺和爺爺關在監獄的年頭,老舅的運氣降臨了。鄉村人常說;"人走痞運平地翻車,人走紅運扁擔開花。"那幾年老舅屬於扁擔開花,先是有了正式工作,還是自己所學的專業,他進入煤礦。進入煤礦當然不是讓他下礦,是讓他主導下礦。他是技術員,就是礦上的領導也要看他的嘴巴。他的嘴巴很實用,很有效,他的身價也就壹天天提高。技術員沒當多少日子,老舅當上工程師;工程師沒當多少日子,老舅當上總工程師。總工程師,要調動汾西礦務局多少礦上礦下的人啊!他說幹,大家就幹;他說停,大家就停。我猜想,那時他肯定有韓信將兵多多益善的感覺,要不怎麽說他春風得意呢!
春風得意馬蹄疾,不知老舅疾不疾,反正時代疾了,而且疾出個大躍進。大躍進的目標是"壹個蘿蔔六億三,全國人民吃壹天"。大躍進的速度是"壹天等於二十年"。我看那陣勢不能再說是春風得意,應該是炎夏狂熱。老舅如果再以春風之溫應對炎夏狂熱,顯然如同"搖搖擺擺的小腳婦女"。可是,老舅慣於春風,難以狂熱,如同盲人騎瞎馬,夜半臨深池,他還壹點兒沒察覺。這壹日,竟然將急於下礦高產的礦工攔在坑口。礦工問:"怎麽不讓下去?"
老舅說:"瓦斯超標。"
礦工喊:"耽誤高產妳負責?"
老舅說:"我負責,我是總工程師還能不負責。"
礦工吼:"老保守,拔他的白旗!"
"對,拔他的白旗!"後面有人迎合,礦上的頭頭都來了,壹起跟著礦工嚷叫。
老舅被推倒壹邊,礦工壹窩蜂擠進坑道。老舅急切地喊:
"不敢下!不敢下!"
沒等他再喊,已有人拽著他來到會議室。在這會議室裏,老舅無數次下達計劃、安排生產,對著眾人指指畫畫,今天眾人卻對著他指指畫畫。眾人的手指突然凝定住,不再動,那是地動山搖的聲音驚呆了每壹個人。
瓦斯爆炸了!
......
老舅坐進監獄。
我曾經問過老舅:"妳不讓下井,怎麽抓妳坐監獄?"
老舅搖搖頭苦笑著說:"胳膊扭不過大腿。"
那次事故死去33個人,棺材黑黑的擺開壹大片,家屬哭聲連天,氣憤地要砸煤礦的辦公室。不嚴懲責任人,難平民憤,老舅被抓進監獄。我忽然想起個"替罪羊"的名詞。老舅就是替罪羊。我和老舅談論這些的時候,老舅早已 *** 。他拿著壹份退休工資安度晚年,說起往事平平淡淡。我卻在想,他這個替罪羊 *** 了,那他頂替的那些人誰去追查責任?時過境遷,早已沒人過問真正的罪犯。世事就是如此,暗藏的汙垢總難剔除幹凈。
締造"罪犯"的人
我們親族的"罪犯"交代完了,這是滲透辛酸的文字。從古迄今,我見過很多人都是翻檢出家族的名人給自己臉上貼金。即使自己家族沒有,也要想辦法攀附到能沾點邊的望族身上。而我卻用這些文字抖摟自家的醜事,家族不夠,還要把親族也給牽連進來。我無意跟風賣醜,只能說親人坐進監獄完全不是本意,完全出乎預料。因而,我不得不交代壹下締造"罪犯"的親人。
我要說的只有二位,也就是老舅的父親和爺爺的父親。至於為何不交代姥爺的父親,最根本的還在於姥爺的家庭和我們兩家不同。劉家是祖上傳續下來的富戶,在方圓村落是赫赫有名的。關家和喬家則不同,是剛剛脫貧的小戶,富裕只是相對而言。兩家能夠脫貧,在於都出了個有誌向的人。關家是老舅的父親關正宜,喬家是我的老爺爺喬春魁。
關家到老舅的父親手上時仍然窮得住房竄屋檐,吃飯靠借貸,這便激發出我這位關老爺爺改變家族命運的誌向。鄉村人常說,有誌之人不立誌,無誌之人常立誌。我的關老爺爺是個有誌之人,左鄰右舍沒見他說過大話,待註意到他時,他已靠馱煤賣炭掙下幾畝地。農忙,他務植在田裏;農閑,他奔波在山路。種地,使他足食;馱煤,使他豐衣。他靠自己的力氣把窮家拉出泥沼,成為村裏中等人家。這樣過安穩日子就蠻好的,偏偏我這關老爺爺要改變家境,要讓後輩出文墨人才。不光把老舅送進學校,還把我的姥姥也送進學校,在那個年頭,這是四鄉八村稀少的。老舅壹讀就讀進山西大學堂,我的姥姥雖然行之不遠,也進入臨汾城的女子師範。就是這二位讀書人,把剛剛有點起色的家庭又折騰回到窮困的境地。關老爺爺打下糧食不敢再放開肚子吃,趕緊挑到集市去賣;馱煤掙下錢不敢再放開手腳花,連同賣糧食的錢壹起送到學校去,給他的兒子、女兒交學費,交書款。村人們記得那位關老爺爺的辛勞,說他沒黑沒明地幹,拼死拼活地幹。幹到什麽程度?村人沒記住細節,我從老舅嘴裏聽說,收麥大忙,他幹得連腰也彎不下去。收完場,把最後壹口袋麥子扛回家裏,他和口袋壹起坐在地上。好久好久他站不起來,對他的兒子、我的老舅說:
"現在妳給我根金條,我都沒有壹點點力氣拿啦!"
老舅的父親這樣幹圖個啥?就圖後輩能走出田土,不再務植莊稼,都去務植文墨。在他眼裏那才是光門耀祖。就為這心意,他把自己的筋骨全交給土地,他把自己的血汗全灑進土地。他如願以償,他的兒子在他鋪就的軌道上壹路行駛,駛出田園,駛進他向往的天地。可是,他怎麽能想到,再往前駛他的兒子會鋃鐺入獄。早知如此,他還會為締造壹個"罪犯"而沒黑沒明地幹,拼死拼活地幹嗎?
我的老爺爺沒有我那關老爺爺的遠大誌向,爺爺的兩位哥哥都是壹輩子務植莊稼的農民。若不是壹場官司,爺爺也可能和哥哥壹樣終生在莊稼行裏鉆。當然,他也就與牢獄不再沾邊。然而,那場官司可巧便找到門上,正月裏鬧紅火本是別人打傷人,卻賴在我的二爺爺身上。原因是我家比兇手家裏富足,能賠得起。冤枉啊,青天大老爺小民冤枉啊!倘若不去喊冤,忍口氣替人家賠錢,也不至於傾家蕩產,還把3口人也給折騰死。老爺爺不服氣,喊冤喊到縣衙,縣衙早被人家買通,木匠的斧子壹面砍,輸了;老爺爺不服氣,喊冤喊到府衙,府衙早被人家買通,木匠的斧子壹面砍,又輸了。老爺爺不服氣不行了,兩個兒子躲在外頭不敢回去,家裏遭土匪搶劫,兩個兒媳死在血泊裏,壹個早產的孫子也夭折了。賠錢,賠掉半個家當,鋪面賣掉,喬家淪為自耕農。如此也好,安安穩穩過日子,爺爺肯定不會坐進監牢。
說起來,老爺爺還是骨子裏不服這口氣。據說他息掉事情把3個兒子叫到跟前,說的是:不識字,沒有權,輩輩受欺負,妳們看咋辦?兩個哥哥把眼睛盯住弟弟,我的爺爺從此成為家族的希望。壹家人下狠地做務莊稼,除過吃的穿的,全都供給爺爺讀書。爺爺也才能成為附近村落唯壹走進山西大學堂的學子。小鬼子來之前,爺爺在南同蒲鐵路洪洞站當上站長,他是村裏第壹個騎自行車的人。他的車 *** 在村裏壹響,村子裏闖進來罕見的洋氣,壹街兩巷的鄰人擠嚷著觀賞,家人的臉上閃耀著說不出的榮光。可惜,好景不長,小鬼子壹來,人妖顛倒,三折騰兩折騰,爺爺流落到孤島不說,竟也成為囚徒,坐進監獄。
世事難料,世事難料!
"養不教,父之過。"這是《三字經》壹代壹代流傳下來的世理。即是世理就應該具有普遍性,卻為何我那關老爺爺和我那老爺爺,養而教,成罪過?
看來,世道也有偏離世理的時候,無奈啊無奈!
我的幾個罪犯親人到這裏就結束了,
罪犯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