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天,撐把傘在外走走挺好
那天去昆山,出門時天有些模糊,雨點大,能看到雨跌落在地上的壹圈圈水花,能聽到雨撞在彩鋼棚上的壹陣陣“嘩嘩”聲音。我想,掉在身上會不會像玻璃球般滾落呢?換作平日可能就會夾著包貓腰勾首,快速閃進停在小區路邊等候我的車中。但那天沒有,因為要去拿圖紙,那邊廠裏的辦公樓離門衛有壹段距離,厚厚的壹大疊紙不是身上的衣服,捂捂就能幹了的。
未久回家,雨沒有歇,仍在興頭上,且愈發潑辣,拔出車鑰匙,透明的擋風玻璃立刻蒙上壹層塑料薄膜,眼前便是壹片霧濛濛的。停好車,將車門推開壹條縫,不急不忙將傘先伸出去,撐開,下車,腳落地的那壹刻忽然就覺得自己優雅得像個紳士。
雨,落在頭頂上,落在周圍,歡快的樣子,如貝多芬的G小調鋼琴協奏曲,清晰,悅耳,不緩不急。有風吹過時瞬間轉換成琵琶彈出的《十面埋伏》,壹陣蓋過壹陣,緊湊,刺激。人在傘下,看雨水從身邊滑落如簾,竟然有了縷縷感慨。
平日熱鬧的路面此時寂靜了許多,三三兩兩嬉鬧的兒童不見了蹤影;騎著三輪車,叮叮當當的收廢品的也被雨水淋啞了鈴鐺和吆喝;搖頭擺尾的貓兒、狗兒不知道鉆到哪個樹下,物下閉目養神去了;壹輛輛車子靜靜地趴在路邊,閃著幽幽的光。
壹切都濕漉漉的,也都是慌忙不定的樣子。唯有我因為有了傘的庇護,才能從容淡定,踱著方步,像在欣賞壹場音樂盛宴。雖然也有些調皮的雨花跳到鞋面上,褲腳上。
忽然感覺,雨天,撐把傘出去走走真好。
悶熱,煩燥,空氣中的每壹粒塵埃,連視覺也都被這透明的雨水沖洗得幹凈透徹。在雨中,混沌的思想也變得清徹起來。
兒時喜歡夏天,天熱可以下水洗澡;喜歡夏天的雨,雨水豐盈了溝溝汊汊,可以下河捉魚,也可以搬出水桶,臉盆洗澡盆到屋檐下,接從屋頭傾泄下來的水柱,然後壹趟趟去倒在水缸裏。童年的時光極易打發,陰陰晴晴中就走到了中年。
在夏天,老家的雨可能是驚天動地的暴雨,纏纏綿綿的連陰雨,也可能是西邊日頭東邊雨。嘩啦啦的,毫無含蓄的,鋪天蓋地的,也許壹夜間,也許只需半天,村裏的大河就顯得臃腫。再下,大河容不下了,順著西邊和北邊的小溝迫切地逃竄,壹些小魚也跟著起哄,還有的跳起多高,能看到細密的魚鱗,白白的肚皮,有點顯擺的意味。
不光是村裏的河滿了,村外低窪的地裏也漫了水,有了暈頭轉向的魚,在黃豆苗玉米秧中亂竄。我便下去追它們,“叭叭,叭叭”地,濺起的水比我人高。這些水中的精靈似乎總是比我快壹點,明明看見它的尾巴在地邊翻攪著水花,我撲上去,抓在手裏的卻是泥。魚沒抓到人成了“泥鰍”。
回家面對母親便開始埋怨父親,天好的時候就央求他“快點織網,快點織網”,可是溝裏地裏都有魚的時候,那張織了兩尺長的麻線網還掛在屋角,梭子還掉在下面像個問號的那壹點。
沒有網捕魚,我就斜扛著散發著桐油味的大黃布傘,蹲在大溝邊看別人扳罾,攔魚,每每看到網裏有活蹦亂跳的魚,手,心都開始癢癢的。
那張網織成安裝上細竹竿時我已是少年,敢下河潛水,敢搏擊江滔,也多了壹些思考。多年後才理解到父親的苦衷:他不僅僅是壹家之長,還是生產隊的隊長,幾百口人的吃飯穿衣都要操心,晴天要安排人上工,下大雨也要去地裏看看,哪裏有積水,哪裏的玉米秧倒伏了,棉苗缺棵了,天壹放晴就能想辦法補救。他更擔心網織好了,喜歡搞水的我天陰天晴都見不到人。
父母給予我們的不僅有躲避風雨雷暴的房屋,還給我們撐起了壹把人生的保護傘,使得我們遠離了饑餓,寒冷。這種意識在我有了兩個孩子後尤為強烈。
在他鄉,失去了父母的保護,我變得腳步匆匆。炎炎烈日,我沒有遮陽的傘,只有安全帽擋住壹縷光線,暴雨如註裏,我匆匆逃躲在高速的函洞裏,候車的小亭下,小百貨店的雨蓬下,有回騎自行車在路邊,急駛而過的小車掀起的巨浪硬生生地撲在我身上,讓我變成壹只落湯雞,全身沒壹塊幹凈的地方。
幸運的是,我堅持了下來,命運沒和我開玩笑,沒讓我跌倒在他鄉的泥潭裏。
現在我仍行走在他鄉,匆忙的腳步依舊不敢停留,我知道夏季的雨會讓人涼快,感覺浪漫,秋冬的雨淋濕了身子就會有傷寒。
我要為家裏多準備幾把雨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