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回了壹趟汪河
27號壹大早,陰郁的天空下,與桐樅文友們在市府廣場齊齊上了開往汪河的大巴,兩輛車,滿滿當當,歡笑四起。
保春班長壹聲:出發了啊!
車便沿著桐潛縣道緩緩前行,越往西路越陡,山路彎彎,炊煙裊裊。壹路走,文友們壹路驚嘆桐西鄉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秋遊路線與齋主的文章脈絡壹致,過了黃鋪,到之向陽。
二子家就在向陽,這麽多年這條山路,我和二子來來回回已跑了無數次,壹溝壹壑,了然於胸,對於文友們的贊嘆,我會心壹笑。
是的,確實漂亮。
車子在黑凹嶺左拐,駛入去汪河的水泥道路。文友們歡笑著,我反而有點心不在焉。
十月的山裏,仿佛還有桂花在開,空氣中有種好聞的香味。
這是古井貢酒與六尺巷文化聯手打造的征文頒獎加秋遊的文友聯歡活動,我躋身其中,純屬濫竽充數。
可不是嘛,頒的是古井征文的獎,我又沒寫;遊的是汪河美麗的秋,我卻不能不來。
我是從汪河走出來的漆匠,結識六尺巷文化三年,結識齋主也就有三年。生長雖在汪河,可對她的了解卻不及齋主十分之壹。
車子走著走著,強健同學筆下的何畈打鼓石與龍井溝瀑布眼前在望,由於天氣原因,往日嘩嘩吟唱的龍井溝瀑布,已悄然而逝,只剩因幹涸而顯蒼白的石頭裸露著,泛著無奈的白。
山腳下北沖河從唐灣深山百轉千回的蜿蜒而來,流經何畈,又繞過龍山、吳咀,匯入牯牛背水庫。
坐在車上,龍山的山勢隨著車子的移動而移動,綿延起伏的龍山脊背在眼裏少有的生動起來。
第壹次看見它,是和大媽去唐灣藥材站賣毛桃核,壹路上大媽繪聲繪色地介紹那龍頭、龍眼、龍背和龍井溝,傳說的神奇讓我忘記了走路的疲憊。
在汪河老糧站門前,往南的河流順著山腳轉個彎,向東去了。就在這個折彎的地方,河水形成壹個深潭,水清波碧,遊魚河蝦***著卵石,清晰可見。
這裏有記憶,我在汪河初中讀書時特別鐘愛此潭,每每被它吸引,貪戀它的清冽。常在午飯後,瞞著老師,呼朋引伴,偷偷下水,或潛底、或狗刨。亦有膽大者,從丈余高的石壁頂上縱身壹躍,濺起朵朵浪花,我們的臉上也隨之樂開了花。
孩童天真,玩興大,壹得意便忘了形,小小的水潭中水沫四濺,白浪翻飛,壹時的歡樂溢滿整個河灘。
終有壹次,被班主任朱老師騎車回校時,赤條條逮個正著。好在眾人心齊,沒供出領隊頭頭,全體就著小褲頭在操場邊緣頭頂烈日的罰站半節課。往來女生皆掩面而過,嗤嗤好笑。
車子平穩地開著,坐在車上邊走邊想,我的嘴角也不自覺地上揚。
如今深潭還在,歡笑聲卻縹緲了。
就讀的汪河初中校舍在吳咀的後山坡,海南文昌航天發射總指揮毛萬標將軍,那時還在這裏埋頭寒窗苦讀,為祖國將來的航天事業默默儲備知識能量,也為自己譜寫壹曲曲青春之歌。
鄉政府與初中相隔百米,將軍的父親那時在鄉政府辦公,我曾隨著將軍的弟弟出入過那個青磚灰瓦的神秘大院。
在那裏,壹本薄薄的《毛主席詩詞》,我背會了《蔔算子·詠梅》《蝶戀花·答李淑壹》,在“風雨送春歸”裏“問訊吳剛何所有”。
車子開過吳咀大橋,方家小河在鄉政府大院北邊,齋主說這條河以前叫“管竹河”,從向陽村“嘩啦啦”地唱著歡歌流下來,小河邊上的村莊就叫小河莊。
上學的時候,還真不知道小河曾叫“管竹河”,沒有橋,河中都是磨盤大小的石頭等距離擺放,經年累月的河水把石頭表面磨洗得光滑溜圓。
春夏雨水充沛,時不時的壹場暴雨就逼得我們停課,早早回家。老師們三五分開,壹處處地接送,身單體薄的同學都由老師背著過河。我個頭小,也享過這待遇,看滾滾洪流在腳下翻騰打卷兒,我閉著眼睛不敢睜,伏在老師寬厚的背上,心裏感覺暖暖的。
冬天冷,石頭表面會結冰,易打滑,每次蹚著過去都小心翼翼。
後來在石頭墩子上遊,建了壹座水泥小橋,大大改變往來的行人過河之苦。再後來,惠農政策惠及每個鄉村,管竹河上又新添了壹座公路橋,外出的村民們可以把車直接開到家門口,那個喜啊!
前幾年我從小河莊走過兩回,開心就掛在小河莊村民的臉上。橋頭的大柳樹也伸著長長的枝條,對過往行人,微笑著迎來送往。那座水泥小橋偶爾還有村民來去,只是河中的磨盤石頭好像少了許多。
小河莊的西邊山上,隱著壹位大名人“方東樹”。少時讀書來來去去,常聽大人談起,卻不知道他到底是多有名,翻看百度詞條才知壹二。
方東樹,安徽桐城人,雖自幼飽讀詩書,但他在考試這壹點上與我差不多,總是掉鏈子,不盡如人意。後來氣不過轉身撲在教育事業,為莘莘學子“傳道、授業、解惑”。他常對弟子說:“讀書人不耕不織,卻食有米,穿有衣,不免有愧於心。只有讀書明理,勤於寫作,著書立說回報社會,為民服務,才能無愧於心。”
方東樹有讀書的運,卻沒有當官的命,後來蟄居家中,看列強入侵,國將不國,痛心不已,在病中作《病榻罪言》上書,洋洋萬言然未被重視,結果撒手而終。他是清代中期文學家及著名思想家。
這麽憂國憂民的壹位讀書人,長眠汪河,卻壹直沒有機會去拜謁過。
在南行的車內,看小河莊公路似條白色的腰帶飄搖直上,靜謐的鯉魚溝因幹旱失去往日的喧鬧。
再往上,就是三松地界,取名三松,聽說是以原來有三棵高大的松樹而得名。
齋主說馬其昶墓地就在三松。
三松有壹戶馬姓人家,壹家子老實本分,其長子與我幼時同學,應該是馬氏後人,留下來照看馬家享堂的。
度娘交代:馬其昶,清末民初著名作家、學者,出身翰墨世家,聰明好學。由於早年數應鄉試不第,無心於仕途,在家鄉熱心於教育事業,以“培養濟世人才”為己任。
馬其昶晚年病痹,鬢發盡白,可治學仍壹絲不茍。去世後,馬其昶就安葬在三松。
三松村莊不大,汪姓吳姓居多,村中民風淳樸,鄰裏關系和睦。我的小叔入贅嬸嬸家,也就在此,小時候我經常翻山越嶺去小叔家和堂弟妹們玩,莊裏有壹口池塘,水平如鏡,水綠如藍,影印著兒時的歡樂。數十年來,叔嬸二人相敬如賓,從未紅過臉。
車子繼續南行,汪河村委會的牌子眼前在望。還沒到村部,先看見座落於馬路西邊山坡的吳氏宗祠。真個是驚艷,雄偉華麗,場地上空大紅氣球高懸,把喜慶帶到壹個新的高度。
這是鄉賢吳超先生與族人斥資建造的鼎力之作,大氣磅礴,既是吳氏宗祠,又是掛車山歷史展示館。
我們今天來得巧,正好趕上展示館開館。開館儀式隆重,致辭激揚。廣場上,翻飛的禮花載著汪河人的熱情,五彩鋪了壹地祥瑞。
展覽館裏,在汪河生活過的齋主以充滿磁性的男中音,面對滿墻圖片,向大家壹幅幅講解掛車山的人文歷史,地理風貌。
圍觀者側耳傾聽,唯恐錯失。齋主是我欽佩的人,他博學好學又善學,僅憑幾個關鍵詞就能壹壹道出與之相關的典故,說來如數家珍。單看他談吐,卻也是壹種享受。
我在手機上翻閱齋主文字,原來姚永概的“西山精舍”就在新祠堂的腳下,在“西山精舍”的前方偏北壹點即是吳氏老祠堂,河水遠退,紅綠交集的植被覆蓋了遠去的歲月。
當年的姚家兄弟從城裏搬過來,就是在此勤耕苦讀,立誌千裏。累了移步出門看山水,渴了動手泡杯小花茶。朝朝暮暮,壹眼八年,不亦樂乎。
我隨A隊人馬去檀香寺,天放晴了。子源姑娘路上給我壹個擴音器,期望講解壹下關於檀香寺的來由。
說實話,我要出醜了。
檀香寺在我家斜對面,背靠方家大陰山,林壑尤美,澗水潺潺。
第壹次來,是初中讀書時學校組織來搬木材。木材是當年檀香寺準備擴大規模用的,上級沒通過,所備木料全部運回汪河初中蓋校舍。
那時年少的我們壹窩蜂似的,嘻嘻哈哈,打打鬧鬧著壹路前行,喧鬧聲打破山間寧靜,鴉鵲四飛。只有寺廟、佛洞、屹立的蒼松翠柏,容納了我們的幼稚。
後來外出謀求生計,只在春節前後偶爾來過壹兩次,不是求流年,就是求謀望。檀香寺漸漸停留在了我的記憶裏。
我除了壹地地的報地名,樹名,花草名,還能說些什麽呢?
好在初來的文友們被眼前的風景癡迷,遠水、近山、灘塗、擱淺的漁舟,壹處處都落入相機,仿佛並不在意我的尷尬。
陽光柔柔的照耀著,我領他們穿行在檀香寺與白塔之間。
山間河溝已幹涸,錯落有致的圓石壹個挨著壹個,靜靜地看著我們這群不速之客。
寺廟門洞開,寂寂無人。倒是我們的到來讓佛堂有了生動。
叩頭,膜拜,心絕對的誠。
殿堂外,文友們又像小鳥嘰嘰喳喳,指指這,瞧瞧那,滿目歡喜。
佛洞與白塔在檀香寺的最高點,洞裏那口傳說中永不幹涸的龍眼井,也已枯竭。傳說敵不過現實,只怪今年“旱”勢逼人。
站在白塔前極目四望,遠山含黛,水碧萬頃。
隔水壹方,張秉文墓地近於咫尺。這位大明忠烈公,為阻清兵入侵,在濟南城沒等到援兵,舍身取義,為國捐軀,其妻妾亦投身大明湖,以表貞烈。後人千裏扶靈柩回歸故裏,安葬掛車山麓。
上個世紀六十年代,特定年代口號響徹雲霄,無知的ZFP炸其墓冢,毀其忠骨。好端端的忠烈公無辜遭此毒手,讓人頓足。
直至二零零七年,張秉文墓地才被重新修建,對外開放。此刻,微風青山綠水,白雲藍天艷陽,忠烈公也該瞑目了。
外婆家就在張秉文墓地附近,外公是張氏後人。我沒見過外公外婆,甚至連外公的墓地都無人告訴我。族人說當年沒立碑,墳頭早已被山土填平。母親八歲做了孤兒,也沒記得住她的爸爸媽媽模樣。
遺憾,壹直在。
只有年幼的我背著書包,蹦蹦跳跳的經過先人墓地旁,壹路來去,壹路歡喜,不知憂患。
視線再往東走,“聚樂亭”傲然臨水。
我曾寫過這亭子,亭上的撰文是毛伯舟老先生手跡。先生博學,壹生教書育人無數,桃李滿天下,教人欽佩。
所幸的是,老先生的兒子毛炳應老師也在六尺巷文化作者群,他和藹可親,平易近人,多才,多藝。
這次秋遊活動他不辭辛苦,驅車千裏回家,更不嫌漆匠愚笨,拉著我的手介紹給他老母親認識。毛媽媽發如銀絲、耳聰目明、精神矍鑠,壹直向我道謝,謝我的文字裏寫到了毛老先生。
是的,我敬佩毛老先生,敬佩像他壹樣有學問的人,同時也愛這座留有先生手跡的亭子。
記得那些年從外地流浪歸來,母親都要跑到渡口亭子那裏等船接我,喜悅像碧綠的河水,壹波擁著壹波,母親站在亭子前頭,我站在甲板上頭。
可現在呢,我和她之間隔著壹座矮矮的墳墓,母親在裏頭,我在外頭……
看著想著,眼角有些濕潤。
金牌在山腳下呼喚回去的聲音傳過來,文友們嘻笑著戀戀不舍的返身回程。
嗨!都怪六尺巷文化與那個齋主,這麽忙的深秋,讓人想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