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麽顧維鈞是巴黎和會上的外交才子
壹九壹九年壹月二十七日,即將午餐的時候,美國國務院遠東司司長、美國代表團顧問威廉斯突然來電話秘密告訴顧維鈞:在上午召開的五強十人會議(包括五強首腦與外長)上,日本已提出將由它接替德國在山東的權利;午後的會議將聽取中國代表團對山東問題的立場,通知即將發出,中國代表應立即準備發言。
日本帝國主義歷來奉行先下手為強的強盜邏輯,中國代表團本該早作準備,而令人痛心的是竟然忙於內訌,把自己使命擱在壹邊,直到今天都還沒有討論過應對的策略。現在離開會不過三個小時!顧維鈞放下電話,心情沈重得像掛上了鉛塊。
餐桌上,顧維鈞轉達了這個消息後,平時為爭名奪利而吵吵嚷嚷的代表們壹個個都耷拉著腦袋。秘書長嶽昭?提議,由他去把陸徵祥請來拿主意,這樣重大的事,自然應當由總長拍板。陸徵祥這天剛好生病在床,飯都沒有來吃。嶽昭?出席不久就回來說,總長病得爬不起床,說是下午的會議由哪兩位代表參加,哪位代表發言,請諸位自行商定。
“我不去,我對這個問題沒有準備。”施肇基回絕說,並把臉轉向了顧維鈞,“假如派代表去,妳應當去。妳對這個問題素有研究,早有準備。”
“時間緊迫,諸位務必不要推讓。”顧維鈞只能提出自己的人選。“王博士既是第二代表,在陸先生缺席的情況下,應由王博士代表中國發言。……”
曾為序列的排名爭得不可開交的兩位主角,這時的表現,都特別“謙讓”。
“還是由王博士和施博士去。”顧維鈞剛把話說完,回頭壹看,施肇基人已不在;據看見的人說,他已離開餐廳回臥室了。這時已是下午二時半,離會議召開的時間只有半個小時。
也正是這時,和會秘書處才遲遲發來正式通知,要求中國代表團報送出席下午會議的代表名單,立刻赴會。
壹邊通知這樣緊迫,壹邊又臨陣脫逃,當時的局面是令人懊喪的。
“我們應當表明捍衛國家領土和主權的立場,這是我們神聖的、不可放棄的權利。”顧維鈞嚴肅而堅定地表明了自己的觀點,“如果放棄這種權利,代表團還有何顏面去見國人。”他也著急了,把話都說絕了。
“那、那……我和妳去。”王正廷自知不好也不便脫身,勉強表了這個態。然而接著又補充了壹句:“但是,我決不發言。”
時間已不容猶豫,顧維鈞唯有挺身而出了。
“我不否認我對這個問題作過研究,但是代表團沒有討論過。”為了表示對王正廷的尊重,他又提議:“當主席團邀請中國代表團發言時,我還是請王博士首先站起,由妳介紹我顧某作為代表發言。”
這場相互推諉責任的鬧劇終於劃上句號,而時間只剩匆匆趕路的二十分鐘了。
會議是在法國外交部的會議廳召開的。
法國總理克列盂梭是十人會議的主席。右邊坐著英國首相勞合·喬治和外相貝爾福,美國總統威爾遜和國務卿藍辛,意大利總理奧朗多和外長,在主席對面就座的是壹大群日本人,包括它的首席代表西園寺和牧野,中國代表被指定在主席的左邊就座。
會議開始,由日本的牧野發言。
牧野重彈老調,態度非常傲慢:山東租借地早已由德國轉移到日本。日本是戰勝國,有權處理這個問題。而且,日本非常尊重日本與中國已經簽訂的條約,中國早已承認日本對山東的權益(——指二十壹條)。總之,這壹問題已無須贅言。
緊接著,不讓人有壹點思考余地,克列盂梭把手向中國代表壹指,問中國代表是否準備發言。這當然是日本與英、法相互勾結,有意為中國代表團制造迅雷不及掩耳的困境。顧維鈞和王正廷商量後,由王正廷起立發言:
“我們代表團的顧維鈞博士將予以答復,但應當給予時間準備中國的聲明。”
在威爾遜和藍辛的支持下,克列孟梭這才宣布休會,明天上午復會,聽取中國的立場。
壹九壹九年壹月二十八日上午十壹時,會議還是在法國外交部的會議廳召開,也還是昨天下午的場面。
人們已經註意到顧維鈞的手中沒有發言稿,但發言出口成章,英語流利,詞藻準確。
“中國代表團要求和平會議將德國戰前在山東的租借地、鐵路和其他壹切權益歸還中國。因為不願意虛費會議的寶貴時間,我只願提出廣泛的原則。至於技術細則,我將送至照會,詳細說明。”
“有關領土是構成中國領土的壹部分,也是山東省的壹部分,有三千六百萬人口。他們是中國人種,說的是中國語言,信仰的是中國宗教。無疑,大家都知道這片租借地是德國用武力奪去的。德國艦隊曾占領山東海岸,其軍隊隨即侵入內地。它敲索租借地,充作撤軍的代價。它借口有兩位傳教士在中國內地遇害,便出此行動。而遇害實非政府所能控制。基於和會接受的民族自決與領土完整的原則,中國實有權利要求歸還這些領土。中國代表團認為這是正義的和平條件之壹。反之,如和平會議采取不同的見解,將這些領土轉讓給其他國家,這在中國代表團看來無異以錯就錯。”
“就經濟而言,這是壹個人口稠密的省份。在三萬五千平方英裏的面積上,住有三千六百萬人民。人口的稠密產生強烈的競爭,而極不適宜於殖民。外力的侵入足以引致剝削當地人民,而非真正的殖民。
“就戰略而言,膠州控制華北的門戶,即控制由海岸至北京的捷徑。壹條鐵路直達濟南府,與津浦鐵路相接即可通達北京。為中國國防利益而言,中國代表團不能答應任何外國擁有這生死攸關的地段。”
接著,他又有理有節地繼續說道:
“中國很明了日本英勇海陸軍曾驅逐德國的勢力於山東省之外。中國也很感激英國在這方面的協助,雖然當此之時,它自己在歐洲也遭受重大的危險。中國也不忘其他盟國在歐洲的貢獻,因為如果沒有它們牽制德國,這個敵國很容易調遣援軍赴遠東,而使山東的戰事延長。中國尤其感謝這些協助,因為山東的人民為了奪回膠州的軍事行動,曾遭受痛苦和犧牲,尤其在征募人工和各種給養方面。”
“盡管我們滿懷謝忱,但中國代表團深感對祖國和世界均難疏職責,如果我們為了感恩而出售同胞的與生俱來的權利,從而將種下未來沖突的根源。因此,中國代表團深信會議在考慮處理膠州租借地和德國在山東的其他權益時,必會鄭重顧及中國的基本權益,即政治主權和領土完整的權益,以及顧及它力謀世界和平的熱忱。”
他的發言在熱烈的掌聲中結束。中國代表團的同仁們都站起來了,向他送來滿懷敬意的目光。
威爾遜和藍辛邁著急步過來跟他握手祝賀。威爾遜說:“這是闡明中國立場的最好演說。”
英國的勞合·喬治、貝爾福也跟著走來握手道賀。
更想象不到的是,日本的西園寺先生也從主席對面的位置上過來和他握手。無論什麽民族,真理的感召力都是強大的。
離開會場時,中國代表們又被記者包圍了。雖然說十人會議是保密的,但第二天,法國、英國、美國的報紙都以最顯著的版面報道了中國代表團發出的中華民族的呼聲。國內各省、各地學生和民間團體的聲援電報,更似雪片般飛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