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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匪來了(小說)

土匪來了(小說)

? 土匪是淩晨進村的。

我們家最早發現的人是我婆,當時她在後院倒完尿盆,準備返回前院倒廈她的住房。我婆在娘家已經多次經歷匪劫,我家又兩面臨路,位於村子的西南角,已經遭過壹次土匪,對土匪警惕滿滿。我婆可不是壹般女人,耳聰目明,潑辣果決,是我的姑姑們、姐姐們和甥女、侄女、女兒這些楊家後三代女漢子的開路先鋒。

正是秋日黎明前的黑暗,除了偶而的蟲聲蛙鳴,本該寂靜無聲的村街上,有了壹陣奇怪的似是而非的腳步聲。我婆側耳傾聽,“嗯,不是壹個人,……嗯……放輕了腳步,腳步拍子要快……”。我婆猛然壹激靈,“土匪來了”,她立馬手上使勁,將瓦制尿盆向前院扔去。 瓦盆飛得又高又遠,穿過了前後院的隔墻,沈重地落在前院,發出沈悶而響亮的“嘩啦”聲。

? 做完這些,我婆毫不猶豫地跑向露天茅房,攀上低矮的豬圈,再爬上東院墻那個豁口,跳了下去。 隔壁福來爺家只蓋了上手的廈房,沒有前後院墻,後院之外,是壹條大路,大路遠側,就是莊稼地了。我婆落地之後,摸了摸隱隱作痛的右腿,順著大路邊的秋莊稼地,奔向漆黑的東村。在深沈的夜色裏,我婆本來有點跛的右腿,又重了,但她纏過的小腳依然堅決有力。

聽到瓦盆的破裂聲,我爺第壹件事是叫醒我的父親,讓父親趕快穿衣服,他自己邊穿衣服邊去叫住在西廈房裏的我碎爺碎婆。這個時候他自己已經穿好衣服,父親也準備好了。我爺安排父親和碎婆藏到家裏的窨子裏,他和碎爺則分別躲藏在了家裏的高粱稈叢和柴垛後面。這些應對措施都是早就準備好的,除了有點擔心我婆,看樣子這次災難就要躲過去了。

這個時候我婆已經過了大澇池。大澇池在我家所在的西村的東南角上,再往前走壹裏多路,就到了東村。離澇池不遠,有村裏楊財東家裏的碉樓,楊財東家有壹桿快槍,夜裏通常駐守在碉樓上。我婆思摸著快出村子了,又離楊財東家碉樓不遠,就大聲喊了起來:“土匪來了!土匪來了!”村裏嘈雜起來,楊財東家的碉樓上響了壹聲槍響:“嘎——啾兒!”我婆接著向東村奔去。

聽到有人喊“土匪來了”的聲音,又聽到了槍聲,躲在柴垛後面的碎爺不由得熱血沸騰,他也扯了壹個長聲:“土匪來了——。”聽到喊聲,本已過去的幾個土匪轉身追了回來。看到土匪追過來了,膽小的碎爺嚇得不敢吱聲了,躲在柴垛後面發抖。

追過來的土匪並沒有發現碎爺,但他們抓住了隔壁的福來爺,然後就是壹頓暴打。福來爺百般解釋,土匪根本不聽。躲在壹邊高粱稈後面的我爺又氣又急,耳聽著土匪要吊烤福來爺,我爺壹咬牙,心壹橫,站了出來:

“放開他,剛才是我叫喊的。”

土匪照著福來爺的尻蛋子踢了壹腳:“滾開!”然後放開福來爺,直奔我爺。

我爺並不魁梧的身體在晨曦裏微微顫抖,不是因為害怕,而是在為對抗即將到來的酷刑積蓄力量。

土匪並沒有毆打我爺,他們直接進入了所謂的“烤”。

我幼年時曾在我爺和碎爺脊背上看過“烤”留下的痕跡,幾十年的歲月,不曾消減“烤”留下的猙獰,它仍然足以使我起壹身雞皮疙瘩。在家鄉,遭受過土匪劫掠被稱作土匪“烤”過,我爺和碎爺已經被土匪“烤”過壹回了。

壹瘸壹拐的我婆終於到了東村,她的壹條紮腿帶子松了,披頭散發,渾身是土。終於有人騎著馬,向鎮上的保安團奔去。

滿臉抹了鍋煙灰的土匪剝去我爺的上衣,用繩子反綁住雙手,繩子的另壹頭搭上了屋梁。繩子拉緊,我爺被吊了起來,他的後背形成了壹個平臺。壹把掃炕的條帚點燃後架在我爺的背上,“烤”開始了。

我爺的背上冒出了壹股青煙,壹陣燒著了毛發的氣味向周圍擴散開來。我爺緊咬著牙關,壹聲不吭,臉上肌肉不停的抖動,黃豆般的汗水從臉上流下來,房檐水壹樣落在地上。他終於昏迷了。

? 土匪搜尋著壹切值點錢的東西,我婆和碎婆上次匪劫後添置的氈子、新被子、新棉花、銅臉盆和新下機的老布。還有我爺的玉石煙鍋嘴、石頭眼鏡,諸如此類稍稍值錢的物件,又壹次被洗劫壹空。

? 等我婆隨著保安團回到西村,土匪已經逃走了。碎爺和福來爺把我爺放了下來,爬在炕上,用白酒清洗了脊背的燒傷,正在塗獾油。碎婆帶著父親,收拾被土匪翻得亂七八糟的家。

我婆接過了照看我爺的工作,白天照顧我爺,晚上坐在房頂上放哨。渴了喝涼水,累了吸袋煙。她還買了片煙,在我爺抗不住的時候吸兩口。我爺終於又壹次熬了過來。

兄弟妯娌齊心協力,把家裏搾油販油生意改成了麻糖生意,我婆和碎婆又引進了我婆娘家的燈籠生意、草帽生意,日子壹點壹點又好了起來。

等到解放,我家因條件改善被定為中農,影響了兄姐們的招工當兵,那是另外的故事了。

2016.8.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