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西方人讀什麽樣的書?
文/盧德坤 “圖書的外在形制從來都影響著它們的內容,同時也受到它們內容的影響。書寫材料的供給狀態促進了或者阻礙了文學的生產。風尚因素和便利因素決定了圖書的尺寸和形制,從而也就影響到內容的規模和特點。” 這是英國古典學家、聖經學家、古文書學家弗雷德裏克·G.凱尼恩1932年說的話,如今看來,仍是不刊之論。“書”這個字眼所指稱的事物,並非我們習見的紙質印刷書所能涵蓋的。如同碗碟、衣飾、器皿等物,書也有壹段很長的演變期,才發展至如今這般模樣。中國古書的形制,相信我們的讀者都有不同程度的了解,但西方古典時期的圖書是什麽模樣?其形制如何決定古代西方人的閱讀形態?所知恐怕就不那麽多了。對這些問題或更廣泛意義上的閱讀史、書籍史有興趣的人,都可讀壹讀凱尼恩這本《古希臘羅馬的圖書與讀者》。 凱尼恩說,可考的西方圖書史約兩千五六百年時間。除去石頭、葉子、樹皮、亞麻、陶片、泥板、木牘、金屬等零星的書寫材料,約有壹千年時間,西方圖書的形制主要為紙草卷子,壹千年為紙皮冊子。 紙草由壹種叫紙莎草(Cyperus papyrus)的水生植物的木髓加工而成的,因此,它也有“莎草紙”這個名字。古代尼羅河流域,紙莎草非常多。“用鋒利的刀子將木髓切成薄的長條,再將這些長條分兩層排放,壹層橫,壹層豎。然後藉著濕潤、膠水和壓力,將這兩層粘牢,經緯成壹張織物——這張織物雖然很脆,可以輕易揉成粉齏,但大概也有相當於好的紙張的強度。這壹點可從以下事實看出:除了棒槌以及象牙或貝殼磨光器之外,浮石也被用來使紙的表面平整光滑。” 紙草可粘在壹起,形成壹個卷子。能容納多少內容,視卷子的大小而定,“圖書的外在形制從來都影響著它們的內容”。紙草卷子末端,會有壹根以球柄裝飾的軸棍。有時,紙草卷子也會配壹個皮紙封套,用作保護。卷子外頭,會有標簽提示書名。讀者可手執卷軸,翻展而讀。現在,有不少紙草卷子、軸棍、標簽的實物存留下,所涉內容包括荷馬史詩、希羅多德、修昔底德、柏拉圖、亞裏士多德等經典。此外,要不是壹些紙草殘片通過考古發掘而得,像古希臘喜劇家米南德等人的作品,恐怕不會留下壹鱗半爪。 凱尼恩認為,在基督教時代開始之前,紙草卷子是希臘世界唯壹使用的圖書形式。古羅馬博物學家、百科全書式作家普林尼在其名著《自然史》中說:“人類文化和歷史正是由這種材質的使用而得以彰顯賦形。”而紙草的文獻價值自不待言,特別是壹些傳統上我們認為已經缺失的著作或殘篇。1934年,周作人的譯著《希臘擬曲》出版,其序言說:“翻二千年前蘆葉卷子(引者註:即紙草卷子)所書,反覺得比現今從上海灘的排字房拿出來的東西還要摩登。”他針對的,是19世紀末才出土的古希臘擬曲作家海羅達思的紙草文本。 皮紙,顧名思義,指的是動物的皮革經過清洗、刮擦,碾以浮石使之光滑,最後塗以白堊制成的“紙張”。壹般說來,西方古典世界中,皮紙原材料的主要來源是牛、綿羊、山羊,特別矜貴的,是用羚羊皮做的。通過現存實物考察,凱尼恩發現,公元4世紀開始,不管是紙草還是皮紙,冊子形式的圖書,在數量上開始超過卷子形式的圖書。換句話說,我們現在習慣壹頁頁翻的閱讀形式,是從4世紀開始衍變過來的。為什麽會發生這種轉變?凱尼恩說可能與兩個因素有關:壹、古典世界對於比紙草卷子容量更大的書寫載體的需求增加了。二、皮紙制作工藝的進步。 凱尼恩的研究,結合典籍的記載以及留存的紙草、皮紙文本實物,在外觀形制方面的描述非常詳盡,時而還會提及壹些掌故,如亞裏士多德認為爛筆頭不如好記性(與今人的看法正相反)等,大大提高了閱讀的趣味性。《古希臘羅馬的圖書與讀者》的中譯本,譯筆典雅、註釋豐富,且配有大量實物及模擬圖片,非常方便讀者。 可考的西方圖書存在約兩千五六百年,凱尼恩述及其中兩千年,還有五六百年,就是我們熟悉的紙質印刷圖書的時代,可這裏頭,其實也有綿長的流變過程的,此處不再贅言。近來,關於紙質書行將滅亡,電子書將大行其道的說法甚囂塵上。是否真的如此,我不知道,但可以肯定的是,書本的形制永遠在改變中,我們的閱讀形態也會隨之改變。不過,預言如果成真,算下來,紙質印刷書的存在時間可能只有紙草書、皮紙書的壹半,很多人都會唏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