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天道和真理的思考
什麽是基本問題?汪丁丁在他的壹篇名為《民主的條件》的文章裏,以亞當斯密的《道德情操論》為例,進行了說明。每個人心中“無偏差的公正的旁觀者”,是斯密道德情操論的基本問題,斯密的完整表述是:“我們的每壹個行為是否合宜,依賴於壹位假設存在於我們之外、同時內化於我們心中的公正無偏,充分知情、並且具有永恒的同情心的旁觀者的評判”。
仔細審視斯密的這壹表述,中國讀者或許很快就能想到壹句民間諺語:人在做,天在看。也能想到典範儒家思想史意義上的“天道”概念。人們可以把斯密所提出的“行為的合宜性”的標準,指向儒家的“天道”,或者指向中國民間的“老天爺”概念。
這的確是壹個中國語境的基本問題,值得所有的中國人探討。當我們把斯密的“無偏差的公正的旁觀者”和中國的“天道”、“老天爺”兩種觀念秩序進行比較之後,就會發現進壹步的基本問題所在。
斯密處在基督信仰——保守主義——蘇格蘭啟蒙哲學的思想史流變之中,汪丁丁在總結斯密的四個知識模塊時,將斯密的神學思想體系放在他的道德哲學、法哲學和政治哲學、古典經濟學之前。也就是說,按照亞當斯密的傳統信仰與傳統文化,按照斯密所處的英國社會的民情秩序與觀念習慣,他的“無偏差的公正的旁觀者”毫無疑問指向了《聖經》敘事裏的上帝。而了解《聖經》尤其是擁有基督信仰體驗的人們都知道,上帝就是向人類社會用啟示的方式頒布了“十誡”的上帝,就是道成肉身與人類同在的耶穌基督。他正是亞當斯密所陳述的“存在於人類社會之外,同時內化於人的內心,公正無偏,充分知情、具有永恒的同情心”的上帝。
有壹個重要的知識論需要強調,無論是人類的道德情操,還是人類的知識譜系,都只能是由上帝先驗地啟示給人類,人類自身並不能靠著自己的理性工作創造道德和知識,對此聖經有著清晰的警示:敬畏耶和華是知識的開端。聖保羅曾經如此闡釋,“自從創世以來,上帝看不見的本質——他的永恒的力量和神聖的性格,都已經清晰地呈現出來,人們從上帝所創造的壹切事物中得以理解,找不到借口否認。”人們無法通過理性的力量來認識他,但是靠著信仰,人們得以理解“所見之事的實底,未見之事的確據”。人類靠著信仰,終將認識道德體系和知識體系。在斯密的“道德情操論”的邏輯框架裏,“無偏差的公正的旁觀者”是確定性的、人人內心擁有的觀念與力量的存在,他就是上帝,是人類道德問題的起點和終點,過程與方法。如果人們不是先驗的認識上帝,那麽人們就將永遠無法建構起重要的道德體系。
換句話說,英國人斯密所在的信仰傳統確保英國人在觀念秩序的意義上擁有穩定的形而上前提條件,這就是聖經話語。而中國人所在的儒道傳統在觀念秩序的意義上卻沒有壹個以超驗話語形式出現的穩定的形而上前提條件。這使得英國人的形而上學具有科學的征象,而我們的形而上學(玄學)卻只能走向神秘、虛無和僭越,始終沒有建立起科學的範式。“玄之又玄,眾妙之門”,這是老子對超驗秩序的猜想,而聖經傳統則告訴人類,簡單相信的人才是有福。所有的人性論命題和知識論命題在這裏分道揚鑣,差異可謂雲泥。
只有充分理解了斯密關於“無偏差的公正的旁觀者”的確切定義,我們才能夠用比較的方法審視中國傳統文化體系中的“人在做、天在看”的表述。這裏的天,就是儒家極為重視的“天道”,就是民間意義上的“老天爺”。關於這壹點,無論是儒家思想,還是道家思想,都已經構成***識。這就是中國傳統思想體系必須直面的最大的基本問題。
道家強調“道可道非常道”,他們強調的乃是“天道”的高遠與無限,同時強調人類理性的蒼白與有限。這是形而上的思維方式的基本表征。問題在於,道家的基本問題的追問到這裏就停下來了,對於“天道”的意義,道家采取了虛置的方法,即將問題擱置、回避,並由此走入“無為而治”的消極自由的智慧。
儒家的思維方式在這樣的基本問題面前,起初的方法和道家是壹樣的,即同樣把“天道”的基本意義問題擱置起來,轉而致力於天道和人的關系的研究,並最終提出對人的道德規範體系,從而在積極自由的建設性的層面致力於對社會的改進。由此,儒家的邏輯起點就不再是天道,而是“天道性命相貫通”,即天道和人之間的關系。儒家相信天道萬古常新,生生不已,相信天道內在於人,並成為人得以超越心性的根源,人透過內在的體認與恭行實踐,構建個體生命,再通過推己及人,實現儒家的大同理想。
問題還是懸置在這裏,什麽是天道?當人們討論天道的時候,天道的秩序壹定絕對高於人的理性。既然如此,人怎麽能夠靠著自己的認識能力界定天道的內容呢。在這裏,人們必須明白壹個關於天道的形而上原理:壹個人要想認識天道,了解天道,惟壹的方法論是傾聽,而要傾聽天道,天道必須先於人的存在直接向人說話。這就是偉大的啟示傳統:天道必須向人說話,否則人的思想和行為無法真正開始。人類最偉大的思想家,在天道面前,也必須像嬰兒壹樣,始終保持謙卑和傾聽的姿勢。
這是壹個再簡單不過的問題,可惜我們中國人多年以來對此壹無所知。尤其是當上帝的話語文本《聖經》來到中國人的面前,我們依然視而不見,甚至拒絕閱讀,拒絕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