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江河:天鵝之死
作者： 周廣秀
天鵝之死是壹段水的渴意
嗜血的姿勢流出海倫
天鵝之死是不見舞者的舞蹈
於不變的萬變中天趣自成
或僅是壹種自忘在眾物之外
壹個影子搖晃壹座圍城
使六面來風受困於空谷
使開過兩次的情竇披露隔夜之冷
誰升起 誰就是暴君
世界的形像在肉體中逃遁
撫摸呈現別的裸體
——麗達去向不明
歐陽江河
這首詩是以古希臘神話中的許多故事情節為題材的。“天鵝之死是壹段水的渴意”，是說壹種過分的渴望導致天鵝的死亡。“嗜血的姿勢流出海倫”，海倫是古希臘神話中的絕世美女，她是主神宙斯為廷達瑞俄斯之妻勒達的美色所迷，趁勒達在河裏洗澡時，化為天鵝與之野合所生。這句是說天鵝也曾創造了著名美人。緊接著下面兩句是說，天鵝雖然死了，其形象仍留在人們心中，不再變化，而又千變萬化，萬變不離其宗。詩的第二節作了進壹步的假設，說天鵝的死並非真死，只是壹種超然物外的形態；但實際上卻象宙斯壹樣，決定著壹個國家的興亡、壹場戰爭的勝敗，決定著海倫的命運。據古希臘神話，三個女神為爭壹個金蘋果，各不相讓，宙斯卻讓特洛亞王子帕裏斯評判，帕裏斯為得到天下最美的女人而把金蘋果判給了愛神，而美女就是被帕裏斯拐跑的海倫。為了奪回海倫，十萬希臘聯軍圍困特洛亞城。戰爭持續了九年，直到第十年，希臘人用了“木馬計”，才使特洛亞城破國亡。海倫壹開始傾心於帕裏斯而隨之私奔，在帕裏斯死後又嫁給他的兄弟伊福玻斯。在城破之日，海倫出賣了伊福玻斯，回到原來的丈夫身邊。宙斯是這壹場戰爭的實際的策劃、導演者，他們的巨大威力以壹種無形的形式施加於人類。“誰升起，誰就是暴君”，是說誰象宙斯壹樣，高高在上，淩架於人類，誰就是暴君。在這樣的人的心目中，已沒有世界上的壹切，只有他自己，也就象宙斯在迷惑於別的美女時，早把麗達(即勒達)忘得壹幹二凈壹樣。
在古希臘神話裏，宙斯曾化為天鵝，而宙斯又是權勢的化身，所以，我認為詩中的“天鵝”就是權勢的象征。那麽“天鵝之死”就是權勢的喪失。這樣，對這首詩我們就可以這樣理解：權勢往往是由於對權勢的過分渴求而喪失的。權勢在運用得當時，的確會有顯著的功績，就和宙斯創造了美人海倫壹樣。而權勢的喪失就象無形的舞蹈，有著不露形跡的變更，可以隱匿潛移，也可以默化，而且在壹定的社會條件下，會顯得那樣自然、合理。也許權勢的喪失僅是壹種表面的超然狀態，實際上並未喪失，而且成為壹種更有權威的潛在主導力量，仍然在社會生活中發揮巨大的作用，象宙斯雖然處在高高的奧林波斯山上，卻全權主宰著人間的興亡窮通，誰青雲直上，手中權勢迅速膨脹，誰大概就是宙斯式的暴君，整個世界已不復存在於他的心中，而他的心卻脹大為整個世界。
作者的權勢觀是建立在事實和科學分析的基礎上的，並非全盤否定權勢，而是以辯證的觀點看待權勢及權勢的喪失。指出壹些人把權勢看得高於壹切，以為有了權勢就有了壹切，為了得到權勢而不顧壹切，就是宙斯瘋狂地占有美色似的貪欲。這種對權勢欲的批判無疑是對權勢的表面的喪失的揭露，那種以各種方法掩蓋，強化自己的權勢的做法實質上是比明火執杖地爭權奪利更為陰毒的。這是詩的重點，也是詩題為“天鵝之死”的原因。
作者要表達自己的某種感受和觀點，又不願惹出必然的麻煩，不惜繞道古希臘，偷來火種，點燃自己的詩情，其燒得通紅的詩心完全淹沒在熊熊的情感的烈焰中，讀者只能感受到火的灼熱，而難以探得詩心。這種主題的隱秘性固然能迷住壹些愛在迷語詩裏翻斤鬥的人，卻失掉了大部分讀者，這不能不說是壹些新潮詩的致命的弱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