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村的對白|| 城裏的月光
月兒明天就要跟堂哥去深圳打工。16歲的月兒從沒離開過這個寧靜的小山村,外面的世界對她來說太遙遠、太陌生,她不敢、也舍不得離開爸爸媽媽和弟弟。但是家裏太窮了,爸爸在縣城打工受傷少了壹只腳,家裏只靠媽媽和她種壹點兒可憐的山地,還要供弟弟上學,日子實在難過。
月兒在深圳打工的堂哥回來成親,家裏擺了十幾桌酒席,伯伯、伯娘招待客人時拿出了好煙好酒,樣子很神氣。月兒私下去和堂哥說好了,要跟他去深圳打工賺錢,幫爸爸媽媽養家。
月兒的家在貴州層層疊疊的大山裏,從村裏出去要走壹個多小時的山路才能坐到車。翻山越嶺只能靠雙腳走路,有壹處垂直的懸崖踩著繩梯才能下去。
早上天還沒亮,堂哥就帶著月兒出門了。他們走到公路旁攔了壹輛過路的中巴坐到縣城,又從縣城坐上到深圳的大巴,明天早上就能到深圳了。
堂哥在深圳龍華的壹個工業區的工廠裏打工,他本想讓月兒和他進同壹個廠工作,無奈月兒年齡太小,又沒有初中畢業證,無法入廠。
工業區附近的壹個貴州夫妻開的小餐館正好招收服務員,月兒去應聘,老板很喜歡同是貴州人、長得清秀幹凈、老實、不諳世事的月兒,月兒被留了下來,包吃住每月還有壹千元工資。月兒非常滿足,月兒幹完活就帶著老板娘唯壹的5歲寶貝女兒玩。
工業區裏打工的貴州老鄉很多,大都是壹個從老家出來站住腳後,又帶好多老鄉來壹起打工。他們下班後都喜歡來這裏相聚,要兩個小菜、幾瓶啤酒或壹瓶便宜的白酒,大夥兒壹起吃著家鄉的味道,說著熟悉的鄉音聊得熱火朝天。
月兒在貴州人中如魚得水,做得很開心。月兒嘴甜、又很乖,將常來喝酒的都叫哥哥,張哥哥長、李哥哥短的,月兒在心裏也確實把這些老鄉當成她的哥哥們了。哥哥們都喜歡這個漂亮的妹子,尤其是壹個叫郎壯的二十過頭、長得黑黑瘦瘦但很精幹的鄰縣老鄉,對月兒尤其好,他經常壹個人獨自來找月兒,等月兒下班後他就帶她出去玩。
郎哥哥帶著月兒去吃月兒從來沒吃過的蛋糕,月兒自小就喜歡吃甜的。離蛋糕店好遠,月兒就聞到了那甜甜香香的味道,饞得月兒直咽口水。郎哥哥給月兒買了壹大塊奶油蛋糕,厚厚的淡黃色奶油上面立著三個紅紅的帶著綠葉的草莓,旁邊還貼了幾片綠色的獼猴桃。
月兒從來沒見過這麽漂亮的吃食,她在家裏只吃過爸爸從縣城買回來的那種烤得金黃色圓型的蛋糕。月兒把這塊三角形的蛋糕捧在手裏仔細地看著、聞著,舍不得把那個紅色細細小小的塑料叉子插到蛋糕上。
朗哥哥又給月兒買了壹盒牛奶,拉著月兒的手走到不遠處壹個小公園。公園裏有壹個小小的湖,月兒驚喜地奔過去,他們兩人坐在湖邊圓滑的大石頭上。
郎哥哥讓月兒吃蛋糕,月兒還是舍不得,郎哥哥拿小叉子在三角形蛋糕的壹個角上輕輕地挑了壹小塊奶油餵到月兒嘴裏,奶油軟軟糯糯,到嘴裏就化沒了,留下壹嘴甜甜的奶香,月兒陶醉了。
郎哥哥把蛋糕遞到月兒手裏,用寵愛的語氣輕輕地說:“快吃吧,壹會兒香味都散沒了。”月兒才舍不得香味都跑了呢,她就用小叉子仔細地壹點壹點挑奶油,她壹口,給郎哥哥壹口,最後連襯紙都刮得幹幹凈凈。
郎哥哥又把牛奶遞到月兒手裏,月兒壹小口壹小口慢慢地喝,她自己喝壹口給郎哥哥壹口。月兒覺得牛奶好香啊,她在家裏只喝過幾次膻氣撲鼻的羊奶,這還是第壹次喝牛奶呢。她把牛奶放在嘴裏慢慢往下咽,她想讓香味盡量多在嘴裏停留壹會兒。
月兒看到水裏有個月亮隨著水面的蕩漾在輕輕晃動,擡頭看,天上的月亮在被高樓大廈擠得只剩下壹小塊不規則的天空中顯得那麽小,那麽遙遠,月亮裏嫦娥的月宮也看不清。月兒扔進湖裏壹個小石頭,月亮碎了。
月兒聽到飄來壹陣歌聲:
月兒完全被美妙的歌曲迷住了,她問郎哥哥:“這是什麽歌,怎麽這麽好聽?”
郎哥哥告訴她,歌名叫《城裏的月亮》,月兒高興地喊出來:“我最喜歡看月亮,這個歌是給我唱的!”
郎哥哥的眼睛壹直盯著月兒,他眼裏有星星在閃爍:“月兒妹子,妳咋長這麽好看...”
月兒羞紅了臉,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
郎哥哥問:“妳願意跟我出來玩嗎?”
月兒點點頭,她覺得郎哥哥對她很好,郎哥哥是個好人。
郎哥哥看見月兒點頭,可高興了。他拉起月兒的手:“那就說好了,以後我有空就帶妳出去玩,我給妳買好吃的。”
那天晚上,他們在湖邊呆到好晚,晚到公園裏沒有壹個人,郎哥哥親了月兒的嘴,他說月兒好香好甜。
從此後郎哥哥帶著月兒到處玩,給她買各種各樣沒吃過的東西,還給月兒買了兩件好漂亮的新裙子。
壹天晚上,郎哥哥親月兒時情不自禁把月兒裙子裏的內褲脫下來了。月兒聽媽媽說過,不能讓男人隨便脫女人的衣服,但她哪有郎哥哥勁大,她又不敢做聲,最終還是郎哥哥占了上風。
月兒哭了,郎哥哥抱著她說:“月兒不怕,我特別喜歡妳,我會對妳好。”
月兒如帶露的花朵,臉龐紅潤潤的,大大的眼睛裏含著淚。她看著郎哥哥,郎哥哥眼睛裏露出真誠的神色,月兒抽泣著點點頭。
郎哥哥對月兒更好了,月兒也喜歡郎哥哥,郎哥哥帶她去哪裏,她就跟著去哪裏。
月兒感覺自己的身體發生了變化,但她又不知道是怎麽回事,月兒不敢告訴任何人,連郎哥哥都不敢說。
大家都以為月兒長胖了。
幾個月後的壹天,月兒在廚房被腳下的壹堆菜絆倒,重重地摔倒在地上。月兒感覺到肚子劇烈地疼痛,她大聲喊叫起來,老板夫妻兩個打120把月兒送到醫院。
懷孕8個多月的月兒生下來壹個5斤重的健康男孩,老板夫妻和月兒自己都不明白月兒怎麽有孩子了。經過醫生仔細詢問,才搞清楚孩子是郎哥哥的。
順產的月兒在醫院住了兩天就回到了宿舍——餐館的閣樓,老板娘問她接下來打算怎麽辦,月兒腦子壹片空白,她壹點兒主意都沒有。
郎哥哥有壹陣沒來找月兒,老板娘托人去尋找,哪知他半個多月前就辭工走了。月兒想起來那次她告訴郎哥哥她最近胖了好多,郎哥哥摸了她的肚子,當時臉色就不好了,從那天以後就再也沒見過郎哥哥。
老板娘恨恨地說:“這個吃豁皮,廝兒姑娘養的,做了好事就跑了,妳叫人家女娃娃該啷個辦嘍!”
傻傻的月兒只知道哭,壹點兒主意都沒有。
老板把老板娘拉到樓下說話,過了壹會兒老板娘回來給月兒說:“傻妹子,妳才17歲,帶著個孩子該啷個辦哦,要不我幫妳找個好人把孩子送出去吧,過兩年妳大點兒,還可以再談戀愛、嫁人。妳離開這裏之後,妳自己不說,誰也不會知道妳生過娃兒,對妳以後的生活沒得影響,妳看這個法子可行?”
月兒想都不想,覺得老板娘說得很對,對於她現在這是最好的辦法,她使勁地點點頭。
老板娘接著說:“娃兒妳先帶著,我趕緊去找人。”
過了兩天,老板娘交給月兒2000元錢,對月兒說:“我已經幫妳找好了壹個人家,這家人只有壹個女娃沒得兒子,夫妻兩人都有工作,條件好、人也好,肯定會對這個娃兒好,妳放心吧。這個錢是人家給妳坐月子的,娃兒我就先給人家抱過去了。”
月兒自己還是個孩子,這兩天不知怎麽熬過來的,早已煩得受不了,巴不得老板娘趕快把孩子給抱走,她馬上將嬰兒交到老板娘手裏。
老板娘接過孩子,對月兒說:“妹子,我家婆婆生重病了,我們兩口子要回家照看,飯館沒得法子開了。我已經轉讓出去,人家要開個小超市。不過我跟人家講好了,讓妳再住幾天,這幾天妳可以抓緊找工作,找好了再搬走,時間不長這個新老板不會趕妳的。”
老板娘看著目瞪口呆的月兒,停頓了壹下,又從口袋裏掏出壹沓錢遞給月兒:“我再給妳1000元,3000元夠妳用壹陣子。妳這麽年輕,長得又漂亮,工作好找的很。這周圍洗腳房、發廊都在招小妹,妳去了人家就要,都是包吃住的,工資比我這裏還高。”
月兒低下腦袋,忍住快要溢出眼眶的淚水點點頭。
晚上月兒躺在閣樓矮矮的小床上,看著從窄窄的窗戶裏投到地面的淡淡的月光,她好想念她的父母、她的家鄉和家鄉那明亮的月亮,也想念她的郎哥哥,不知他去了哪裏,他壹定也在想月兒。
月兒從窗戶看出去,壹彎小小的月牙兒掛在遠處兩棟樓房中細細的壹小片天空上,樓下的樹被風刮動,樹葉發出嘩啦啦的聲響。
月兒決定明天自己直接去找郎哥哥。
月兒沒找到郎哥哥,沒人知道他辭工後去了哪裏。
月兒漫無目的地走著,她的堂哥早就被調到東莞分廠去工作,她好久沒見到過堂哥,她也不敢把她和郎哥哥的事情告訴堂哥,堂哥知道後父母就會知道,這樣她就再也不敢回家了。
在壹個洗浴城門口,月兒看見貼了壹張招聘啟事,招收十八到二十五歲的女孩子做學徒。月兒進去應聘,不到三十歲、腆著大肚子、長著油膩的大鼻子頭、厚厚嘴唇的老板看見月兒,眼睛都直了,也不管月兒還不到他要求的年齡,馬上就拍板要了她。
生過孩子的月兒,身材豐滿了壹些,不似以前那麽幹瘦,她身上增添了壹些女人味,顯得更漂亮了。老板沒讓月兒去做學徒,安排她到前臺收銀。
老板姓黃,大家都叫他黃哥。他是本村人,老爸是村長,家裏在村裏有幾棟樓,現在開洗浴城的這棟四層小樓,就是他自己家的產業。他家其它樓房位置也都很好,都是門面房,每月的租金都要收十來萬。洗浴城有二十幾個迷人的小妹,利潤更是可觀。
黃哥很喜歡安靜、靦腆的月兒,沒事時老是呆在前臺陪著月兒聊天,還時不時開車帶著月兒出去玩。
剛開始月兒總是婉言拒絕,壹個是因為心裏還沒有忘了郎哥哥,不想跟別的男人走得太近;雖然她不懂那麽多,但心裏隱隱還是知道女孩子要矜持壹些。第二她不喜歡黃哥那肥碩的外表,和郎哥哥相比,黃哥的形象在月兒的眼裏不那麽好看。
但黃哥不由分說拉著月兒就上車。月兒雖說來深圳壹年了,但除了打工的這片地方,還沒有去過別處。
黃哥帶著她去了大梅沙海邊,當在大山裏長大的月兒第壹次見著看不到邊際的大海時,素來愛水的她興奮極了,她學著海邊戲水的那些人的樣子,挽起褲腳在海浪中跑著、跳著、笑著。
黃哥給月兒買了件帶小裙子的遊泳衣,他也買了條遊泳褲,拉著月兒沖到了海水裏。別看黃哥肥碩的身體在岸上顯得那麽笨拙,壹入水像條大魚那麽靈活。
黃哥耐心地教月兒遊泳,月兒很聰明,學得很快,不久就能遊幾十米了。
那天晚上,遊累了的兩人坐在海邊烤海鮮吃,月兒看到壹輪圓圓的月亮從山後升起,映在海面上的那個月亮,隨著海水緩緩地晃動。月兒覺得這個月亮還是沒有家鄉的月亮那麽大、那麽亮。
這時壹個拿著吉他的十來歲的小女孩走到她們桌前:“哥哥,給漂亮姐姐點首歌吧,我什麽歌都會唱。”
月兒說她要聽《城市的月光》,小女孩叮叮咚咚撥響吉他,用稚嫩的嗓音唱起來,月兒完全沈浸在優美的旋律中。
那個晚上黃哥在海邊的酒店開了兩個房,黃哥教會月兒用酒店客房裏的各種東西,給月兒打開電視機,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月兒感覺今天是她十七年來最幸福的壹天,她從沒睡過這麽柔軟、這麽大的床,她高興地在床上又滾又跳,她多想讓她操勞了幾十年的爸爸媽媽也能來睡壹下他們想都想不出來的這麽好的床,來住像皇宮壹樣高級的酒店。
月兒在心裏暗暗地想:我壹定好好工作,多多賺錢,讓弟弟上大學,讓爸爸媽媽過這樣的生活。
此後,黃哥經常帶月兒出來玩,還帶著她去了趟香港,月兒可真是大開了眼界。
壹天晚上,黃哥帶月兒回家,他想讓他父母見見月兒。
黃哥家是壹棟三層的小別墅,有個很大的院子,院子裏還有壹個籃球架。金碧輝煌的客廳,晃得月兒的眼睛都快睜不開:金色的水晶吊燈、金色的樓梯扶手、鑲著金色雕花的實木家具,黃色的大理石羅馬柱反射著吊燈的光,在柱面上拉了壹條長長的很亮的線,月兒覺得好像到處都貼著金子。
黃哥的父母很喜歡月兒,飯桌上,黃哥的媽媽——壹個黑瘦但很精神的中年女人不停地給月兒夾菜,和黃哥長得很像的村長爸爸壹直含笑看著月兒,勸月兒多吃。
飯後,黃哥帶著月兒參觀他的房間。黃哥住在二樓壹個很大的房子裏,房間帶有壹個半圓形的陽臺,站在陽臺可以看到不遠處有個被高大的橄欖樹圍著的小湖。
和月兒並排站著的黃哥,問月兒:“妹子,妳覺得我好嗎,我家人好不好?”
月兒脫口就出:“好啊,妳們都是好人。”
黃哥低聲問:“那妳願不願意嫁給我?”
月兒被嚇了壹跳:“我,我不知道,我沒有想過。”
黃哥把月兒拉進他的房間,抱著月兒坐在寬大的牛皮沙發上:“月兒妹子,那天妳壹進洗浴城,我看到妳的第壹眼,就好像被電打到了,我壹下子就喜歡上了妳。妳這麽漂亮,這麽幹凈,像壹朵沒被汙染的荷花,我都舍不得碰妳,就想在妳身邊看著妳,保護妳。”
“妳別看我長得不好看,其實我還是深圳大學畢業的呢,學中文的。我眼光可高著呢,快三十還沒結婚,就是壹直沒有遇到喜歡的女孩,直到看見妳,我才有了心動的感覺。”
月兒不知該怎麽回答,起初她不喜歡黃哥,但隨著接觸的增多,她看出來黃哥是壹個很好的男人,他帶著她到處玩,但從不占她便宜,他雖外表長得粗鄙,但行為舉止很有分寸。
她覺得自己配不上黃哥這麽好的男人,她已經和別的男人生過孩子,她不像黃哥說的那麽幹凈了。
黃哥見月兒不回答,又接著說:“我不勉強妳,妳好好考慮壹下,妳也可以給妳父母打電話問壹下他們的意見。我知道妳家在貴州大山裏面,生活條件很艱苦。妳要是和我結婚,我可以給妳父母在妳們縣城買套房子,再給他們開個小店,這樣他們就不會那麽辛苦了。”
月兒聽到這些,心動了。她出來打工不就是想幫助父母,想讓家裏的生活好過壹些嗎,現在這樣的機會就擺在面前,她是不是該抓住?
月兒心很亂,她輕聲對黃哥說:“我問下我爸爸媽媽再說吧。”
第二天月兒給父母打電話詳細講了黃哥的情況,他們壹聽非常高興,爸爸說:“家裏像妳這個年紀的女娃子好多都嫁人了,妳說的黃老板家條件這麽好,人又好,又喜歡妳,妳就答應了嘛。娃兒,這是妳命好,壹出去就遇到這麽好的人,妳可不要錯過了。”
黃哥家裏按廣東的習俗舉辦了隆重的婚禮,黃哥給月兒的父母買了飛機票,讓他們坐飛機過來參加婚禮。
月兒的父母穿著壹輩子想都沒想到過的好衣服,住著他們腦中根本無法想象的酒店,握著月兒的手說:“娃兒,妳哪輩子修來的福喲,嫁了這麽好的人家。以後和人家好好過日子,孝順公公婆婆,再生個兒子,以後有享不完的福。”
月兒結婚後再沒出去上班,在家裏跟著婆婆學做家務。月兒性格好又非常乖,壹家人都很喜歡她。
月兒每天還跟著婆婆在家裏的佛像前拜佛、上香,初壹、十五去附近的寺廟裏當義工。
月兒非常喜歡去廟裏,她壹進去就有壹種異常熟悉的感覺,好像她以前壹直生活在這裏壹樣。寺廟裏的各種儀軌、儀式,她壹看就會,而且在佛像之前壹跪下就不想起來,似有千言萬語想對佛菩薩訴說。
婆婆是個很虔誠的佛教徒,見月兒這樣子她很歡喜,對月兒更加地好。
童話裏都說公主和王子終於在壹起了,他們壹直幸福地生活下去。
但現實往往和美好的願望背道而馳。
月兒也以為她的日子會壹直這麽幸福地繼續下去。
結婚沒幾個月,月兒懷孕了。黃哥的父母急著抱孫子,找認識的醫生私下去做性別鑒定。
那天黃哥開著車帶著他父母壹起去醫院,做完彩超,醫生拉著黃爸爸走到壹邊神秘地說著話,邊說還邊朝月兒這邊看,黃爸爸臉色越來越難看,月兒心裏慌慌的,不知出了什麽事情。
黃爸爸走回來後,深深地看了月兒壹眼,眼中射出的光冷得似寒針,壹下子將月兒的心都給凍住了。
黃爸爸扯著黃媽媽的袖子扭頭就走,黃哥領著月兒跟在後面。上車後其他三個人都緊張地看著黃爸爸陰雲密布的臉,誰都沒敢說話。
到家後,黃爸爸對月兒說:“妳去房間休息壹會兒吧。”口氣不容置疑。
月兒輕輕答應壹聲,乖乖地上樓了。
良久,黃哥推門進來,臉色鐵青,厚厚的嘴唇有點兒哆嗦,開了幾次口才發出聲來:“妳是不是生過孩子?”聲音嘶啞暗沈。
月兒壹下子似被雷擊中了,呆在那裏大氣不敢出壹下。
黃哥見月兒低著頭不吭氣,又恨恨地問:“回答我,到底是怎麽回事?”
月兒穩定了壹會兒情緒,按捺住狂跳的心,抽泣著把她到深圳以後的事情都告訴了黃哥。
黃哥臉色越來越陰暗,最後五官扭曲,猙獰可怖:“妳剛開始為什麽不說,不說妳生過孩子?”
月兒低垂著頭,除了暗暗抹淚,壹聲不敢出。
黃哥緊攥的拳頭在腰邊搖晃,死死地克制住想要落在月兒身上的沖動,聲音顫抖:“我以為我等了這麽多年,終於等到壹個冰清玉潔的女孩,誰知道妳是這麽壹個骯臟、愚蠢的女人!”
他轉身快步走了出去,“乓——”,門被重重地摔上,窗戶玻璃也跟著晃動了幾下。
從那天起,黃哥再也沒到這間房子睡覺,見了月兒臉陰地嚇人。公婆雖然沒說什麽,但臉色都非常難看,也不想和月兒說話。
月兒默默地做著家務,大氣都不敢喘。
壹家人就在這種壓抑的氣氛中熬到月兒生孩子。月兒爭氣,生了壹個男孩,公婆的臉上終於出現了久違的笑容,他們整天圍著孩子轉,對月兒的態度也好了許多。
黃哥除了看孩子,還是不回房住,但對月兒的臉色也好轉了壹點兒。
滿月後,婆婆帶著月兒去寺廟找方丈給孩子灌頂。壹進廟門,月兒在半空懸了幾個月的心壹下子落了下來,覺得終於到了可以使她心安的地方。
她抱著孩子跪在佛像前,忍不住淚水橫流。她覺得有滿腹的辛酸要想訴說,她憋悶的太久了,就像受了委屈的孩子終於回到了媽媽的懷抱中壹樣,她想盡情地釋放。
月兒哭得天昏地暗,寺裏的師父敲著木魚,口念:“阿彌陀佛,阿彌陀佛,阿彌陀佛……”
歲月如流水,嘩嘩地流淌過去。轉眼月兒的兒子福仔快壹歲了,月兒每天在家裏做家務、帶孩子之余,有空就看從寺廟拿回來的幾本書。
月兒慢慢懂的道理越來越多,她不怨黃哥對她態度不好,都怪自己的無知和懵懂做了不該做的事。她更加賣力地對黃哥好,孝順公婆。慢慢全家人對月兒的態度越來越好,調皮又可愛的福仔也給家裏帶來歡笑,家裏的氣氛越來越好了。
公婆希望再多壹個孫子,黃哥回房來住,月兒又懷孕了。
瓜熟蒂落,月兒足月生下壹個女兒,湊齊了壹個好字。
比起同村的姐妹,月兒覺得她很幸福,嫁了個好人家,年齡不大兒女雙全,雖然出了點插曲,但終於過去,現在已經風平浪靜,歲月靜好。
但是命運總是喜歡惡作劇,它以捉弄人為樂趣。
月兒的媽媽得了嚴重的腎病,父親和弟弟為了給媽媽治病,把黃哥給父母在縣城買的房子賣掉。病情雖然控制住,但需要長期透析,只靠小店的那點收入根本不夠後續治療的費用,同時公婆又催著月兒再生個男孩。
月兒不知該怎麽辦。她不能和婆家開口要錢,但她自己沒有收入,平時黃哥和婆婆給的零花錢存下來的幾萬元,她也早已給了父母。
月兒不想這麽快接著再生孩子,兩個孩子已經讓她精疲力竭,最糾結的是她家裏怎麽辦。弟弟剛剛上大學,他是壹家人的希望,她不能讓弟弟為了家庭犧牲學業,家裏只能靠她。
越來越懂事的月兒心裏明白,因為兩個孩子,婆家每天熱熱鬧鬧、歡聲笑語,黃哥和公婆對她也客客氣氣。但自從他們知道她曾經生過孩子以後,已經從內心裏不把她當成壹家人,她在這個家裏,始終是外人,是給黃家傳宗接代的工具。
她每天謹小慎微,拼命地幹活,討好家裏的每壹個人,她是家裏沒有工資的保姆,為了媽媽的病,她不能這樣下去了。
月兒跑到寺廟請求方丈給她指點,滿臉慈祥的方丈食指沾著茶水在桌上寫了壹個字:孝,問月兒:“妳帶回去的幾本書都看了吧,認識這個字嗎?”
月兒點點頭:“認識,孝順的孝。”
方丈又問:“看看孝字是哪兩個字組成的?”
月兒仔細想了想:“下面是子,上面是老吧?”
“阿彌陀佛,想想為什麽老在上,子在下,想明白就知道該怎麽做了。”
那晚月兒站在半圓形的陽臺上,看著天上的月牙,終於下定了決心。她的父母和弟弟需要她,她家裏現在只有她有能力來賺錢,她得盡自己所能來幫助家人。至於這裏,她放不下的只有孩子,但孩子有壹家人來疼愛、照顧,她也會時常回來看望。
月兒悄悄收拾好自己的東西,在壹個下午公婆帶著孩子出去玩、家裏沒人的時候,留下壹張字條,離開了這個生活了幾年的地方。
月兒跑到羅湖口岸的羅湖商業城,應聘到壹家浴足店當洗腳小妹。
這裏是月兒經過深思熟慮後選擇的地方。到這兒消費的客人大都是香港人,還有壹些內地來開洋葷的土財主,除了工資之外,小費很可觀。
月兒剛剛二十歲,還是花壹樣的年齡,生過三個孩子,身材較之前豐滿壹些,更具有女性的魅力,香港人和廣東人壹樣,非常喜歡漂亮、溫柔的內地小妹。月兒憑著令人喜歡的外表和嫻熟的技術及周到的服務,贏得了顧客的認可,有幾個常客每周都來,指定月兒給他們服務。
月兒為了多賺錢,每天要比別人多上兩個小時班,泡得皮膚發白,手指生疼,胳膊、後背酸痛,但她咬牙強忍,還得故作輕松和客人天南海北地聊天。
壹晃兩年,媽媽的病時好時壞,月兒的工資和小費還可以對付平時的藥費,但媽媽病重住院時,月兒這點兒收入就顯得捉襟見肘,慢慢家裏債臺高築。
媽媽支撐到弟弟大學即將畢業時,終於撒手西去。家裏小店收入僅夠維持父親日常生活,懂事的弟弟做兼職勤工儉學也只能賺出自己的費用,家裏的債務得靠月兒來償還。
幾年後,月兒終於還清了所有債務,弟弟也在貴陽結婚成家,父親把小店轉讓出去,和弟弟生活在壹起。
月兒終於可以松口氣,她覺得她在世間的任務都完成了,她可以去過自己的生活,了卻幾年來時常縈繞在心頭的那個願望。
月兒跑到寺廟,對師父說:“師父,我想出家。”
師父雙手合掌:“阿彌陀佛,女施主,出家要慎重,不要輕易出口。”
月兒說:“我已經想好,不是壹時沖動。我只有在寺廟才踏實安心,跪拜在佛像前我有像回到家壹樣的感覺。而我在外面被壓抑得出不來氣,我快受不了了。”
師父說:“阿彌陀佛,我先介紹妳去清遠的壹個尼姑庵做義工,在那裏呆壹段時間,再決定是否出家。”
月兒在尼姑庵做了壹年義工,誠心向佛,任勞任怨。師父終於決定正式給她剃度出家。
當師父手中的剃刀落下,月兒的秀發灑滿壹地,她禁不住淚流滿面,往日的壹切如夢境般在眼前掠過,最後停留在金色的佛像上......
壹身灰色僧衣的月兒有時會坐在庵旁的小湖邊,把小石子丟進水裏,水裏的月亮散了,月亮散亂的影子裏,似乎有壹個美麗的女孩隨著晃動的湖水,慢慢淹沒在月亮的影子裏。
那是曾經的月兒,塵世間,已沒有那個叫做月兒的女孩;佛世界,多了壹個妙音師父。
妙音覺得她這個佛菩薩走失在人間的女兒,終於回到了父母的懷抱,幸福和滿足充滿了她的身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