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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魂的困惑與選擇——讀鄧曉芒的《靈魂之旅》

靈魂是個什麽東西,咋看之下,我們作為無神論者,怎麽能夠談論靈魂這個東西。多少有些虛無,不切實際。

其實,並不需要將靈魂與有神論直接對應起來,也不用和彼岸世界直接對應起來,既然講求實際,那我們就從實際的層面來說靈魂,也就是通常意義上的內心深處的沖動、想法、掙紮等。

所以開篇在序言中作者就說到,“尤其是在我們這個素來沒有宗教信仰傳統的國度裏,人們通常憂心忡忡的並不是自己無形的靈魂擺渡拯救,而是此生此世有什麽該享受的沒有享受到”(序言)。

話雖如此,但是總有壹些人還是會去思考靈魂的相關問題,部分文學作家就是這樣的壹群人。他們“對他們所面對的現實生活發出強烈的抗議,對他們自己的生存狀態加以深刻的審視”(序言)。

其實我們自己何嘗不在某個夜深人靜、偶得閑暇時被這些問題困擾呢!

對於內心深處的困擾,壹直是懵懵懂懂,似有似無,大部分時候都選擇忽視之,或者壓抑之。畢竟這是壹種不好受的體驗,在這個娛樂至上的時代,為什麽要讓自己選擇那麽痛苦呢!

就像有人說的,沒有什麽是壹頓大餐解決不了的,或者沒有什麽是壹場旅行解決不了……

我們總是用這些實際的方式來解決自己內心的躁動、掙紮與苦悶,而不選擇直面它、挑戰它。恰好這本《靈魂之旅》就是寫的壹代人如何回應心中的躁動、掙紮與苦悶。

在閱讀這本書的過程中,從作者對相應文學作品的分析與批判中,從壹個個的形象中,我仿佛看到了自己那個懦弱無能的靈魂,那個壹碰到困難就退縮的靈魂,那個也想沈淪於物質享樂的靈魂。

恰恰是在跟隨作者的批判中,我似乎莫名的擁有了某種力量感,或者想要獲得某種力量,去試著直面自己內心中的困惑、掙紮與痛苦,而不再選擇回避、逃離。

我想這是這本書吸引我的壹個重要原因吧!它給我帶來的不是輕松愉悅,而是痛苦與掙紮。正如作者在提及閱讀史鐵生《務虛筆記》的感受,“讀完它,我幾乎筋疲力盡。但我內心被觸發、調動起了壹股巨大的情緒,我願再次生活在那種對話之中,面對我自己,面對人類和人性。”(P194)

那接下來,跟隨作者壹起來看看那壹代人是如何開展他們的靈魂之旅的,他們的困惑是什麽,他們的選擇是什麽,靈魂的出路又何在呢?

鄧曉芒選取了九十年代這樣壹個特殊的時間段來展開敘述與分析。壹代人靈魂的困惑在哪裏?在於傳統人文精神的失落,所以開展了壹系列的尋根之旅。“當代文學的主流和實質便是尋根:尋回失落的童年,尋回遠古的回憶,尋回數千年無變化的‘原生態’,尋回人們既有的‘本心’。”(P151)

作者對90年代的十幾個文學作家的作品尤其是典型作品進行了分析,層層遞進,全面展示了壹代人的靈魂之旅,他們是怎麽面對這個問題的,是怎麽解決這個問題的。在以時間軸展開敘述的過程中,鄧曉芒也從中西文化對比的角度對此展開論述,使得靈魂軌跡具有豐厚的歷史感與空間感。

1.莫言

在尋根之旅中比較具有突破性的是莫言。“莫言憑他對文學的敏感和某種自我超越的靈氣,發現並抓住了我通過文化和哲學的反思所揭示的同壹個問題,即我們時代各種癥狀的病根。”(P177)

莫言的前期作品也屬於尋根的,直到《豐乳肥臀》才完成了自身的超越,揭示出了時代的病根:“陰盛陽衰、戀母、心理殘疾”(P178)。“他向當代思想者提出了建立自己精神上的反思機制、真正長大成人、擁有獨立的自由意誌的任務。”(P190)

2.史鐵生

只可惜,莫言本人並沒有能夠完成這壹任務。接來下史鐵生才真正從尋根中走出來,才去努力造就壹個真正的人。“人就是他自己造就的東西。人就是人的可能性。”(P198)鄧曉芒對其《務虛筆記》稱贊有加,認為它已不是壹般的小說,也是哲學,是詩,是音樂。在其中史鐵生構築了當代中國人的青春史及其變奏。

鄧曉芒如是說道:“史鐵生是中國唯壹的壹個進入了現象學語境的作家,因而也是唯壹的壹個真正意識到‘不是人說語言,而是語言說人’這壹解釋學的語言學原則的作家。”(P249)史鐵生向我們展示了可能世界要高於現實世界,真正的人是向著可能展開的人,而不是回歸自然、回歸天性的人。“是夢想,而不是自然天性,造成了現實的人的歷史。”(P249)

3.殘雪

在此基礎上,真正意識到並著手構想新型人格的作家是殘雪。在殘雪作品所構築的形象裏,“妳可以發現同樣存在著妳所感到的困惑、苦惱和矛盾,但除此之外,妳還可以看出壹種固執而強韌的生命力,它頑強地忍受著身心的煎熬,與命運作對”(P254)。這是壹種追求永生的象征,這裏的永生並不是我們通常所謂的不死,而“是壹個無限上升的過程,壹種追求,壹種永恒的不安息和絕對的自否定。”(P259)這才是殘雪想要建構的新型人格。

當然靈魂之旅並沒有就此結束,也沒有就此獲得永生,只是有了這樣壹種意向,有了這樣壹個嘗試。要真正完成靈魂的超越、真正人格的重建,不僅需要個體人格的獨立,還需要恢復文化的活力。

要構建獨立的人格、恢復文化的活力,我們就需要對文化中的不成熟予以警惕,而不成熟主要表現在以下幾個相互關聯的方面:

1.回歸本心、復歸嬰兒。

“人們壹致認為回到兒童心境在任何情況下都是壹種值得追求的境界,只有在那裏壹個人才能得到凈化,才會找到自己的本心和真心。”(P138)但真正的本原、本心到底是什麽,卻沒有人能夠說得清楚,有點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感覺。

這個時候語言失效了,本心成為壹個大家都知道是什麽卻又不知道是什麽的東西。因為語言無法真正說出它的具體所指。這就導致人們都是從自身的體驗、感受去理解什麽是本心、本原。

這樣的情況下“人不可能實現心靈的成長和發展,只能永遠循環地回到原點,回到嬰兒和赤子。這種停滯的心靈,正是中國文化的‘長不大的孩子’這壹本質特征的壹個突出例子”(P72)

2.戀母情結、依附群體

為什麽要回歸本心,要復歸嬰孩,壹個很重要的原因就是想要回到母親的懷抱,去享受母親的庇佑,而不用自己去承擔去負責。這是個人心理上的表現。而“戀母情結表現在社會文化上,就是回到群體、集體的懷抱裏去,這是害怕孤獨的心理根源。”(P15)這也是人格不獨立的重要表現。

“從心理格式塔來說,戀母是由於戀乳(乳汁是嬰兒的食糧);而由戀乳也很容易把壹切乳房發育的女性看作是自己的母親(有奶便是娘)。”(P181)只有在“母親”的庇護下,在群體的掩護下,個體才會活著,而壹旦失去了“母親”的庇護、群體的掩護,那麽個體也就是喪失了生活的意識與能力。

3.平民意識、失語狀態

所以,我們總是希望回到人群中去,跟個孩子似的回到母親的懷抱。這讓我們具有壹種強大的平民意識,不敢與民眾脫離,否則自己便沒法獨自生存下去。“中國傳統的人文精神壹向都具有壹種‘民粹’意識,它歷來主張知識分子要懂得民眾的疾苦,成為民眾的代言人和救主。”(P89)

如此,自己的語言淹沒在民眾的語言當中,都成了大家說,而不是“我”說。作為個體的主體的聲音不見了,隱沒在大眾的語言之中,無所尋跡。“壹切語言都被敗壞了,壹切好話都被顛覆了,虛偽化了,人們在沈默中所做的事又都不敢拿出來形成語言文字。”(P242)雖然集體在發聲,但是集體又無語,人們在其中說了也沒有說。

那麽如何拯救我們的靈魂呢?主要需要從文化上進行批判,然後就是人格獨立之重建。

首先,我們要有長大成人的心態,不要動不動就要復歸嬰兒、回歸本心。

“壹種把對原點的任何偏離都視為褻瀆和不潔的心靈必然是無史的和無語的,是不可表達的和神秘莫測的,因為壹切表達、壹切語言都已經是對原點的偏離或原點的自我偏離了。只有這種偏離才是歷史,才是從壹個原點出發的歷史。語言就是歷史,歷史不是現成的,而有賴於從壹個原點出發去進行創造,即語言的創造。”(P77)

沒有所謂的本心,有的只是妳的心,妳的心就是妳所做的壹切。妳所做的壹切構成妳的心。

其次,要敢於從原點出發,從此刻出發去行動、去夢想、去創造。

“懷著尋根的意向僅僅滿足於回歸到道家的天人合壹,這絕對是壹種自欺;相反,只有從這個基點向前(而不是向後)邁步,從道家生命的無為邁向有為,從無欲邁向欲望的沖動,從夢境邁向夢想,從失語(得意忘言)邁向語言的創造,才能恢復我們這個身患殘疾的文化的活力。”(P247)

第三,去承擔應有的痛苦與責任讓自己真正的站立起來。

因為“中國人其實並沒有靈魂的本真痛苦,壹切‘我好痛苦好痛苦、好孤獨好孤獨’的自訴都只是在撒嬌做派,意在求得他人的呵護和愛撫。”(P106)所以這裏所說的去承擔痛苦不是指壹種無病呻吟的痛苦,不是跟孩子壹樣撒嬌似的裝痛苦,而是真正地去感受自己靈魂的困惑、掙紮與痛苦。

這壹切絕不是在現實的層面上可以做到的,因為“靈魂之所以是靈魂,就在於它永遠不能在物質的世界裏找到自己的安妥和歸宿。真正自由的靈魂是註定的流浪者,只能居住在虛無之鄉。”(P99)所以我們要逼迫自己進入虛無之境,從虛無中創造出有來。

“這些都不是通過融入自然、通過‘人性的自然松弛’就能做到的,而是需要振奮起人的全部心力,自己與自己過不去,自己反思自己,拷問自己,將自己內心隱藏的那個向來戴著沈默的面具的靈魂逼迫出來,哪怕它將會是醜陋不堪的。”(P168)只有如此才可以讓自己的人格獨立起來,讓自己的真實靈魂顯現出來。

最後用鄧曉芒在結束語中的壹句話,“但我的寫作不是為了拯救別人,而是為了拯救自己”(P370)來結束自己的閱讀之旅。我想說寫下這些文字也是為了“拯救”我自己,並以此為基點,去感受自己靈魂的困惑、掙紮與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