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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新階《土豆田中的母親》散文鑒賞

母親好像是為勞動才來到這個世上。

很小的時候,外婆就教會了她勞動,挖田鋤草、餵豬做飯、縫補漿洗,樣樣活路拿得起來,在響潭園個個稱贊。

母親十八歲嫁到楊家沖溫家,祖父解放前抽鴉片賣掉許多田產,四九年得以劃成貧農,但拖著壹副抽過鴉片的病體,勞作自然被人瞧不上眼,祖母纏著小腳,壹天到晚在堂屋和竈屋間走來走去,絮絮叨叨的數落祖父,幾十年都是如此,卻於事無補。父親在村委會做主任,那時的幹部特別熱愛自己的崗位,壹天到晚為村上的事奔波,家裏主要靠母親。上隊裏掙工分,侍弄自留地,餵豬、養羊、還有壹群雞,母親幾乎沒有歇息的時間,碰上個雨天,也不能閑著,要搓納鞋底的麻繩。正頭臘月,家裏別的人都閑下來了,母親似乎比平時更忙,打豆腐、做米酒、熬糖、炸果子,幾乎每天都是半宿。正月初壹匆忙回響潭園給外公外婆拜個年,就要回家來做飯。因為父親做主任的緣故,來我們家拜年的就很多,父親負責給客人敬煙倒茶,給客人斟酒,做飯的事都是母親操辦,有時壹天來七八撥客人,竈膛裏的火就沒有熄過。

1962年,我們在白楊樹淌造新屋,母親正懷著弟弟新楷,為了少請人,每天和父親天不亮就開始出屋場。黃土壹擔壹擔挑出去以後,露出幾個大石頭,那時炸藥緊張,吃過晚飯,母親就在石頭上碼上幹柴,點起熊熊大火,把石頭燒紅以後,用冷水澆,聽著石頭炸裂的聲音,母親壹邊擦汗,壹邊還哼起了姊妹歌:

高粱葉葉翠

姊妹來相會

房子造好時,母親的月份已經很重了,立屋那天,她和父親手裏托著大盤,跪在地上接木匠師傅拋梁撒下的花生、板栗、核桃、包子和硬幣,我看見她差點要倒在地上,小姨連忙扶住了她。

搬進新屋不久,新楷就出生了,後來又有了小妹新翠,這時祖母早已過世,祖父年紀大了,更不能做事了,壹家七口人,就只有父親母親勞動,每年都是缺糧戶。為了盡量多掙壹點工分,母親總是揀工分多但是比較累的事做。比如鋤草,生產隊長和會計壹塊田壹塊田估完工分,每塊田多少工分寫在壹塊篾片上,把篾片插在田裏,鋤完草驗收質量後憑篾片到會計那記工分。隊長和會計插完篾片。母親就壹塊壹塊去看,哪壹塊工分最高,她就把那壹塊的篾片拿回來,當然工分高的必定是難度最大的,母親願意去做這個難的,不然,妳上哪去找工分?隊長會計知道母親的心思,後來插完篾片,就會告訴她哪幾塊工分高,母親就感激不盡。

那個年月,盡管父親母親拼命勞作,依然沒有擺脫缺糧戶的命運,每年年終分紅時,別人家分到余糧錢,可以去買年貨打燒酒愉愉快快的過個年,我們家依然只能拿回壹個欠款的單子。母親倒不氣餒,能做的自己做,絕不比買到的年貨差,到了臘月二十九,母親就會回響潭園找舅舅借壹兩塊錢,把壹斤酒的酒票用出去,給父親買壹斤酒過年。

直到分田到戶,我們家的日子才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父親母親能吃苦,又特別會種田,糧食多了,豬也餵的大,錢也不愁了,母親經常會哼起山歌,她唱得最多的是《探妹歌》:

正月探妹是新春

樹上的鴉鵲子唱高聲

奴的姊妹喲……

母親壹邊唱壹邊納著鞋底,父親就說,有沒有新鮮的,母親不理不答,唱的聲音更大了。

這樣的好日子持續了二十多年,父親因為庸醫亂用青黴素去世了。這突如其來的打擊使母親仿佛壹下子蒼老了十歲,她不能接受這個現實,但是又必須接受這個現實。

母親打發傷心而寂寞的日子的方法就是拼命地勞動,她壹個人種了十幾畝地,而且是我們村種得最好的。不但田裏看不到壹根雜草,連田邊地頭的荒草也割得幹幹凈凈。她收的菜籽存到榨坊裏,去打壹次油就在賬本上減壹次。去年我回老家,碰到榨坊的師傅說,妳媽存在我這裏的菜油還可以打二十年,她只願勞動不願吃不願喝,壹個怪人。

母親就是這樣,每年餵幾頭豬,賣壹頭,至少殺壹頭,但是她卻不怎麽弄肉吃,火塘的樓板上密密麻麻掛的都是臘肉,不願吃,也不願賣。她走進走出看著那些肉,是她的成就,看壹看就足夠了。去年,母親已經八十歲了,餵了壹頭豬,把幾個殺豬佬累得夠嗆,硬是弄不到殺豬凳上去。後來壹過秤,四百多斤,母親喃喃地說,要是我願意餵飼料這豬還可以餵大些的……

今年,我們堅決不讓母親餵豬了,我們承諾年底給她買壹頭豬,田也只讓她種點小菜。前幾天,弟弟來電話說,豬倒是沒餵,但是田還是都種上了。我打電話回去問她怎麽又種了那麽多田,她在電話裏說,我這個人,勞動慣了,我不勞動,渾身就不舒服,再說,我看不得田荒了,看著心裏就發毛。她接著又說,我的洋芋長勢才好,只是到時候沒有豬來吃可惜了,我是不是還是買壹個豬坯,不然糧食都浪費了。

第二天,弟弟發來壹張照片,母親正在土豆田裏施肥,陽光照在她臉上,壹臉的喜悅和甜蜜。母親就是這樣,只要勞動著,她就快樂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