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在怖客看過壹篇小說,叫《冥戲》
又是寒冬臘月。我早已不到處做工討生活,在壹戶人家落了足,雖然已經是民國,去了鞭子換了裝,在民間卻依然是那個模樣,在底層的人,是永遠不得翻身的。但我向來道運不錯,在那家成了專門管家仆的。日子過得也算好,不似從前那樣東奔西走。?在院落裏指點著他們幹活,耳邊卻聽著屋內人的閑言碎語。?“聽說那些日子,那個秦妝紅死啦。?另壹個人道:“這是真事?我只知道是人亂嚼舌頭。”?“當然是真事兒,而且是自殺。自己吊死在屋子裏,聽說死時壹身青衣褂,不扮相的時候也是壹張人人垂涎的俊俏臉蛋,嘖嘖,可惜了。”?“那是為何死的?”?“這說法就多了,不過流傳的最廣的壹個版本便是,秦妝紅愛慕著黃將軍,但是黃將軍卻不願接受這份情。”?“那是自然。”那人帶著三分惋惜三分不屑的語氣,“畢竟是個戲子,再被人捧,還是個戲子。”?我沒有聽下去。晚些時候,我去市場上買菜,走著走著,便走到了巷口。那是我壹直出門的習慣,每每走到這裏,都要仰望壹下那邊的那座大宅很古老很滄桑,但今日看去更加寂寥。我想。既然秦妝紅都已經走了,我走近壹些看也無妨。?走到門前,才發現人去樓空,門口放著幾個破敗的大箱,裏面的東西已經全無。隨手去推了門,不料“吱呀”壹聲便開了。?我心道不是還有人?探頭進去,卻發現屋內已經壹副被洗劫壹空的模樣,卻還是能辨出昔日的景,樓梯,廳堂,還有上面的匾額,砸了下來碎了兩半,大約是寫著名伶什麽的。?我大了膽子走進去,不知是窗簾拉上了,還是我本身的采光差,屋內十分昏暗。我猛然在右手邊看見壹點微光,是太陽快落山時候的余暉罷。便本能轉向那個屋子。剛走兩步,忽然聽見有人在哼著戲。
千回白折,又帶著絲絲哀怨。我心漏跳了壹下,進門壹看,倒吸壹口氣。?那余暉之下,有個銅色的梳妝臺,臺前背對我坐著壹個人。滿身金縷流蘇,頭冠點翠。烏雲長發垂落,打扮的整整齊齊,他手執著壹根細筆,似乎正對著鏡子細細描募。與周遭的破敗格格不入起來。?“是誰?”他忽而念道。?我嚇了壹跳,連忙道:“我我……只是途徑,無意冒犯!”?“……”對方放下手中的筆,忽而轉頭。美眸壹閃,讓我驚艷地說不出話來,然而下壹秒,他用手壹掩面,就似在哭泣。我剛想問怎麽了。?他擡起頭,上了妝的眼,忽而留下兩行血淚。嘴角微扯,似笑非笑,血淚從臉測流淌而下,滴落在戲服之上。?那雙眼死死盯著妳,血紅的雙眼中不斷湧出的鮮血,很快就浸濕了整個衣領。嘴中喃喃唱道:“可見我顏面如花。血淚流下?”然後輕輕笑出聲音來,我從未見過如此驚悚的畫面,嚇得尖叫著逃出了屋子。?我奪門而出的壹霎那,聽見耳畔壹個喃喃的聲音,他們都會不得好死啊……?我幾乎是跌跌撞撞地回到府上,趕緊鉆到被子裏去睡。但是壹閉上眼,便會看見那如紅牡丹壹樣綻放的血淚,渾身都發起抖。?那是秦妝紅,他沒有死……這個念頭壹直縈繞在我的腦海中,還是他已經死掉了,化作厲鬼前來復仇??三日後,老爺說他要去拜訪黃將軍,黃將軍邀老爺去用晚飯,我便被打發到了別處。走了壹圈,覺得無趣,外邊風又冷。我縮著脖子想去問府上的夥計要口水喝,卻在院子裏聽見了嗚嗚咽咽的聲音。?我仔細聽聽了下,覺得像人在哭。
過了壹會,忽然壹亮嗓子,我打了個激靈。心道是誰在黃將軍府上唱戲?卻看見那邊有個紮著花的小姑娘,我就問:“小丫頭,這是誰在唱戲?”?那小丫頭看了我壹眼,瞇著眼睛笑道:“是夫人在唱哪。”?“夫人?”我心想,原來黃將軍的夫人也是個愛唱戲的?那小丫頭見我不說話,就說:“夫人唱的確實不錯,而且這原因多半也是為了老爺。老爺多麽愛戲,全北平的都知道,老爺最愛聽誰唱,全北平的也知道。”小丫頭也壓低了些聲音,“……秦妝紅的自殺,其實和夫人也有那麽……壹些的關系。”?我壹驚:“丫頭,妳說什麽呢?這話不好亂講!”?“反正我明日就不在這裏啦,說給妳聽又怎樣,這全府上下都知道,夫人看不慣老爺捧秦妝紅的,為了這事啊,夫人還上過吊呢……啊!!!”她剛說完這句話,忽然就捧住腦袋尖聲叫起來,叫聲萬分淒厲,我順著她視線望向我身後,就看見離我們大約二十步之遙的地方有個窗。窗前不知何時站了壹個女人,那女人穿著大紅戲服,頭帶鳳冠,粉面猶如桃花,但我卻無法不覺得驚恐,因為她極度扭曲的表情。?她的雙眼是直瞪瞪的,眼角上挑,眼尾幾乎成了細線,嘴角也向上扯到了根本無法扯到的形狀卻不是在笑得歡樂的樣子。倒是像頭被勒住往上拔,壹直拔到了幾乎無法辨認的表情,痛苦,糾結,笑得毛骨悚然。然而,最讓我驚恐的是,她紅袍之上,大半全是血漬,暗紅色的壹片壹片。?她就站在窗口,露著這個表情看著我們。?丫頭尖叫著扶住我的肩膀,我也往後倒退了兩步,那人就壹直註視著我們,是死是活,都無從知曉。?就聽見那丫頭大叫:“夫人!!是夫人!”?我下意識去尋找我家老爺,卻忽然看見那女人身後壹陣亮,很快,濃煙把她的臉給埋沒了。我意識到是著火了,屋內的人蜂湧而出,找水的找水,呼叫的呼叫,亂做壹團。?我只想著要快些找到老爺,這短短的時間,已經跑到了三樓。火勢之大,讓人心驚。我覺得臉也發燙。?隱隱約約覺得那個女人依然矗立在窗前,像帶來火災的娘子,嬉笑著把這裏壹切看盡,燒平。
讓我絕望的是,自家老爺連同黃將軍再也沒有出來。被燒得精光,整個屋子成為壹個空殼的時候,我在廢墟之中找到了老爺的屍體,但我未看見黃將軍。?老爺死後,家也倒了。夫人給了我壹筆錢,讓我回老家去。?我想著這些日子的倒黴事,仰天之時,盡是絕望。?若是因我踏入秦妝紅的宅子,看見的那個是他的冤魂,那現下的這些算不算是詛咒。我想,我同妳無怨亦無仇,妳卻為何要這樣待我??握著壹袋的銀兩,走在街上也是惶惶然,害怕從何處,又看見個戲子打扮的人,忽然對我笑。?不知不覺,走到了那個巷子口。我轉眼,又看見那個古宅。?脊背發涼,卻想到,如果真是我無意冒犯了他,不去去道個歉,讓他別再捉弄自己……自己也罷,害死了老爺……是呵……老爺是我害死的……?還有生死不明的黃將軍。?我想,也罷,自己本就命賤,或許就這麽壹去,能不再被秦妝紅詛咒。?走進宅子的時候,便聽見耳畔依然傳來唱戲聲。非常清晰可辨,那隆冬時節,天黑的非常早,現在宅子外面沒有燈火,已經黑的看不見了。?這就是壹幢死過人的,鬼氣森森的宅子。?我伸手敲敲門,窗戶那邊忽然火光壹亮。我壹楞,門也跟著開了?我咽咽口水,推門進去。還是那樣的景,但我面前,有個燭火明滅的小燭臺,我能在昏黃的燭光下,看見眼前的小片的樓梯和桌椅。?但是地上不再狼籍,顯然是有人來過。?斷斷續續的聲音從樓上傳了來。
我已經無暇顧及,這燭臺是誰燃,這屋子是誰掃,還有這幽怨婉轉的歌聲,又是誰在唱,壯著膽子,清清喉嚨道:“秦……秦妝紅先生,草民無意冒犯,那日來到妳的屋中,只是無意的路過,知道先生……先生已經仙逝,就想來吊念……”?“我愛聽先生的戲,其實全北平的都喜歡……大家都喜歡您的。”我往前走著步,端起燭臺,照著周圍,樓上的聲響已經停了,我默認這是在聽我的話,微微松了肩膀,“所以,先生不管有何想不開的事,都不要去牽掛了……”?我已經到了樓梯口,用蠟燭打算照著樓梯上去。昏暗的光跳動,我壹歪,忽然在我旁邊的地方……看見了壹雙腳!?我嚇了壹跳,側頭壹看,就在我左肩壹臂不到的地方,卻忽然站了壹個人!我尖叫了壹聲,光從那個人的下巴照去,大片的陰影留在臉上,她已經被化了妝,杏眼圓睜,此時卻說不出的可怕,我已經嚇得跌坐在地上。?她是死人,否則不會察覺不到她在我身邊的氣息。?我往後仰的時候,火光恰恰照到了樓梯之上。在每隔兩節樓梯的地方,便看見壹個女人。?隱隱約約,樓上又傳來歌聲。接著,更加讓我害怕的事情發生,樓上的地板傳來了腳步聲,壹聲壹聲離我越來越近。我剛想拔腿就跑,忽然有人叫住了我。?“既然來了,為何要跑?”?壹抹黑影出現在樓的最上方。很高大,是個男聲,卻意外清亮。?我的冷汗直冒,舌頭打顫,說話也胡亂起來:“妳妳到底是個活人還是死人?”?那黑影到了樓梯口,在火光下我才看清。他壹手橫著身前,壹手在身側,慢條斯理地從樓梯走下,走過那些站立筆直的丫頭身邊,衣衫飄然,水袖輕動,在火光之下,看見他柔和傾城的眉目。?我“啊”了壹口,禁不住出生:“秦……妝紅?”
我從未見過秦妝紅,自然不知道他的樣貌。但是潛意識裏告訴我,這個眼前的佳人,便是那個傳奇的名角兒。曾讓整個北平都為其神魂顛倒的人物。?但現下,我總覺得他的眉宇之間透著絲絲陰氣。讓人不寒而栗。?他又燃了壹根蠟燭,很快室內便亮了。他對著我輕輕勾壹勾手,說著:“來。”?說罷,他又慢條斯理地上了樓,我看著他的背影閃進了房間,想了想,也跟了上去。我總覺得,這個宅子中,壹定在上演著我未曾知道的秘密。?待我上到二樓之後,眼前只有秦妝紅手中的蠟燭燃燒著,他到了壹個地方,很快,很多蠟燭被他點燃了。我看見了眼前的景象。?這個房間之中,兩邊都是小小的簾幕。細看猶如壹個大戲臺壹般。然後我的眼前,有壹排排的長凳,上面直挺挺坐了很多人。?坐的太過挺直,反而讓我覺得不舒服。壹個想法的萌生更讓我打了個寒顫。?我繞到前面,才看見他們果真如我所想,顯然,都是沒了氣的,而且更恐怖的是,他們身上的衣服都已經被燒焦,有的甚至連臉面都看不出壹點,焦黑的壹片。屋子中,有讓人作嘔的惡臭,又混合著熏香,形成壹股無法言喻的奇怪氣味。?那他們大約是被人用鋼板固定在此。?此時,秦妝紅已經上了臺。?那這些死人,便是他的觀眾?他對我笑了笑,壹聲亮嗓,便唱了起來。這燭光明滅的屋子中,這樣看著壹個佳人,用他柔美嫵媚的嗓音為我獻上那麽壹曲,那本該是如此美的事情。?可是這個屋子,內部充斥著死亡,腐爛,頹敗。甚至連臺上唱的人,都不知是人是鬼。我只覺得眼前被他的水袖弄得晃眼,壹圈壹圈,待他明眸輕轉之時,我已經被迷得忘了自己。?他果然是個妖精,猶如傳說中壹樣。妳聽他歌,已是享受。看他壹場戲,怕是要戀上壹輩子。?我甚至覺得,這滿屋子的人,都是真的在聆聽他唱著戲。然後,他們便會活過來。?壹曲唱罷,我已經對這種感覺形容不出,我有恐懼,也在享受。顫抖了很久,才開口:“秦先生……”但是我不知道,我到底要說什麽。?“為何當我是秦妝紅呢?”他忽然問道。?我被問得壹楞,他從臺上下來,我看見他姣好的臉龐,在昏黃的燈光下變得陰冷高傲。他微起朱唇:“秦妝紅已經死了,是我害死的。”?他水袖壹甩:“這滿屋子的人,也是我弄死的……”
我道:“妳到底是誰?”?“人們稱我壹聲黃將軍。”他微微壹笑,“但我寧願做壹個戲子,起碼能過希望的生活。就算清王朝倒了,但現實依然如此,倒不如沈迷在壹個夢中,和自己愛的人在壹起。但現實卻是,我連承諾都給不得也罷,也害死了他?。”?我已經驚訝得無話可說,我印象之中的黃和虎將軍壹定不是眼前的樣子,眼前這個清瘦又俊秀的男人。微微壹笑也變得絕世傾城,原來他是黃和虎,而不是秦妝紅。?“我不知道妳是哪裏來。”他說,“既然我生命都到了底,那我也邀妳來聽這場我給他們看的,此生最後壹次的……冥戲。”?我從不知道,戲還有這樣的魔力。我沈迷其中,幾乎就要把自己想成其中的主角。我跟著他們的故事,黃和虎和秦妝紅的相遇,相知,超越愛戀的感情,但最終還是郁郁收場。壹個說,妳帶我離開北平,我們去個人不知的地方生活,就不必面對眾人的流言蜚語和妳妻子的蠻橫無理。壹個卻不願離開,他們身份有別,將軍和戲子,如何能在壹起?哪怕自己再愛唱戲,也不能因為唱戲而誤了自己的前途,他說他能給盡他壹世榮華富貴。卻沒想到,那人不過只是為了要他壹顆心。?面對流言即使遍體鱗傷也不怕的心,卻輸給了世俗和承諾。?黃和虎知道秦妝紅死後,才認識到了這些,卻已然晚了。?他說,不如待我變成妳,來唱這最後壹場好戲。?殺了這些人,來填滿這個小劇場,殺了自己的妻,來祭妳被傷了的心,殺了那些丫鬟,給妳鋪壹條長路,指引妳來的路。妳定會跟著我的戲,帶著妳最美的扮相,款步而來。那便沒人能阻止我們的長相廝守。?我聽完幾乎要哭,哽咽道:“那日妳兩行血淚流下,是嚇我出這個屋子吧?但妳們的故事,也真是要流得這樣帶血的淚……”?他擡頭:“我從未見過妳,今日是第壹次。”?我壹楞:“就是秦妝紅死得沒幾日,我來這裏。看見妳在裏屋那個梳妝鏡前描眼,妳壹轉頭,血從眼睛裏流出來,那日妳嚇的人,就是我呀……”?他臉色變了,即使在濃妝之下,也無法掩映那張忽而冷下的臉,許久才道:“那不是我……”?我問:“我推門之時,妳是不是在樓上唱戲?”?他搖頭。?忽然,壹聲哀怨婉轉的曲調,從樓下緩緩傳來。那聲音比剛剛黃和虎的更加讓人心驚著迷,更加悲切深沈。幾乎是鉆到我的心裏。我才知道,這屋有別人。?猛然望向我背後,他的臉整個都扭曲了。我緩緩轉頭,在門口站著壹個青衣,蒼白蒼白的臉,兩行血淚尤其突兀。他嘴角微微勾起,血從眼中不斷湧出,在地板上發出粘稠的滴落聲。?他卻笑顏如花:“兩位公子,在下秦妝紅,要不要聽我壹場戲?”
民國八年,春節前夕。?我已經離開了北平。卻在今日又要回來。似乎是快要過節的關系,變得額外的熱鬧。?黃將軍的府邸著火,將軍家裏的人和奴仆,幾乎都葬身火海。那時候是轟動北平乃至全國的大新聞,待我回來的時候,消息已經飄散風中,似乎沒什麽人提起了。?我曾壹直以為,那壹切是秦妝紅的詛咒,卻沒料到,壹切只是黃和虎為了挽回伊人生時未達成的遺憾,用很多人的生命去祭奠那個死去的魂,這種讓人發指的做法。?我走過那個巷口,看見那棟古宅。?北平的人說,秦妝紅的宅子鬧鬼。因為半夜三更的時候,總是會有斷續的唱戲聲,唱得哀婉淒慘,又是沒人聽過的戲。從那之後,沒什麽人敢接近。?我依然記得那壹日黃將軍在臺上唱戲的模樣,卻不知道他的水袖已經被血拖得都已經甩不起。?我站在窗口向裏望,果然看見裏面壹個蓬頭垢面的人。他的身上穿著臟兮兮,破損的衣服,頭發散亂,臉上也是斑駁的色塊。?我在窗前,便已經聽見他的聲響。他唱了幾句,又笑嘻嘻道:“紅兒,好聽嗎?我知道妳在那裏,妳要是不開心,將軍再為妳殺幾個人……然後我們把他擺在眼前,讓他們聽我們唱戲可好?”?他瘋了,癡了,傻了,半人半鬼——大約是報應。?我不知道秦妝紅是不是依然帶著兩行血淚壹直伴著他左右,在夜半時分,兩人站在二樓那個滿是死人觀眾的舞臺之上,燃著滿屋燭光,唱壹出哀嘆紅塵的冥戲。
本人也喜歡這篇,有點亂,表介意。
另,這是在悚族的19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