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知道這是誰的詩及名字
作者--周邦彥
夜色催更,清塵收露,小曲幽坊月暗。竹檻燈窗,識秋娘庭院。笑相遇,似覺瓊枝玉樹相倚,暖日明霞光爛。水盼蘭情,總平生稀見。
畫圖中、舊識春風面。誰知道、自到瑤臺畔。眷戀雨潤雲溫,苦驚風吹散。念荒寒、寄宿無人館。重門閉、敗壁秋蟲嘆。怎奈向、壹縷相思,隔溪山不斷。
賞析壹
此詞以別具壹格的手法,滿懷激情地追憶自己與壹位妓女的情事。詞中所描繪的女性形象,給讀者以難以忘懷的印象。
“夜色催更,清塵收露,小曲幽坊月暗。”先寫時間和地點:四圍的夜色催動了更鼓,路上的輕塵吸收了露水,已不會飛揚起來。天上是缺月,微光淡彩,使得小曲幽坊籠罩著壹層幽暗的顏色。“竹檻燈窗,識秋娘庭院。”寫他看到了他平日所愛慕的以竹為檻的庭院:燈隱窗內,十分幽美。壹路迤邐行來,月光、夜色、更聲陪伴著詞人到達了目的地,五句話非常簡潔,而此中人物已呼之欲出。接著就寫壹見傾心,兩情歡洽:“笑相遇,似覺瓊枝玉樹相倚,暖日明霞光爛。”這是極為艷麗的警句。這次來訪,仿佛遇仙,壹剎那間,真覺眼前壹亮。從環境到人,都不同尋常。“瓊枝玉樹”是形容她的高貴潔白,“暖日明霞”是形容她的光彩奪目”“瓊枝玉樹”,語本沈約《古別離》“願壹見顏色,不異瓊樹枝”和《世說新語?6?1言語》稱佳子弟為“芝蘭玉樹”。“暖日明霞”,見宋玉《神女賦》“其始來也,耀乎若白日初出照屋梁”和曹植《洛神賦》“皎若太陽升朝霞”。這裏則是寫美人的光彩照人,光彩是內在的精神美通過外貌美而反映出來的,故覺得不同於尋常。“瓊枝玉樹”的“相倚”,“暖日明霞”的“光爛”,已寫到壹見傾心,互相偎傍親昵的狀況;而且枝之於樹,霞之於日,有依存關系,寓意兩情融洽,如壹體之不可分。而這兩句用“似覺”二字領起,亦有深意,因雖然平時傾慕,但這次受到她如此的愛寵,感到有些突然。著“似覺”兩字,疑夢疑真的驚喜之情,便躍然字裏行間。“水盼蘭情,總平生稀見。”寫她水汪汪的眼睛能說話,象幽蘭般的芳情薰人欲醉。兩句寫足了兩情的歡洽,寫足了目交心許的,幸遇之情。上闋的實寫手法,使過去的事,恍如就在眼前,加強了真實感。
下片“畫圖中、舊識春風面。誰知道、自到瑤臺畔。眷戀雨潤雲溫,苦驚風吹散。”“畫圖”句化作杜甫《詠懷古跡》詠王昭君的“畫圖省識春風面”“舊識”點明上闋是回憶。過去已看到她的畫像,傾慕她的美麗。但意料不到的是,她竟會愛上我這個不為流俗所喜的人;更意料不到兩情如此融洽,意謂層層遞進,幾經轉折,有“加倍跌宕”之妙。“誰知道”和“苦”,就是用來表達思想感情上的突起突落,從驚喜幸遇到擔心被拆散到竟然被拆散,反映詞人的心理變化過程。
“念荒寒、寄宿無人館。重門閉、敗壁秋蟲嘆。”壹對鴛侶實然被拆散,現在自己置身在荒寒寂寞概無他人的客館中,重門閉著,只聽到敗壁秋蟲悲鳴,似在助人嘆息。此情此境是壹種鮮明的前樂後苦的對比。“怎奈向、壹縷相思,隔溪山不斷。”說在這等淒涼之下,奈何尚添兩地相思之苦!歇拍兩句,表現了詞人對愛情的執著,也表現了相思的痛苦。
周濟在《宋四家詞選》中評此詞曰:“全是追思,卻純用實用。但讀前闋,幾疑是賦也。換頭再為加倍跌宕之。他人萬萬無此力量。”這壹評價,頗能闡明本詞在布局和抒情方面的特點。
賞析二
這首詞所詠情事,略同《瑞龍吟》,但並非重遊舊地,而是神馳舊遊。作為壹位工於描寫女性的詞人,在這篇作品中,作者為讀者繪制了壹幅稀有的動人的畫像。
為了要使詞中女主人的登場獲得預期的應有的效果,詞人在藝術構思上是煞費苦心的。他首先畫出背景。在壹個月色陰沈的晚上,更鼓催來了夜色,露水收盡了街塵,正是在這樣壹個極其幽美的時刻,他來到了她所居住的地方;闌檻外種著竹子,窗戶裏閃著燈光,正是在這樣壹個極優雅的地方,他會見了這位人物。與杜甫《佳人》之寫“天寒翠袖薄,日暮倚修竹”用意相同,這裏的竹檻、燈窗,也是以景色的清幽來陪襯人物之淡雅的。
先寫路途,次寫居處,再寫會晤,層次分明,步步逼近。下面卻忽然用“笑相遇”三字概括提過,對於聞名乍見、傾慕歡樂之情,壹概省略。這樣,就將以後全力描摹人物之美的地步留了出來。在這裏,可以悟出創作上虛實相間的手法。
“似覺”以下四句,是對美人的正面描寫,又可以分為幾層:第壹、二句,乍見其光艷;第三句,細賞其神情;第四句,總贊。寫其人之美,不用已為人所習見的“雲鬢花顏”、“雪膚花貌”,而用“瓊枝玉樹”、“暖日明霞”來形容,就不熟濫,不壹般化;用兩個長排句,四種東西作比,也更有分量。(吳白?先生雲:“‘瓊枝’,見沈約《古別離》:‘願壹見顏色,不異瓊樹枝。’‘玉樹’,見杜甫《飲中八仙歌》:‘皎如玉樹臨風前。’”)上句說像瓊枝和玉樹互相交映,是寫其明潔耀眼;下句說像暖日和明霞的光輝燦爛,是寫其神采照人。兩句寫入室乍見之初,頓時感到光芒四射,眼花繚亂,尤其因為這次見面是在夜間,就使人物與背景之間,色彩的明暗對比更為顯著。在用這種側重光覺的比喻之先,路途中所見的暗淡月色與庭院中所見的隱約燈光的描寫,也對之起了壹種很好的襯托作用。如果不仔細研究全詞的布局,對於這種使我們容易聯想到壹些優秀的電影導演的藝術處理手段的巧妙構思,是很容易被忽略過去的。兩句寫其人之美,可謂竭盡全力,而猶嫌不足,於是再加上“水盼蘭情”壹句。韓琮《春愁》“水盼蘭情別來久”,是用字所本。“水盼”,指眼神明媚如流水;“蘭情”,指性情幽靜像蘭花。這句雖也是寫其人之美,但已由乍見其容光而轉到細賞其神態了。這已是進了壹層。但美人之美,是看不夠、寫不完的,所以再總壹句說:“總平生稀見。”這才畫完了這幅美人圖的最後壹筆。
換頭壹句,從抒情來說,是上片的延伸;從敘事來說,卻是更進壹步追溯到“笑相遇”以前的舊事。杜甫《詠懷古跡》詠王昭君雲:“畫圖省識春風面。”詞句即點化杜詩而成,意思是說:在和其人會面之前,就已經知道她的聲名,見過她的畫像了。從而也看出了,這次的會晤,乃是渴望已久之事,而終於如願以償,歡樂可想。
從這以下,才正面寫到離情。“誰知道”二句則是這壹幕小小悲劇的轉折點。“瑤臺”是美女所居。《離騷》:“望瑤臺之偃蹇兮,見有娀之佚女。”王逸註:“佚,美也。”但這裏卻兼用李白《清平調》:“雲想衣裳花想容,春風拂檻露華濃。若非群玉山頭見,會向瑤臺月下逢。”這就暗示了這位姑娘有著如李白所形容的楊玉環那樣神仙般美麗風姿,作為上片實寫其人之美的補充。雲雨習用,而“雨”以“潤”來形容,“雲”以“溫”來形容,則化臭腐為神奇,其人性情之好,愛悅之深,由此兩字,都可想見,且與上文“蘭情”關合。但這敘述兩相愛悅的幸福的句子“自到瑤臺畔,眷戀雨潤雲溫”,卻以“誰知道”領起,以“苦驚風吹散”收束,就全部翻了壹個面。驚風吹散了溫潤的雲雨,正如意外的事故拆散了姻緣,通體用比喻說明,處理得極其含蓄而簡潔。讀到這裏,我們才發現,原來在這以上所寫,都是追敘。行文變化莫測,與《夜飛鵲》同。
“念荒寒”以下,折入現在。獨自寄宿在荒寒的空屋裏,關上重重門戶,聽著壞了的墻壁中秋蟲的叫聲,這種種淒涼情景,用壹“念”字領起,就顯得更加沈重。因為無人可語,才只好自思自念,不寫人嘆,而以蟲鳴為嘆,似乎蟲亦有知,同情自己。如此落墨,意思更深。第三句極力描摹此時此地之哀,正是為了與上片所寫彼時彼地之樂作出強烈的對比。
末以縱使水遠山遙,卻仍然隔不斷壹縷相思之情作結,是今昔對比以後題中應有之義,而冠以“怎奈向”三字,就暗示了疑怪、埋怨的意思,使這種相思之情含義更為豐富。
《宋四家詞選》評雲:“全是追思,卻純用實寫。但讀前片,幾疑是賦也。換頭再為加倍跌宕之。他人萬萬無此力量。”周濟此說,很能闡明本詞在布局方面的特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