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歷史上有那些字典詞典?從夏商周到清代,我只查到《爾雅》,《說文解字》,《康熙字典》,還有嗎?
公元1773 - 1783年(乾隆37年正月到47年7月——見《提要》“聖諭”和“告成進表”),清政府用十年時間在全國範圍內搜集圖書,編定《四庫全書》,同時編纂了壹本《四庫全書總目提要》(以下簡稱《提要》)。《提要(卷四十)·經部·小學類·序》:“以《爾雅》以下編為訓詁;《說文》以下編為字書;《廣韻》以下編為韻書。”並號稱“體例嚴謹,不失古義。”其中錄列當時所能搜集到的字詞典***210部,包括訓詁12部、字書36部、韻書33部,和所謂“存目”(《提要》:“經聖(乾隆皇帝)鑒(閱覽)洞燭其妄者,則亦斥而存目(排斥而列在“另冊”)”)129部。這個統計肯定不完全:因為古籍由於歷代戰爭、天災人禍而散失,原因是眾所周知的;《四庫》編定之後又出版的,如很有影響的《說文解字註》、《說文通訓定聲》(也是在太平天國的戰火中幸存下來的〔見《說文通訓定聲·序》〕),不可能在內;可以作為它所謂的“字書”入列的明·梅膺祚纂《字匯》,收字33179個,是壹部大型字典,即使《康熙字典》也常為引用,卻不列入;“古代詞海”《佩文韻府》又被列入“集部·類書”。
在這眾多的字詞典籍中,影響最深廣久遠的是《爾雅》(邢昺疏:“爾,〔邇〕,近也;雅,正也。〔爾雅〕,言可近而取正也〔靠近它、憑借它,就可以得到對事物的正確理解。〕”)。《爾雅》出現最早。《大戴禮·孔子三朝記》稱:“孔子叫魯哀公學《爾雅》。”那麽早就有這麽壹本書,作者是誰?據《廣雅》(增廣《爾雅》而作,故稱)的作者、三國魏初的張揖《進〈廣雅〉表》稱:“周公著《爾雅》壹篇,今俗所傳三篇(現在世面上所流傳的是三篇)。”則《爾雅》的作者可以追溯到西周初年。據說從孔子起直到西晉,其間有很多人為它作註補的工作。到東晉初,著作郎(大約就是文化部長)郭璞殫精竭慮,對《爾雅》作了深入的研究,著作了集《爾雅》研究之大成的《爾雅註》,《爾雅》才定型下來。《爾雅》定型於晉的其它原因就是從東漢許慎以後,學者不再為《爾雅》做增刪的工作,而是自己另起爐竈自編新書了,如三國的張揖就編纂了《廣雅》。到北宋初,禮部尚書翰林侍講國子祭酒(太學校長)爵賜上柱國邢昺又為郭璞《爾雅註》疏解,作《爾雅疏》,使其更完備。因為歷代“說經之家多資以證古義”(《提要》語),為歷代所重,至唐宋就被列為《十三經》之壹。現在我們所說的《爾雅》,就是郭璞註邢昺疏的《爾雅》。中華書局出版1980年10月第壹版《十三經註疏》中就有這部《爾雅》。
《爾雅》之外,成就最重,影響極大,在字典詞典的編撰思想、體例、體系等方面具有裏程碑意義的典籍就是《說文解字》,世稱《說文》。它的作者是東漢中前期的許慎。許慎,字叔重;博通經籍,職任太尉祭酒,有“五經無雙許叔重”之譽(見《辭海》)。“許之撰《說文解字》,用功伊始,蓋恐失墜所聞也,自永元(漢和帝年號)庚子(公元100年)至建光辛酉(漢安帝建光元年,即公元121年),凡歷二十二年,而其子沖(許慎之子許沖)獻之”(見《段註說文·第十五卷》)。自《說文》出,“魏晉以來言小學者皆祖慎(都把許慎當祖師爺,學習他、效仿他)”(《提要》語)。《說文》“推究六書(象形、指事、會意、形聲、轉註、假借,主要是前四種)之義”,用“分部類從(按偏旁部首分類,同部首的為壹類)”的思想,編排全書,構成體系,形成體例。自然引導出“部首檢字法”,成為後世歷代字詞大典甚至大型圖書系列的編排方法的先驅。《說文》的主要成就是:1,把自古以來的各種形體(篆、籀、隸、行、草)的文字,“以小篆為宗(以小篆字體為全書之線索、綱領)”(《提要》語,即《說文·敘》“敘(《提要》作“序”字)篆文,合以古籀”),貫通古文篆籀(大篆),加以整理,對漢文字的形體首作規範。2,用六書的內在聯系系統地分析字形、解釋字義,創立了自我圓通的“以形釋義”的理性體系(段玉裁註:“《說文》,形書也。”“合所有之字,分別其部,每部各建壹首(部首)。而同首者,則曰‘凡某之屬皆從某’。於是形立而音義易明”),這是許慎集漢代自“獨尊儒術”以來“說字解經”的合理內核之大成而弘揚創造的結果。3,由於《說文》的構建體系是分部類從,同“形旁”(部首)的字都在壹塊兒,意思相關,所謂“凡□之屬皆從□”(凡是與某義有關的壹類字,都有某部首。如,依、伏、仁、停、像,它們的意義都與“人”有關,就都有“人”字旁);形旁以外的部分就是“聲旁”,同聲旁的,讀音相同或相近。這樣,就開創了揭示“漢文字之三要素(形體、意義和讀音)”的必然聯系的先河。段玉裁註:“《爾雅》《方言》……皆不言字形原委。以字形為書,因形以考音與義,實始於許,功莫大焉。”
《說文》問世之後,據《提要》統計,有晉·呂忱、唐·李陽冰、五代十國·南唐·徐鉉徐鍇(世稱大徐小徐)兄弟二人、南宋·李燾為之作增補正偽工作,據徐鉉說,“陽冰之後,諸儒箋述”(徐鉉等《上〈新修字義〉序》,以下簡稱“徐鉉《序》”),人數當不會很少。其中過大者李陽冰,功高者徐鍇。本來《說文》到李陽冰(大歷年間——公元766 - 780年人)手裏時,已流傳六百多年,可想其間傳抄刊刻之訛誤必不在少;但他“刊正”而成的“《說文》新義”“以師心之見,破先儒之祖述”(徐鉉《序》),“曲相排斥,未協至公(很不公正)”(《提要》),反成為對《說文》的竄改,受到徐鍇《說文系傳》的系統反駁批評。由於證據充分、辨正清晰,再加上徐鉉的考證,“使許書原貌漸明”(上海古籍出版社《說文·出版前言》)。二徐少孤,皆早慧,成人後都在南唐做官,大徐還做到吏部尚書,都有不少著作(見《宋史·徐鉉傳》所列)。《宋史》說小徐“因鉉奉使入宋,憂懼而卒,年五十五。”《提要》說“宋兵下江南,卒於圍城之中。事跡見《南唐書》本傳。”《提要》的說法可靠點。大徐在南唐破後,隨後主李煜降宋(其情節酷似劉禪主仆降魏),後奉旨校訂《說文》,正字形,去偽訛,增釋義,定字音(“並以孫愐〔《唐韻》著者〕音切為定”〔徐鉉《序》〕),使《說文》終定典型,世稱“大徐本”。大徐以後被誣坐罪死於貶所,年七十六。如果小徐(少小時即善小篆)緩死,成就會更大。“大徐本”“小徐本”的《說文》成為自宋至今歷代字典(如宋代的《廣韻》《集韻》《類篇》、元代的《韻會》、明代的《字匯》《正字通》、清代的《康熙字典》、當代的《漢語大字典》)的必引本。
清代小學(段玉裁註:“謂之小學者,八歲入小學所教也〔啟蒙之學、起始之學〕。”)大盛。大名鼎鼎、赫然於眾目的《說文》成為學者們註意的焦點,所謂“有清中葉,魁傑巨儒朋起,鉤研經訓,竟崇許學,名為專家,更仆難數(派人輪流換班地清點也難以數得清)”(衛瑜章《段註〈說文解字〉勘誤·自序》)。其中成就突出者,四大家。上海古籍出版社《說文·出版前言》說:“王筠《說文釋例》《說文句讀》重於形,桂馥《說文義證》偏於義,朱駿聲《說文通訓定聲》重於聲,惟段玉裁《說文註》形、音、義三者並重。”其實朱氏之《訓》也很重視六書之義的內在聯系,並能全面圓通漢字形音義三者之正理。這時候,《說文》的幽涵奧義,漢字的“三要素”關系就“大放光明”了。
因為《說文》是開山大作,又是漢字簡古濫觴之時,難免粗略梗糙。所以“許慎註解,詞簡義奧”(徐鉉《序》),“訓詁簡質,猝不易通;又音韻改移、古今異讀,(故其)諧音諸字,亦每難明”(《提要》)。再加上“篆書湮替,為日已久;凡傳寫《說文》者皆非其人:故錯亂遺脫,不可盡究。”又“《說文》之時,未有反切;後人附益,互有異同。”(徐鉉《序》)所以,宋太宗下詔:收集天下《說文》遺本,“委徐鉉等點檢書寫雕造,無令差錯,致誤後人。(雍熙三年〔公元986〕十壹月□日牒)”實際上,徐鉉等所作的遠不止“點檢書寫雕造”(見上文)。大徐本問世之後,新的問題仍不斷產生。許慎《說文解字·自敘》“黃門侍郎楊雄采以作《訓纂篇》,凡《倉頡》以下,五千三百四十字”,許慎又采集網羅,成“九千三百五十三文”,徐鉉增的也很少。而社會發展,文字“遞有增加”,且註音讀音愈益重要(南宋曾慥《類說》引《古今詞話》“真宗朝,試《天德清明賦》,有閩士破題雲:‘天道如何?仰之彌高!’會試官亦閩人,遂中選。”“道”“德”二字都分不清的人居然中選,說明“宋初程試,用韻尚漫無章程”〔《提要》〕),於是歷代政府和學者不斷編修註音良好的“韻書”壹類的、且規模更大的字詞典,最後(公元1012年)終於出現了“大宋重修《廣韻》(唐朝孫愐等增廣《切韻》而著《唐韻》,後又有嚴寶文、裴務齋、陳道固三家作增廣《切韻》的修訂工作,並都稱《廣韻》,所以宋初的《廣韻》稱“重修《廣韻》〔也就是壹般所說的《廣韻》〕”〔見《提要》〕)”和《集韻》(公元1038 - 1068年)。
因為中古以前,“三代秦漢所讀之音,與今不同也。”“六朝以後之韻書出而古言(音)漸亡。”(清·郝懿行《爾雅義疏·序》。)“古韻失傳,魏晉以降,(才)創為律韻行世”(《康熙字典·凡例》)。所以,“先秦用韻現象不易在字典中得到反映,因而古韻部(指本《字表》裏的古韻)主要根據《說文解字》諧聲、中古音切和異文現象來推求。”(《漢語大字典·上古音字表說明》)可見那時的註音多麽艱難。《廣韻》收字二萬六千余個,《集韻》(為糾正所謂的《廣韻》“冗漫殊甚,亦多紕繆,或略而失當”而廣采唐代韻書舊文另編的宋修本)收字53525個,又時居中古,而承上啟下。《廣韻》《集韻》使用的註音辦法是反切法(此法之最先集成者,是隋朝的陸法言〔著第壹部切音字典《切韻》〕),這個辦法比它以前的諧音法、異文直音法都科學。它可以把字的聲、韻、調都明確地註出來(不像諧音法朦朧不明、摸棱不準),可以比直音法的使用範圍大得多(因為許多字沒有同音字,有的同音字又生僻不能讀出)。所以《廣韻》《集韻》是“研究上古和近代語音·的”“重要的”“韻書”(見《辭海》)。《漢語大字典》中“中古音以《廣韻》《集韻》的反切為主要依據”(見《凡例·十》),其《中古音字表》的根據主要也是這兩本書(見《中古音字表說明》)。
反切註音法沿用了壹千多年,也遇到壹些問題,又由於西方文化的東漸,中國人逐漸認識到這個辦法需要改革。“世謂漢儒識文字而不識字母 ……七音之傳,肇始西域,以三十六字為母,……而後天下之音總於是焉。”(《康熙字典·禦制序》)但是從唐末僧人守溫仿照梵文創制三十字母、宋人繼為三十六字母之後,綿延近千年,而徘徊不前。《康熙》自以為得“七音之準繩”,其實仍在反切上滾來滾去。直到清末,學者們才在前人的長期摸索中悟出拼音法,從此,註音法以加速度向前發展。1919年“五·四”之後,開始使用“國音字母拼音”,1957年,試行“漢語拼音”,很快得到普遍承認和應用。同時,漢文字的整理、定型工作也卓有成效地進行。可以說,到這時,漢文字、漢語言才似乎真正進入到“理想王國”。然而,本人竊以為現雖已有《現代漢語詞典》、新修《辭海》、《漢語大字典》、《漢語大詞典》的偉大成就,而“戰鬥仍未有窮期”。比如,漢語拼音的“隔音符號”在書寫時究竟要不要那麽煩;計算機中,隔音的輸入法怎麽解決;能不能解決漢語同音字太多的問題;在字詞典中,怎樣排列文字的始義、本義和逐次的引申義,怎樣歸屬文字的形音義統屬系列(《現代漢語詞典》的“gōu勾1(句)①②/勾2(句)①②;gòu勾(句)①②”式的歸屬法引了很好的路”)並確實處處圓通;……確乎任正重、路好遠……盡管語言的變化發展不是個短時期理論問題,理論歸納也要先有事實;但“任務”還是任務,“路”也正擺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