潔白恐懼與戰栗溫暖 ——乙壹作品集《zoo》書評
寫作中也是這樣。幸福即為幸福,絕望即為絕望,恐懼就應該是深不見底的黑,戰栗就要讓人感覺不到壹絲溫暖。如果有作家想把兩者混在壹起,那他不是初生的牛犢,就是絕世的天才。
而乙壹,則明顯屬於後者。
"如果媽媽要殺我的話,會采取什麽方法呢?或許,會像平時那樣拿堅硬的東西敲我的頭,又或者會老壹套地掐緊我的脖子,亦或是,把我從陽臺上推下去,再做成自殺的假象?
壹定是最後這個了。我想。還是制作自殺假象這種方法最好。到時候老師同學詢問起我來時,媽媽壹定會這樣回答:‘洋子總壹副心事重重的模樣,應該是受不了煩惱才自殺的吧’
然後,所有人都不會懷疑我的自殺了。"
這是《小飾與洋子》中的開頭,壹部描寫虐童問題的中篇小說。
沒有冗長的敘述介紹背景,沒有華麗的描寫營造氛圍,沒有各種各樣的彎彎繞繞,有的,只是壹段少女的內心獨白:媽媽要殺我的話,會是怎樣的壹種狀況呢?
語氣輕松地像在思考晚飯媽媽會準備什麽好吃的飯菜,說出的話卻處處透著恐怖與絕望。兩個極端的完美融合,讓人不寒而栗。
這不禁讓我想起了加繆《局外人》的開頭:"今天,媽媽死了。也許是昨天,我不知道。我收到養老院的壹封電報,說:‘母死。明日葬。專此通知。’這說明不了什麽。可能是昨天死的。"
同樣是輕松的語氣,但局外人事不關己的態度只是出於冷漠,而洋子,是出於純真。
這即是乙壹文風的壹大特點:用孩子般的語調書寫絕望。
在作品集裏的另壹篇小說《寒冷森林中的小白屋》中,這種特征簡直到了極致。
“我住在馬廄裏。我沒有家。馬廄裏有三匹馬,不斷下拉馬糞。”
......
“伯母家住著兩個男孩子和壹個女孩子,男孩子經常來馬廄玩。哥哥拿棍子打我,弟弟在旁邊看著笑著,而我流著血。”
......
“我的臉上有些什麽掉下來了。我撿起那塊紅色的東西,打算找伯母幫忙......我小心地不碰觸臉過了壹個月,但疼痛仍持續了半年。被我撿起的那塊從臉頰掉下來的部分已經腐爛變黑,發出臭味......我的臉從此凹了壹塊,傷口已經不再流出液體了。”
......
“我尋找石頭的時候,在山路上碰到了壹名青年。因為人很可怕,我想幹脆殺了他。於是我殺了他......我終於找到蓋屋子的材料了。”
......
這部小說講述的是被不人道對待的孤兒成為沒有善惡觀念的殺人魔,開始收集屍體搭建森林小屋。按理說,殺人魔是瘋狂的,是變態的,是歇斯底裏的。但在乙壹的小說中,殺人魔簡直就像是個單純的孩子。這是個冷冽憂傷的故事,但讀起來卻像是童話,由天使講述的惡魔童話。
此所謂潔白的恐懼。
每個人都有坐火車過隧道的經歷。
隧道又長又黑,紮進壹條隧道就像進入了黑暗的國度,伸手不見五指,只能聽見火車“塔塔”前進的響聲。
但很少有人會害怕,甚至在過隧道時還能繼續著說笑,對周圍的黑暗置若罔聞,無所畏懼。
因為我們都知道,在那又長又黑的盡頭有光。
乙壹從來不為絕望而寫絕望,他的絕望,從來都是在勾勒希望。
在《七個房間》中,壹對姐弟被打暈關到了壹所無法逃離的密室。在這絕望的背景下,他們只能相擁著等待死亡。但最後,姐姐自願充當誘餌,讓弟弟在殺人魔處決她時逃出門外,然後將門反鎖在《動物園》中,主角愛著自己的部分殺掉了女友,愛著女友的部分又不敢承認,導致他成了壹個喪心病狂的戲子。而本因在痛苦中無盡循環的他,因為那串“zoo”字母的消失解開了兩者的糾纏;
留她壹人獨自面對殺人魔。姐姐的死換來了弟弟的生;
在《在即將墜落的飛機中》中,青年時期被強暴的女主角想要復仇,卻因為壹個在飛機上想要殺掉所有人、卻最後自殺的瘦弱男孩而改變心意;
在《小飾與洋子》中,洋子的悲劇本不可改變,但結局前的壹個逆轉,讓她逃出家門開啟了另壹種幸福的新章;
......
乙壹看似怪異荒謬卻渾然天成的行文風格,總會讓人發出像是“啊,這是壹個陰郁少年”之類的感嘆。但事實上,乙壹就像是隆冬的河水,雖然河面冰封千裏,但河面下卻有數不盡的溫暖的生命。現在人提起乙壹總喜歡把他分為兩面,稱之為“黑乙壹”、“白乙壹”。但我認為,不管是黑是白他都是壹個對世界充滿愛的少年。他的話語雖令人戰栗,卻也飽含著溫暖。
乙壹的小說讀起來就像品嘗農家自釀的高粱酒,口感醇厚,余韻不絕。他能讓恐懼變成純潔的白色,也能讓人在戰栗中,感受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