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快遞怎樣
效率壓力堆在快遞員身上
前段時間,壹位外賣員劉某自焚。他家人在水滴籌上求助,我看著挺難過,就捐了點錢。
水滴籌上的籌款金額是50萬,很快就籌到了。可根據報道,事件起因是可能是他說的,單位欠發給他約5000元薪水,他拿不到就不想活了。
屏幕前的看官可能覺得,5000元算什麽,至於這麽玩命嗎?但是,妳要知道,5000元對他來說不是小數目。這位外賣員妻子患病,小女兒還在上學,壹個月六七千的工資不經花。
2018年8月-2019年2月,***青團北京市委員會就曾經委托研究小組對快遞(外賣)員群體進行調研。為方便敘述,以下若沒有區分,則就把快遞員和外賣員群體統稱“快遞員”。
調研發現,扣錢在快遞員群體中相當普遍。
前段時間,壹篇題為《外賣騎手,困在系統裏》的文章就揭示了快遞外賣行業裏普遍的機制,即超時單扣款。按照快遞員的話,就是:
“超時就會被投訴,根據公司的規定,只要客戶有壹定的理由,我們就要受罰,扣除50元以上的工資,要知道我們辛苦路上跑壹單大概也就7、8塊錢左右,壹個月經不起幾個投訴的。”
快遞員覺得自己很委屈,因為在各種物流環節中,盡管壹些問題可以通過系統優化,如基礎倉儲及科學調度解決,但是還有很多問題,如運費價格不統壹、單貨不匹配、信息化系統不健全等需要他們去機動解決。這些問題造成的時間損失壓力,層層傳導到最後,就會讓他們不堪重負。
指望消費者不投訴不太現實。消費者追求的是盡快送達,對偏差的容忍性極低——前段時間快遞是否送到快遞櫃或快遞點的爭議中就可以看到這點。指望所有消費者體諒快遞員是不現實的,畢竟沒多少消費者真正處在快遞員的處境,而我們這個時代的同情心正在快速流失。
快遞員還有壹些別人想不到的難處,比如社區大院門禁都進不去,這就導致他們派件超時、貨品破損、貨物丟失時有發生,有快遞員就說:
“其實派件不成功也不能全怪我們,派件的片區內有壹個小區物業不讓快遞員進,所以才導致每天都無法把快遞包裹送完。但是,送不完就要扣工資,上個月交罰款就交了3000多,占了工資的三分之壹。”
快遞員面臨的風險還有被偷盜,偷快件、電瓶乃至電動車。有外賣員只是上樓送個外賣,電動車就被偷了,還有5單外賣沒送,他只好:
“壹單電話壹單電話打過去,慢慢加顧客的微信,把餐費退給顧客。這樣下來,加上丟掉的電動車,大半個月的血汗錢就打了水漂”。
也正是因為配件時間緊迫壓力大,快遞員常常違反交通規則逆行、闖紅燈等,這又導致四成快遞員在送快遞過程中遭遇過交通事故,市民對快遞員的交通違規行為也怨聲載道。
快遞外賣公司為了解決這些問題,於是推出了新的計價系統。但這些變動往往對快遞員更加不利。以劉某的報道為例,去年11月,其配送站所在的贏跑公司以提高員工工作積極性為由,將外賣員工資從6元壹單改為階梯制,每月送單量總數在600-800單的每單收入為4.5元,800-900單為5.2元壹單,900-1100單的5.5元壹單,1100-1200單之間收入為5.8元壹單,1200-1400單的為6元,1400單以上則為6.2元壹單。
1200單壹個月是前20%的外賣員勉強達到的成績,這對絕大多數外賣員等於變相降薪。
勞動關系沒保障
報道中稱,贏跑公司是去年9月份承包了泰州“餓了麽”3個站點外賣的運營公司。
劉某歸贏跑公司管理,但沒有和贏跑公司簽訂合同,而是以個體工商戶的身份,和好活(徐州)網絡科技有限公司簽訂《項目轉包協議》,承攬贏跑公司的“餓了麽”配送業務。
劉某被扣5000元錢,是因為他轉投當地美團的配送服務承包商,而他簽的勞務派遣合同中有條款規定,離職需提前壹個月和公司打報告申請,否則月工資按配送費每單1.5元計算。
這種勞務派遣關系廣泛存在於快遞行業。調查顯示,快遞員有六成簽訂勞動合同,約兩成簽訂勞務合同,還有壹成快遞員沒有簽訂勞動合同,將近6%的快遞員不清楚自己的合同狀況。
傳統快遞業主要簽訂正規的勞動合同,企業承擔員工的法定福利。新興快遞業以加盟員工為主,員工有全職有兼職,員工和企業之間的關系是外包關系。類似“贏跑公司”這樣的外賣運營商就是外賣公司“餓了麽”的當地代表,而在簽合同時又會嵌套好活(徐州)網絡科技有限公司的《項目轉包協議》,層層轉包。
去年底還有“餓了麽”外賣員韓某在配送時猝死,壹開始其家屬被“餓了麽”合作的“蜂鳥配送”告知,韓某與“餓了麽”並無任何關系,平臺出於人道主義只能提供2000元補償。而在這件事引起巨大輿論聲浪後,“餓了麽”才決定為其家庭提供60萬元撫恤金。
與韓某簽訂協議的主體是蜂鳥眾包平臺,然而其用戶協議特別提示,蜂鳥眾包僅提供信息撮合服務,外賣員與蜂鳥眾包不存在任何形式的勞動/雇傭關系。
正規勞動合同的缺失,讓快遞員的權益受到更大的威脅。以五險壹金為例,只有約兩成的新興快遞企業快遞員有工傷保險,而五險壹金裏其他福利的覆蓋比例比工傷保險還低。
在上文的描述中,快遞員因為趕時間多送幾份,往往會違反交通規則,從而將自己置於危險之下。他們很需要意外險,但是僅有三分之壹的快遞員有公司提供的意外險,加上自行參保意外險的快遞員,只有不到五成的快遞員具有意外險。
出了事故後,六成快遞員會選擇與對方協商解決,聯系保險公司解決的快遞員只有7.38%。路上的風險,快遞員基本上自己承擔下來了。
缺失五險壹金,讓快遞員對自己的工作缺少歸屬感,有快遞員就這樣說:
“沒有‘五險壹金’,感覺就不是正式員工。幹快遞畢竟不是壹個穩定的工作,我打算再幹幾年就不幹了。這個工作太消耗人的精力和體力了,其實我們吃的就是年輕的資本和身體的本錢。可年紀大了,體力不行了怎麽辦?總得為家庭著想吧。”
社會歧視惡劣
另壹個讓快遞員缺少歸屬感的因素,是社會對他們的歧視。
調研發現,四成快遞員認為“在過去壹年中遭受過職業方面的歧視”,還有四成快遞員認為工作的主要難點是“用戶不理解,投訴壓力大”。他們的抱怨也與這有關:
“快遞行業太累了,倒也不是身體的累,心裏累,很多人都太不好說話了。妳說現在天這麽冷,送快遞已經緊趕慢趕了,人家拿到手連個‘謝謝’也沒有,還說‘怎麽才送過來’,讓人覺得挺傷心的。”
“幹我們這壹行的,就得受得住氣。送外賣啊,顧客和商家我們都不敢惹。”
很多人把快遞員當成底層人員,對他們展現出生活中的惡意。有外賣員就在調研中提到:
“比如我剛才去買水。今天我穿的是便服,如果我穿外賣的衣服,他們很可能不搭理我,或者說很敷衍,這就是歧視。那些把自己生活中的痛苦、壓力發泄在外賣小哥上的,說白了,還是因為很多人瞧不起送外賣的,這裏面甚至包括很多保安和那些店員。”
這段話裏提到了保安瞧不起外賣員。
前文提到過,外賣員想要進小區,而小區門禁權限往往掌握在保安手中,這就讓保安在沖突中成為比外賣員更有“權力”的壹方——盡管不讓外賣員進小區是物業的規定而不是保安的意誌。由於門禁阻擋了外賣員完成其急迫的任務,外賣員和保安的沖突經常出現。
今年初就有保安和外賣員沖突的惡性事件。1月2日深夜,湖北仙桃某外賣員送完外賣,出小區時被保安攔下。保安要求外賣員從其它出口出小區,爆發口角,沖突升級,保安持類似警棍的棍子朝外賣員頭部打去,外賣員傷重不治身亡。
從調研和新聞事件來看,連接著貨物和人的快遞員,也承擔了很多社會上的惡意。
這壹點我們也是有所體會的,去年經濟形勢不好,所以我們文章評論區和後臺留言出現了很多不太好聽的聲音。這個問題我們也可以理解,畢竟怨氣在我們這裏發泄了,也比在街上無差別恐怖襲擊強。我們就算當社會的垃圾桶也可以接受,畢竟後臺口嗨兩句也掉不了我的肉。
而快遞員這個職業本來是賺點辛苦錢,受到那些社會惡意就很冤枉了。極端案例裏還有被毆打致死的,也難怪快遞員對自己的職業缺乏歸屬感。有快遞員在調研中表示:
“我永遠也不會告訴我兒子,他的爸爸送過外賣。”
但仍有很多人在從事快遞員等行業,比如劉某的家屬稱劉某缺乏技能,進不去好工廠,只能跑外賣,“至少比看大門掙得多”。
正如《》提到的那樣,工廠裏的低端崗位臟、累、危險、工資低,最近幾年機器換人又大規模取代了這些崗位。高端崗位需要技術或管理才能,又少,容納不了太多人,還不如出來做快遞員,賺的比廠子裏多,工作環境比工廠還好壹些。
快遞員的需求要正視
前段時間互聯網巨頭紛紛下場搞社區團購,網上壹片批評之聲,後臺有讀者朋友也想讓我們寫壹寫這件事。
我當時覺得這件事不好談。
社區團購本不是好的商業模式, 2019年底的虎嗅FM上,各路新零售專家就看衰過其前身生鮮到家。畢竟互聯網巨頭也布局過生鮮到家,確實做得沒什麽起色。
但是人算不如天算,疫情來了,疫情期間社區有了配送生鮮食品的需求。這個原本不算好的生意,變成了還可以賺點錢的生意。去年互聯網巨頭跑馬圈地時,再次註意到了這壹模式,開始在這壹模式中重新布局。
去年網民對社區團購普遍持負面態度,總結下來,有對社區團購使更多人失業的擔憂,也有對燒錢惡性競爭的不滿。但我當時想假如疫情再來導致某些城市部分社區封閉,想要把生鮮食品送到這些社區,恐怕還是要依靠這些與配送有關的互聯網巨頭的力量。
去年2月份,快遞企業承運了疫情防控物資4.35萬噸,包裹1.52億件,發送車輛1.72萬輛次,貨運航班291架次。在武漢,很多快遞員、外賣員放棄休息,上門接貨,全時段服務,為防疫做出了重大貢獻。
而最近通化的例子也表明,停掉京東等快遞服務和餓了麽等外賣服務,單靠官方組織誌願者,是難以高效實現數十萬人的生活物資調運的。
所以如果有地區也進行封小區隔離,社區團購這樣能直達社區的物資調配模式,就成了需要依靠的力量,到時候社區團購在網上的口碑又要變好了。
這裏就涉及到壹個矛盾,那就是社區團購商業模式本身存在著惡性競爭的問題,但是快遞員、配送員、外賣員的服務是可以依靠的。然而政府在關鍵時期組織快遞員、配送員、外賣員時,又得依靠、借助這些企業。在外賣員、配送員、快遞員群體裏,政府並沒有直接抓手。
另壹方面,外賣員、配送員、快遞員群體裏,如果有能夠和政府直接對話的組織,不僅能在關鍵時刻有用,還可以在平時擴大快遞員群體的話語權,讓他們不至於淪為公司-快遞員-客戶鏈條裏最薄弱的環節,也不至於被廣泛歧視。他們的正常訴求,如正規合同、五險壹金、最低收入、加班時長都可以集中談判,而不至於原子化,受到系統的壓力。
說到這裏,其實就是不能再說下去了,國內對非盈利組織,尤其是自組織的工會,限制還是很多的……
其實政府對快遞員的生活也有關懷舉措,如2018年4月,經北京市東區郵政管理局和朝陽區政府協調,朝陽區郵政分公司以及中通、天天、百世等快遞企業部分壹線員工拿到了公租房鑰匙,租金低於市場價30%-50%。
但這種民政福利,還是要靠青天大老爺模式實現,地方官想到了才有福利,想不到就沒有。快遞員自組織工會,集中主張權利,恐怕比較遙遠。
最後的最後,想問壹個可能非常得罪人的問題:假如快遞員合同正規化、五險壹金等福利待遇完善,代價是適當漲快遞費,各位讀者朋友們,妳們看漲多少快遞費合適呢?
參考文獻:
通化就生活物資配送不及時致歉,封閉管理期間半價配送“蔬菜包” /detail/161150060215284.html
外賣員因進出小區與保安發生沖突後倒地死亡,肇事保安被刑拘_媒體_澎湃新聞-The Paper /newsDetail_forward_106594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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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歲外賣員送餐時猝死,平臺:不存在勞動關系_直擊現場_澎湃新聞-The Paper /newsDetail_forward_10689965
陳誌強. 疫情防控視野下的快遞小哥群體再審視[J]. 青年學報, 2020, No.150(02):17-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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廉思, 周宇香. 城市快遞小哥群體的風險壓力及疏解對策研究——基於北京市的實證分析[J]. 青年探索, 2019(6):41-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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