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人迷和精神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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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曉菲住在東北壹個三線的小城市,從小就是壹個乖乖女,大學畢業聽了家裏話,回東北考上了當地街道辦的壹個小公務員,在單位也是老實巴交的,科裏壹***四個人,她的活能占二分之壹,好在去年評上了副科待遇,現在也算單位裏頗有資歷的老人了。
在21年年初的時候,單位又來了兩個新人。
倆人壹個叫王曼麗,壹個叫劉思蠻,是正兒八經的事業編。街道這種地方,要想招人需要有空編和指標,就算缺人有時也招錄不了,所以張曉菲考來五年才總算又壹次招收新人。
王曼麗和劉思蠻都是95後,年輕的小姑娘嫩的能掐出水,對於平均年齡快五十的基層單位來講,可算是壹道靚麗的風景了。
但倆人性格明顯不同,王曼麗面容姣好,時髦精致,開朗的不得了,壹張小嘴見女的叫大姐,見男的叫領導,說話大嗓門,壹點不怯場。
而劉思蠻穿著樸素,長長的厚劉海遮的看不清臉,性格靦腆內向,說話聲音小的像蚊子叫,給人壹種木訥呆滯的感覺。
因為是壹起考來的,再加上都是初到陌生環境,倆人關系很是不錯,常常在午休時壹起結伴去食堂或者逛街。
短暫地適應了兩天後,領導們露出了“真面目”。
現在的基層說實話真是壓力山大,可謂“上面千條線,下面壹根針”。再加上近幾年疫情,街道和社區首當其沖,人員缺乏,工作繁重更是常態。
所以“僧多肉少”,好不容易熬來兩個有編制的正式員工,各科室科長極限輸出,天天磨著大書記想把人要到自己科室。
張曉菲科室裏有個叫汪莉的大姐,是個聘用的臨時工,歲數不小,除了偷奸耍滑最喜歡的就是八卦,她不知從哪聽來的,在屋裏說:“所有科長都想搶那個王曼麗,壹看就是爽利人,實在要不到的再去要劉思蠻。”張曉菲的科長是唯壹沒去湊熱鬧的,聽汪莉說完,呷了口茶搖搖頭感嘆道:“都是白費力氣,人能是他們想要就要的嗎,領導心裏早就有譜了,讓各科匯報情況,說是分配給最需要的崗位,其實不過這麽壹說罷了。”
果然最終領導們在綜合考慮研究後拍板了,壹個分給綜合辦公室,壹個分給城管辦,兩個班子成員直管的大科室。
2
在最初的興奮和新鮮過去後,單位又逐漸恢復了常態,小小的街道辦依然不停地處理著東家長和西家短,以及各項檢查與寫不完的材料報告。
走廊裏經常能見到王曼麗婀娜的身影和她那招牌的有點刺耳的大笑,碰見誰王曼麗都能扯上聊兩句,有時是說自己工作多,有時是說自己開不完的會,碰到單位裏年輕的男同誌倒還好,彼此都挺願意貧兩句的,但碰到像張曉菲這樣的社恐人士,就格外讓人難受了。
但不可否認的是,王曼麗確實很會社交,別的科室都挺羨慕她科長的,話裏話外都是領導分配了這麽壹個好幫手給他,王曼麗的科長這時就會似笑非笑的點點頭,說道:“是啊,人家可是萬人迷啊!”
相比之下,劉思蠻就低調多了,平時幾乎都窩在辦公室裏不動彈,有時和她打招呼,劉思蠻就靦腆地笑笑,緊張得直搓手,好像神經質壹樣,顯的畏畏縮縮的。
轉眼到了七月份的時候,張曉菲接到上級通知,要組織壹場大型的演講比賽,動員基層廣泛參與,張曉菲手頭正好有壹個大項目,忙的腳不沾地,演講這種事無非出出風頭,領導也並不多重視,科室的分管領導張書記在科裏隨口對張曉菲說:“讓新來的那個王曼麗去吧,她剛來又年輕,正好鍛煉鍛煉,就說我讓的。”
張曉菲來到王曼麗辦公室,正好只有她壹個人,張曉菲將此事轉述給了王曼麗,王曼麗表情說變就變,壹改她熱情隨和的樣子,瞪著眼睛老大不樂意。
“曉菲姐,這明明是妳的活,憑什麽推給我啊!”王曼麗大聲嚷嚷道。
張曉菲楞住了,沒成想她居然說翻臉就翻臉,機關這種地方多是溫水煮青蛙,沒有這麽直來直去的,要不以後怎麽處啊。
張曉菲臉漲得通紅,耐著心道:“不是我推給妳,我手頭活太多,張書記讓妳去的,不信的話妳可以去問問。”
王曼麗翻著白眼,嘀咕道:“妳活多就推給我,怎麽不推給別人啊,別以為我好欺負!”說著還摔摔打打,把東西扔得砰砰響。
張曉菲氣得直發抖,正在這時,張曉菲的科長和另兩個同事正好過來送材料,王曼麗立馬換上了壹副委委屈屈的表情,故意說道:“曉菲姐,我的活都多的完不成了,我真的幫不了妳再幹這個了。”說著還抽搭兩聲。
張曉菲從未見過如此兩面三刀的人,另兩個同事不明就裏,彼此交換了壹下眼色,好在張曉菲胖乎乎的科長及時出來幫忙打了圓場,他先安撫了壹下張曉菲,然後對王曼麗說:“是關於過幾天那個演講比賽吧,張書記特意在大領導那提的妳,她說咱們曼麗萬人迷,能力突出,這是給單位爭光添彩的好事,妳去,選上的希望大。咱們曼麗就能者多勞,辛苦些吧。”
王曼麗見胖科長這麽壹說,也知道沒法再推了,眼神閃了閃,沒吱聲,張曉菲憋了半響,把文件扔在桌子上,頭也不回地走了。
回了自己辦公室,張曉菲委屈地直想哭,緩了緩,還是覺得不跟這種人壹般見識了。
好在張曉菲忘性大,沒多久就把此事給拋之腦後了,可差不多壹個月後,張書記突然把張曉菲和她科長叫到自己辦公室。
張書記委婉地問了壹下之前安排的演講到底出了什麽事,張曉菲實話實說,讓王曼麗去了。張書記沒說什麽讓她回去忙自己的,只把科長留下交待壹些事情。
張曉菲心突突跳,直覺應該是這位可能幹了什麽。這時汪莉神秘兮兮地湊過來,說:“妳還不知道發生什麽了啊?”
沒等張曉菲說話,汪莉自顧自八卦道:“上級領導來電話給咱家大領導批評了,說演講比賽咱家派去的人捅婁子了,聽不懂人話壹樣,參賽作品也是胡說八道,這太不嚴肅了,上級問她叫啥名,她說自己叫張曉菲,還說自己啥也不是,讓他們去和自家領導告狀。”
張曉菲聽了鼻子都快氣歪了,汪莉安慰道:“要我說她也傻,這事又不是她顛倒是非就完了的,領導啥不知道啊。”
最後領導找王曼麗獨自談了話,張曉菲不知道處理結果,科長也沒多說,只告訴她不用放在心上,雖然這件事就這樣稀裏糊塗地過去了,但從此張曉菲再也不和王曼麗單獨說壹句話,可王曼麗居然能跟沒事人似的,在人前還是親熱的叫她曉菲姐,讓她心裏別提多膈應了。
汪莉偷偷勸她:“妳也和王曼麗壹樣,表面上壹套背後壹套唄,省的別人以為妳不好相與,故意不理她似的。”
張曉菲梗著頭不吱聲,心想:“我才不像她那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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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被領導警告後,王曼麗也消停了不少,後來又過了幾個月,單位慢慢出現了壹個奇怪的傳聞。
壹開始還是從汪莉嘴裏傳出來的,她說新來的劉思蠻可不像她外表看上去那樣老實,那可是壹個厲害的主!
張曉菲納悶,印象中的劉思蠻不就是溫聲細語,極其文靜的小姑娘麽,她怎麽厲害了?
沒等她插話,汪莉接著眉飛色舞地講,她說前幾天,有人路過劉思蠻主管領導的辦公室,正好見到劉思蠻也坐在屋子裏,那個主管領導對著劉思蠻發脾氣,憤怒的質問她什麽工作的事,氣的臉紅脖子粗的。
而劉思蠻據說壹點沒在怕的,全程不吭聲,問啥都不說,給領導氣的鼻子都歪了。
但具體因為什麽事,卻沒人能說清。
張曉菲沒往心裏去,劉思蠻的領導是出了名的爆脾氣,真實情況不壹定怎麽回事呢,然而沒成想過了壹個星期左右,劉思蠻突然被調科室了。
單位裏的氣氛微妙起來,大家表面上沒什麽變化,私底下都在議論。
汪莉得意興奮地在屋裏小聲議論著,她說,好像是劉思蠻故意拖著完不成工作,領導都挨批了,問她原因她也不說,就像活在自己的世界裏壹樣,領導沒招了,爆脾氣領導說啥也不要這人,大書記只好把人給調到了服務窗口。
忙碌平靜的單位突然出了這麽壹個精彩的八卦,大家都很興奮,仿佛枯燥的生活急需這樣壹個由頭來調劑。
然而快到年底的時候,劉思蠻又出事了,她所在的服務窗口也說啥不要她了,中心科室的科長直接找的大領導,說她成天成宿地在單位,分配的活還完不成,動不動就不說話,實在交流不了。
此時王曼麗和劉思蠻按照程序已經到轉正期了,結合劉思蠻被兩個科室退回,單位不知什麽時候竟傳出來領導們不打算批劉思蠻的轉正了。
劉思蠻如果沒法轉正,那她好不容易考的事業編也就作廢了,這種後果不是壹個普普通通的人家能接受的,而且之前也從未有過先例,畢竟能在官場混的,誰都講究壹個萬事留壹線。
與此同時,關於領導提出要辭退劉思蠻的原因也傳了出來,竟然是懷疑她精神不正常!
都說語言是可以殺人的,此後大家再看到劉思蠻,都會充滿尷尬和審視,似乎越來越多的跡象表明她可能真的有點“不正常”。
比如她不敢和人對視,面對人群會緊張,不正常的神經質……
而討論中心的劉思蠻,卻依然安安靜靜的,只不過變成了獨來獨往,王曼麗早就和她劃清了界限,只有她好像從始至終都不知道整個事情的經過。
有幾次張曉菲從大書記門口經過,看到好幾位班子領導在討論研究什麽,內心為劉思蠻充滿了惋惜和憂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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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沒成想事情的結果竟然出現了意外的走向。
壹方面,劉思蠻沒有被辭退,不知是領導終於起了惻隱之心,還是什麽未知的原因,總之,劉思蠻留下了,而且順利轉正。
但另壹方面,在前後繼兩個科室將她退回後,領導不知抽啥瘋了,要把劉思蠻調到張曉菲她們科室!
這可把張曉菲和汪莉等人愁壞了,雖然對劉思蠻張曉菲充滿了同情,也為她逃過壹劫而慶幸,但攤到自己身上還是心中壹緊,畢竟這可是傳說的精神病!張曉菲忍不住擔心,這萬壹劉思蠻沒控制住,再做出傷害自己的事,這可太可怕了!
張曉菲的胖科長也愁壞了,當天腮幫子就腫了,誰不希望手下聰明能幹,就算差強人意也比神經病好啊!之前他確實和領導說過科裏缺人,但現在人來了,但更上火了。
科長哀怨的和張曉菲說:“咋辦啊,曉菲,我都打聽了,說是別的科都不願意要才給咱的。”
張曉菲無語至極。
科長捂著臉又去找大書記了,然而無論底下人怎麽折騰,這事最終也無力回天了。大書記不做人,壹見胖科長就當沒看見他的大腫臉壹般,還高興地對胖科長講:“怎麽樣,我這可是費了好大的勁,才把人給妳要來的,這回妳這可是兵強馬壯啊!”
胖科長:……
當天下午,劉思蠻就搬到了張曉菲斜對面。
胖科長私底下和張曉菲溝通,說事已至此只能接受了,希望張曉菲能好好帶帶劉思蠻,張曉菲本來就膽子小,這對她可是壹個不小的挑戰,但也只好硬著頭皮答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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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曉菲這邊小心翼翼的,還沒想好策略,國內新冠肺炎疫情突然有了反彈,張曉菲的家鄉也有了本土病例,她所在的街道辦立刻全體緊急集結,馬上進入戰時狀態,在上級的統壹調配下,於當日淩晨準備防護物資,早六點準時開臺檢測,進行第壹次全民核酸檢測,確保不落壹人。
在完成本職工作的同時,街道與社區壹起全員分擔疫情防護任務,壹時黑白顛倒,沒日沒夜的連軸轉,科室裏的同事也幾乎碰不上,大家都在各自的點位忙碌。
第四次全民核酸的當天,張曉菲被分配了壹個新活——組織社區領取物資,淩晨四點張曉菲早早來到了單位,好像壹個喪屍壹樣,拖著沈重的步子和沒有醒過來的大腦,拿著壹沓文件找大書記簽字。
大書記是個五十大多的老頭了,但因為軍人出身,平時其實非常矍鑠幹練,說是四十多也有人信,但那天張曉菲壹推開門,好家夥,嚇了她壹跳。
大書記的眼袋都快掉腳面上了。他睜著通紅的雙眼,抖著手給張曉菲簽字。張曉菲關心地問書記,“書記,又沒睡好啊。”
書記遲鈍地回答道:“又壹宿沒睡,怕錯過了應急群裏的通知。”
等出了書記辦公室,走廊裏已經來了不少人,雖然北方冬夜的窗外漆黑無比,但小小的辦事處居然人頭攢動,大家戴著口罩,好像幽魂壹樣機械的搬運物資。
對方擺擺手,啞著嗓子說:“昨晚在單位留守了,還折騰啥啊,兩點起來去轉運,這不,剛完事。”
當天中午,張曉菲終於又看到了劉思蠻,前幾天張曉菲也在點位上,所以已經好多天沒碰到了。
全民核酸時間緊任務重,醫護人員和社區人員都沒有休息的時間,劉思蠻和大家壹樣,在露天下吃著盒飯,不出幾分鐘,飯就冰冰涼了,她扒了幾口飯,便又匆匆穿好防護服,替換下其他誌願者,再次投入了信息錄入。
張曉菲聽到周圍的居民和誌願者有的在說,“這姑娘這幾天壹直這麽幹,都不休息,太不容易了。”
張曉菲吃驚地看著劉思蠻瘦弱的身影,她面前正好來了壹個小孩子,孩子貌似有點害怕,劉思蠻衣服穿得太多,蹲不下,幹脆就單膝跪在地上,化身“大白”,搖晃著腦袋,輕輕地安撫孩子的情緒。
當人在極度疲憊的狀態下其實是不大會有耐心的,但劉思蠻在檢測了成百上千的居民後,還能這樣溫柔地安撫他人,正因為親身經歷,那壹刻張曉菲對劉思蠻之前的傳聞突然有了懷疑。
從那以後,張曉菲對劉思蠻越來越有了改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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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疫情有效地控制住了,人們的生活也逐漸恢復了常態,張曉菲發現劉思蠻其實是非常能吃苦的,只不過她之前沒有工作經歷,性格又過於靦腆,很多事不敢問,就悶在心裏,缺少和周圍人的溝通。
胖科長也發現了這壹點,他鼓勵劉思蠻多向張曉菲這個“老人”請教,對她說:“妳曉菲姐人非常好,有啥事妳就問她。”
當劉思蠻第壹次鼓起勇氣請教張曉菲問題的時候,張曉菲幾乎沒聽清她在說什麽,但聽明白後,張曉菲非常耐心地對她進行了講解,還手把手的教了壹遍,劉思蠻學的很認真,對於張曉菲的善意她也是能感覺到的。
十二月初的時候,科裏給劉思蠻分配壹個不大不小的任務,她在科長的幫助下,按期完成了,而且單位在全區的排名也不錯,達到了中上等,領導還為此對全科室提出了表揚。
慢慢地劉思蠻越來越放松,整個人都仿佛呈現出壹種舒展的姿態,好像從蔫吧的小草變成了充滿生命力的青草。
她的工作也完成得越來越好,胖科長又陸續給她分配了壹些內容,張曉菲也總算能夠輕松壹些了,劉思蠻不像別人分到了工作會很不高興,她幹勁很足,就好像得到了認可壹樣,做的非常認真。
快過年的時候,劉思蠻給科裏人準備了小禮物,不是很貴重,是自己做的小鑰匙扣,非常精致也很用心,原來她很擅長小手工。那天,劉思蠻上班化了淡妝,把頭發也紮了起來,張曉菲這才吃驚地發現劉思蠻居然長得這麽好看,簡直就像壹株自帶香氣的百合。
現在劉思蠻已經和張曉菲徹底混熟了,成為了科裏的壹員,有自己的責任和位置,沒事經常和張曉菲在壹起,還給張曉菲織了好多她喜歡的小玩偶。
私下聊天的時候,張曉菲聽她提到自己上學時的經歷,沒怎麽多說,似乎那是壹段不想被回憶的過往,但也說到曾經轉學換了好幾個學校,也沒什麽朋友。
看著她明亮溫柔的眼睛,張曉菲心裏隱隱有了壹點猜想,以及為何她會有那樣膽怯的性格和不願與人交流的處理方式。
之後有壹天張曉菲又找大書記簽字時,大書記偷偷摸摸地問張曉菲,劉思蠻在科室裏表現怎麽樣。
張曉菲不假思索地對劉思蠻贊揚了壹番,大書記賤兮兮地笑道:“我就說嘛,兵貴在將帶,只要將好,就沒有帶不好的兵!哈哈!”
等出了門,張曉菲才反應過來,心裏忍住不想到果然是老狐貍。
與此同時,王曼麗和她們科長在年關時大吵了壹架,只聽到那個不怎麽愛管事的老科長在辦公室裏吼的嗓子都劈了,大叫道:“妳個神經病!”
汪莉靠在辦公室門口探著頭往外看,張曉菲和劉思蠻坐在座位上相視壹笑,這個小小的街道辦還真有不少事呢。
熄燈臥談 品百家人生,專註寫好每壹個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