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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喬廠長上任記》原文

喬廠長上任記

作者:蔣子龍

“時間和數字是冷酷無情的,象兩條鞭子,懸在我們的背“先講時間。如果說國家實現現代化的時間是二十三年,咱們這個給國家提供機電設備的廠子,自身的現代化必八到十年內完成。否則,炊事員和職工壹同進食堂,是不時開飯的。

“再看數字。日本日立公司電機廠,五千五百人,年產壹千百萬千瓦:咱們廠,八千九百人,年產壹百二十萬千瓦。說明什麽?要求我們幹什麽?

“前天有個叫高島的日本人,聽我講咱們廠的年產量,他晃腦袋,說我保密!當時我的臉臊成了猴腚,兩只拳頭攥出了水。不是要揍人家,而是想揍自己。妳們還有臉笑!當時要看見妳們笑,我就揍妳們。

“其實,時間和數字是有生命、有感情的,只要妳掏出心來追求它,它就屬於妳。”

——摘自廠長喬光樸的發言記錄

出 山

黨委擴大壹上來就卡了殼,這在機電工業局的會議室裏不多見,特別是在局長霍大道主持的會上更不多見。但今天的沈悶似乎不是那種幹燥的、令人沮喪的寂靜,而是壹種大雨前的悶熱、雷電前的沈寂。算算吧,“四人幫”倒臺兩年了,七八年又過去了六個月,電機廠已經兩年零六個月沒完成任務了。再壹再二不能再三,全局都炔要被它拖垮了。必須徹底解決,派硬手去。派誰?機電局閑著的幹部不少,但頂戰的不多。願意上來的人不少,願意下去,特別是願意到大難雜亂的大戶頭廠去的人不多。

會議要討論的內容兩夭前已經通知到各委員了,霍大道知道委員們都有準備好的話,只等頭壹炮打響,後邊就會萬炮齊鳴。他卻絲毫不動聲色、他從來不親自動手去點第壹炮,而是讓炮手準備好了自己燃響,“更不在冷場時陪著笑臉絮絮叨叨地啟發誘導。他透徹人肺腑的目光,時而收攏合國沈思,時而又放縱開來,輕輕掃過每壹個人的臉。

有壹張臉漸漸吸引住霍大道的目光。這是壹張有著礦石般顏色和獵人般粗擴特征的臉:石岸般突出的眉弓,餓虎般深藏的雙眼;顴骨略高的雙頰,肌厚肉重的闊臉;這壹切簡直就是力量的化身。他是機電局電器公司經理喬光樸,正從副局長徐進亭的煙盒裏抽出壹支香煙在手裏擺弄著。自從十多年前在“牛棚”裏壹咬牙戒了煙,從未開過戒,只是留下壹個毛病,每逢開會昔昔思索或心情激動的時候,喜歡找別人要壹支煙在手皇玩弄,間或放到鼻子上去嗅壹嗅。仿佛沒有這支煙他的思想就不能集中,他壹雙火力十足的眼睛不看別人,只盯住手裏的香煙,飽滿的嘴唇鐵閘壹般緊閉著,裏面堅硬的牙齒卻在不斷地咬著牙幫骨,左頰上的肌肉鼓起壹道道棱子。霍大道極不易覺察地笑了,他不僅估計到第壹炮很快就要炸響,而且對今天會議的結果似乎也有了七分把握。

果然,喬光樸千裏那支珍貴的“郁金香”牌香煙不知什麽時候變成壹堆碎煙絲,他伸手又去抓徐進亭的煙盒,徐進亭擋住了他的手:“得啦,光樸,妳又不吸,這不是白白糟踏嗎。要不壹開會抽煙的人都躲妳遠遠的。”

有幾個人嘲弄地笑了。

喬光樸沒擡眼皮,用平穩的顯然是經過深思熟慮的口吻說:“別人說我先說,請局黨委考慮,讓我到重型電機廠去。”

這低沈的聲調在有些委員的心裏不啻是爆炸了壹顆手榴彈。徐副局長更是驚詫地搗出壹支香煙主動地丟給喬光樸:“光樸,妳是真的,還是開玩笑?”

是啊,他的請求太出人意外了,因為他現在占的位子太好了。“公司經理”——上有局長,下有廠長,能進能退,可攻可守。形勢穩定可進到局壹級,出了問題可上推下卸,躲在二道門內轉發壹下原則號令。願幹者可以多勞,不願幹者也可少幹,全無憑據,權力不小,責任不大,待遇不低,費心血不多。這是許多老幹部夢寐以求而又得不到手的“美缺”。喬光樸放著輕車熟路不走,明知現在基層的經最不好念,為什麽偏要下去呢?

喬光樸擡起眼睛,閃電似地掃過全場,最後和霍大道那穿透壹切的目光相遇了,倏地這兩對目光碰出了心裏的火花,壹剎那等於交換了千言萬語。喬光樸仍是用緩慢平穩的語氣說:“我願立軍令狀。喬光樸,現年五十六歲,身體基本健康,血壓有壹點高,但無妨大局。我去後如果電機廠仍不能完成國家計劃,我請求撤銷我黨內外壹切職務。到幹校和石敢去養雞餵鴨。”

這家夥,話說得太滿、太絕。這無疑是壹些眼下最忌諱的語言。當語言中充滿了虛妄和位權,稍負壹點責的幹部就喜歡說壹些漂亮的多義詞,讓人從哪個方面都可以解釋。什麽事情還沒有幹,就先從四面八方留下退卻的路。因此,喬光樸的“軍令狀”比它本身所包含的內容更叫霍大道高興。他激賞地擡起眼睛。心裏想,這位大爺就是給他壹座山也熊背走,正象俗話說的,他象腳後跟壹樣可靠,妳盡管相信他好了。就問:“妳還有什麽要求?”

喬光樸:哦要帶石敢壹塊去,他的黨委書記,我當廠長。”

會議室裏又炸了。徐副局長小聲地沖他嘟嚷:“我的老天,妳剛才扔了個手榴彈,現在又撂原子彈,後邊是不是還有中子彈?妳成心想炸毀我們的神經?”喬光樸不回答,腮幫子上的肌肉又鼓起壹道道肉梭子,他又在咬牙幫骨,

有人說:“妳這是壹廂情願,石敢同意去嗎?”

喬光樸:“我已經派車到幹校去接他,就是拖也要把他拖來。至於他幹不幹的問題,我的意見他幹也得幹,他不幹也得幹。而且——”他把目光轉向霍大道,“只要黨委正式做決議,我想他是會服從的。我對別人的安排也有這個意見,可以聽取本人的意見和要求,但也不能完全由個人說了算。黨對任何壹個黨員,不管他是哪壹個級別的幹部,都有指揮調動權。”

他說完看看手表,象事先約好的壹樣,石敢就在這時候進來了。猛壹看,這簡直就是壹位老農民。但從他走進機電局大樓、走到這個地方來的人。他身材短小,動作遲鈍。仿佛他壹切鋒芒全被這極平常的外貌給遮掩住了。鬥爭的風浪明顯地在他身上留下了滌蕩的痕跡。雖然剛交六十歲,但他的臉已被深深的皺紋切破了,象個胡桃核。看上去要比實踐年齡大得多。他對壹切熱烈的問候和眼光只用點頭回答,他臉上的神色既不熱情,也不冷淡,倒有些象路人般的木然無情。他象個啞巴,似乎比啞巴更啞,啞巴見了熟人還要呀呀咿咿地叫喊幾聲,以示親熱,他的雙唇閉得鐵緊,好象生怕從裏邊發出聲音來。他沒有在霍大道指給他的位子上坐下,好象不明白局黨委開會為什麽把他找來,隨時準備離開這兒。

喬光樸站起來:“霍局長,我先和老石談壹談。”

霍大道點點頭。喬光樸抓住石敢的胳膊,半擁半推地向外走。石敢瘦小的身材叫喬光樸魁偉的體架壹襯,就象大人拉著壹個孩子。他倆來到霍大道的辦公室,雙雙坐在沙發上,喬光樸望著自己的老搭檔,心裏突然翻起壹般難言的痛楚。

壹九五八年,喬光樸從蘇聯學習回國,被派到重型電機廠當廠長,石敢是黨委書記。兩個人把電機廠搞成了壹朵花。石敢是個詼諧多智的鼓動家,他的好多話在“文化大革命”中被人揪住了辮子,在“牛棚”裏常對喬光樸說:“舌頭是惹禍的根苗,是思想無法藏住的壹條尾巴,我早晚要把這塊多余的戶咬掉。”他站卒批判臺上對造反派叫他回答問題更是惱火,不回答吧態度不好,回答吧更加倍激起批判者的憤怒,他曾想要是沒有舌頭就不會有這樣的麻煩了。而和他常常壹起挨鬥的喬光樸,卻想出了對付批鬥的“精神轉移法”。剛壹上臺挨鬥時,喬光樸也和石敢壹樣,非常註意聽批判者的發言,越聽越氣,常常汁流浹背,毛發倒豎,壹場批鬥會下來筋骨酥軟,累得象攤泥。挨鬥的次數壹多,時間壹長就油了。喬光樸酷愛京劇,往臺上壹站,別人的批判發言壹開始,他心裏的鑼鼓也開場了,默唱自己喜愛的京劇唱段,以轉移自己的註意力。此法果然有效,不管是幾個小時的批鬥會,不管是“冰棍式”,還是“噴氣式”,他全能應付裕如。甚至有時候還能觸景生情,壹見批判臺搭在露天,就來壹段“我正在城樓觀山景,耳聽得城外亂紛紛……”。他得意洋洋地把自己的經驗傳授給石敢,勸他的夥伴不要老是那麽認真,暗憋暗氣地老是詛咒本來無罪的舌頭。無奈石敢不喜好京劇,喬光樸行之有效的辦法對他卻無效。六七年秋天壹次批判會,臺子高高搭在兩輛重型翻鬥汽車上,散會時石敢壹腳踩空,筆真地摔下臺,腿腳沒傷,舌頭果真咬掉了壹半。他忍住疼沒吭聲,血灌滿了嘴就咽下去。等於被人發現時已無法再找回那半個舌頭。從那天起,兩個老夥伴就分開了。石敢成了半啞巴,公***場合從來不說話。治好傷就到機電局幹校勞動,局裏幾次要給他安排工作,他借口是殘廢人不上來。“四人幫”倒臺的消息公布以後,他到市裏喝了壹通酒,晚上又回幹校了,說舍不得那大小“三軍”。他在幹校管著上百只雞,幾十只鴨,還有壹群羊,人稱“三軍司令”。他表示後半輩子不再離開農村。今天壹早,喬光樸派親近的人借口有重要會議把他叫來了。

喬光樸把自己的打算,立“軍令狀”的前後過程全部告訴了石敢,充滿希望地等著老夥伴給他壹個全力支持的回答。

石敢卻是長時間的不吭聲,探究的、陌生的目光冷冷地盯著喬光樸,使喬光樸很不壹在。老朋友對他的酶遠和不信任叫他心看:寒戰。石敢到底說話了,語言低沈而又含混不清,喬光樸費勁地:聽著:

“妳何苦要拉壹個墊背的?我不去。”

喬光樸急了:“老石,難道妳躲在幹校不出山,真的是象別人傳說的那樣,是由於怕了,是‘怕死的楊五郎上山當了和尚’?”

石敢臉上的肌肉顫抖了壹下,但毫不想辯解地點點頭,認帳了。這使喬光樸急切地從沙發上跳起來替他的朋友否認:“不,不,妳不是那種人!妳唬別人行,唬不了我。”

“我只有半個舌……舌頭,而且剩下的這半個如果牙齒夠得著也想把它咬下去。”

“不,妳是有兩個舌頭的人,壹個能指揮我,在關鍵的時候常常能給我別的人所不能給的幫助;另壹個舌頭又能說群眾服從我。妳是我碰到過的最好的黨委書記,我要回廠妳不跟我去不行!”

“咳!”石敢眼裏閃過壹絲痛苦的暗流,“我是個殘廢人,不會幫妳的忙,只會拖妳的手腳。”

“石敢,妳少來點感傷情調好不好,妳對我來說,重要的不是舌頭,妳有頭腦,有經驗,有魄力,還有最重要的--妳我多年合作的感情。我只要妳坐在辦公室裏動動手指,或到關鍵時候給我個眼神,提醒我壹下,妳只管坐陣就行。”

石敢還是搖頭:、我思想殘廢了,我已經消耗完了。”

“胡說!”喬光樸見好說不行,真要惱了,“妳明明是個大活人,呼出碳氣,吸進氧氣,還在進行血液循環,怎說是消耗完了?在活人身上難道能發生精力消耗完的事嗎?掉個舌頭尖思想就算殘廢啦?”

“我指熱情的細胞消耗完了。”

“嗯?”喬光樸壹把將石敢從沙發上拉起來,槍口似的雙眼瞄準石敢的瞳孔,“妳敢再重復壹遍妳的話嗎?當初妳咬下舌頭吐掉的時候,難道把黨性、生命連同對事業的信心和責任感也壹塊吐掉了?”

石敢躲開了喬光樸的目光,他碰上壹面無情的能照見靈魂的鏡子,他看見自己的靈魂變得這樣卑微,感到吃驚,甚至不願意承認。

喬光樸用嘲諷的口吻,象是自言自語地說:“這真是壹種諷刺,‘四化’的目標中央已經確立,道路也打開了,現在就需要有人帶著隊伍沖上去。瞧瞧我們這些區局級、縣團級幹部都是什麽精神狀態吧,有的裝聾作啞,甚至被點將點到頭上,還推三阻四。我真納悶,在我們這些級別不算小的幹部身上,究竟還有沒有普通黨員的責任感?我不過象個戰士壹樣,聽到首長說有任務就要搶著去完成,這本來是極平常的,現在卻成了出風頭的英雄。誰知道呢,也許人家還把我當成了傻瓜哩!”

石敢又壹次刺疼了,他的肩頭抖動了壹下。喬光樸看見了,誠懇地說:“老石,妳非跟我去不行,我就是用繩子拖也得把妳拖去。”

“咳,大個子……”石敢嘆了口氣,用了他對喬光樸最親熱的稱呼。這聲“大個子”叫得喬光樸發冷的心突地又熱起來了。石敢立刻又恢復了那種冷漠的神情:“我可以答應妳,只要妳以後不悔。不過醜話說在前邊。咱們訂個君子協定,什麽時候妳討厭我了,就放我回幹校。”

當他們兩個回到會議室的時候,倭員們也就這個問題形成了決議。霍大道對石敢說:“老喬明天到任,妳可以晚幾天,休息壹下,身體哪兒不適到醫院檢查壹下。”

石敢點點頭走了。

霍大道對喬光樸說:“剛才議論到幹部安排問題,妳還沒有走,就有人盯上了妳的位子。”他把目光又轉向委員們,“妳們是不是還把別人托妳們的事都擺到桌面上來,大家壹塊議壹議。”

大家面面相覷,他們都知道霍大道的脾氣,他叫妳拿到桌面上來,妳若不拿,往後在私下是決不能再向他提這些事了。徐進亭先說:“電機廠的冀申提出身體不好,希望能到公司裏去。”接著別委員也都說出了曾托咐過自己的人。

霍大目光象錐子壹樣,氣色森嚴,語氣裏帶著不想掩飾的憤怒:“什麽時候我們黨的人安排改為由個從私下活動了呢?什麽時候黨員的工作崗位分成了‘肥缺’、‘美缺’和‘廢缺’、‘苦缺’了呢?毛遂自薦自古就有,喬光樸也是毛遂自薦,但和這些人的自薦是完全不同的兩種性質。冀申同誌在電機廠沒搞好,卻毫不愧疚的想到公司當經理,我不相信搞不好壹個廠的人能搞好壹個公司。如果把托妳們的人的要求都滿足,我們機電局只好安排十五個副局長,下屬六個公司,每個公司也只好安排十到十五個正副經理,恐怕還不壹定都滿意。身體不好在基層幹不了到機關就能幹好,機關是療養院?還是說在機關幹好幹壞沒關系?有病不能工作的可以離職養病,名號要掛在組織處,不能占著茅坑不屙屎。寧可虛位待人,不可濫任命誤黨誤國。我欣賞光樸同誌立的‘軍令狀’,這個辦法要推行,往後象我們這樣的領導幹部也不能幹不幹壹個樣。有功的要升、要賞,有過的要罰、要降!有人在壹個單位玩不轉了就托人找關系,壹走了之。這就助長幹部身在曹營心在漢,騎著馬找馬。難怪工人反映,廠長都不想在壹個廠裏幹壹輩子,好則訂個三年計劃,少則是壹年規劃,打壹槍換壹個地方,這怎麽能把工廠搞好!”

徐進亭問:“冀申原是電機廠壹把手,老喬和石敢壹去不把他調出來怎麽安排?”

霍大道說:“當副廠長嘛。幹好了可以升,幹不好還降,直降到他能夠勝任的職位止。當然,這是我個人的意見,大家還可以討論。”

徐進亭悄悄對喬光樸說:“這下妳去了以後就更難弄了。”

喬光樸聳聳肩膀沒吭聲,那眼光分明在說,“我根本就設想到電機廠去會有輕松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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