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佛面試官：真實的自我才會得到他人的認可
最近，湯玫捷正在讀脂評本的《紅樓夢》，“不管在哪裏，我每天都看壹會兒書。”這是她的習慣。
壹般來說，湯玫捷會和朋友們約定讀同壹本書，看同壹部話劇，甚至熬夜打同壹個遊戲。“這樣大家壹起吐槽，比較有趣。”她的朋友大多是美國名校畢業生，事業有成。其中，有忙到早晨還不忘上線給 “部落戰爭”送裝備的投行人，也有打“飛的”來集體觀看《喜劇的憂傷》的藝術青年；其中壹些和她壹樣，也是美國名校的“校友面試官”。
美國大學的校友面試官體制采取義務兼職的方式。湯玫捷特別熱愛這個工作。對於她來說：“做面試官，就相當於把以往的鏡頭，又回放了壹遍。”而這壹遍壹遍的重復，“非常快樂”。
2005 年，來自上海的湯玫捷是中國大陸唯壹被哈佛大學提前錄取的高中生。而改變命運的關鍵壹役就是“面試”。“那天大雨，面試官選擇了她丈夫的辦公室和我見面。”她說。面試的時候，湯玫捷非常緊張。“當時我的手表丟在了輕軌上。進屋的時候，全身都淋濕了。”
壹直到現在，湯玫捷都還記得當時的情形——“她是壹個特別親切的女子，有種讓人安靜下來的力量。”面試官做的第壹件事情就是讓她放松。“壹開始就說我英語挺好的，先誇了誇我。”然後，兩人開始了交談。湯玫捷成績優異，並去美國高中做了壹年交流生。不僅如此，她還積極參加了很多課外活動，做小記者、建網站等等。“面試官壹開始就針對這些提了很多有趣的問題。”
湯玫捷承認這位前輩對自己的影響很大。“因為現在我的面試風格，就和她很相似。她當年提的問題，我現在也在問別人。她讓帶簡歷，我現在也會提醒讓孩子們只準備這份資料。”
最關鍵的是，“她覺得小朋友們，壹定要放松才能表現出真實水平”。 現在湯玫捷面試的時候，也會專門留出時間讓同學們“調整”。
每年，哈佛大學從全球三萬名以上極具競爭力的申請者中，挑選約 2000 名組成新壹屆本科大壹新生。以 2011-2012 申請季為例，這些幸運的年輕人中，約 11% 來自除美國外的 80 多個國家。
被選中的幸運兒們，最終會住進那所建於 1636 年的古老校舍，它擁有 3500 門學科課程、館藏 1500 萬冊的世界最大校園圖書館。而在這座被稱為“世界智庫”的大學城裏，曾經誕生過 47 名諾貝爾獎得主教授、8 位美國總統和諸多改變了世界的政經領袖。
“百裏挑壹”，那麽誰將成為勝出者？事實上，哈佛大學的錄取有著神秘而獨到的評判標準，他們稱之為“全方面考察(Holistic Review)”和“手工挑選(Hand Pick)”。“聽起來有點像挑最好的葡萄用來釀美酒的過程——不可言傳，只可意會。”湯玫捷笑著解釋說。
“挑選不是壹種權利，而是壹種責任”
事實上，哈佛大學的面試流程十分嚴格。“首先網申，然後學校會根據材料來決定是否面試。”她說，“能走到這壹步的學生，通常都很優秀。幾乎所有人的考分，都是超高的。”所以，在這個階段，倘若只重點闡述自己的成績，“意義不大”。
在審閱了標準化的學生申請之後，學校會對其綜合表現進行判斷，從個體的角度探究申請者與學校的匹配程度，然後將他們壹壹選出，進行更深入的接觸和了解，然後再次回到整體，做出最後的決定。
這個過程像壹門精細的工藝壹樣，不存在可以破解的公式，“是壹個人了解另壹個人的過程。”校友面試官並不是考官，湯玫捷對自己的角色定位是“去認識壹個學生，看見他們的優秀，與他們分享自己在哈佛的體會，而不是去考核他們”。
“校友面試”壹般發生在申請環節的中後期。哈佛大學會在世界各地委托校友，對已經突顯出的優異者，進行壹對壹或者多對壹的面試。這份工作沒有報酬，甚至需要面試官們自己支付和學生見面的費用，因為用現任哈佛的招生辦主任費茲西蒙斯先生的話來說，“挑選不是壹種權利，而是壹種責任”。但是湯玫捷和她的面試官朋友們都樂在其中，並用絕不遜於任何壹份主業的責任感，向招生辦匯報面試的觀察結果。
每次面試，“我看見這些孩子，就猶如看見了自己。” 湯玫捷說，“當年的忐忑不安和躊躇滿誌全都壹壹湧現出來。”
湯玫捷去哈佛大學報到的時候，本科留學（微博）在中國還不普遍。她說：“其實如果沒有助學金，負擔壹個孩子去美國讀本科，壓力很大。每年的學費是四萬美元左右。”學經濟的湯玫捷發現，2006 年股市高峰以及 2008 樓市高峰之後，“當中國大多數家庭能夠騰出壹筆學費後，中產階層就加入到留學大潮中來了。”
湯玫捷讀書的時候，中美匯率是 8.3。“現在已是 6.2。而金融危機後美國經濟蕭條，也增加了以留學作為支柱產業的政策。”
事實上，“現在 1990 年代的孩子，已經和‘80後’完全不壹樣了。”觀察壹代代的變化，也是面試的樂趣之壹。
湯玫捷記得自己面試第壹個孩子，也是在壹個下雨天。“我選擇了上海商城的西餐館。但是，她遲到了。我壹直等得餓了，就點了晚餐。”
孩子壹直沒來，湯玫捷幾乎要著急了。這時，她收到壹條致歉短信，解釋說，她下課之後才出發，又是軌道交通，所以遲到了。湯玫捷轉念壹想，“這從另壹方面也反映了她的良好品質。因為我見過太多學生，壹說要準備去美國就連課都不上了。”
等見了面。湯玫捷發現這孩子的心理素質奇好。“首先，她說餓了怕表現不好，然後開始點菜。從前菜到湯，壹道都沒落下，真有點反客為主的味道。”吃完後，孩子主動問她：“妳的哈佛生活怎麽樣？”此時，湯玫捷感覺：“她英語居然比我還好？”
兩人交談下來，湯玫捷了解到其實“這個女孩子很不容易”。她從 4 歲開始學跳舞，壹直跳到高三。“每壹年都有小夥伴因為小升初、初升高放棄了舞蹈，但是她沒有。而且她的學習成績，壹直是最拔尖的。”作為壹個面試官，湯玫捷看到這個孩子身上的“可貴精神”。
“這是壹個非常執著的人。” 湯玫捷說。後來，這個學生被哈佛大學錄取，成為了她所在高中歷史上唯壹壹個進入哈佛本科的學生。到了哈佛以後，她還同時參加多個舞蹈團並開始編舞。
“當然，也有不好的案例。” 湯玫捷笑，“壹些90年代的孩子，從小被蜜泡大。”壹個面試官朋友，就告訴了她這樣壹個故事。“壹次，她提前三天約壹個女生上午十點鐘到西單面試。結果，這個女孩子發郵件表示——西單對我來說太遠了。過了壹會，又緊跟了壹封郵件：好吧，我過來。但是我會遲到。”
“這事讓大家受到了極大的沖擊。” 湯玫捷和朋友們覺得：“當年哪壹家大學要面試我們，我們會恨不得立即就把鋪蓋卷、成績單都帶上就出發。而且會心存感激。”
“壹些 90 年代的孩子，考分很高，但情商頗低。” 湯玫捷直言，“其實他們都是孩子，無論如何表現總會有些緊張。如果壹握手都是汗，這時候，我會談些別的讓他們平靜下來。但奇怪的是很多孩子會立即反彈，覺得妳在浪費他的時間，他要直奔主題就聊成績如何好，接著，就把準備好的英語，壹段段背誦下去。”
“成績好是最低的底線。” 湯玫捷說。事實上，美國大學沒有國內“高考（微博）分數線”壹說，壹般叫做“錄取均分”且甚少對外公布。雖然，美國每個大學的招生情況不同，但“推薦信、成績、課外活動、申請作文等四項都頗為重要。”美國常春藤聯盟學校壹般都實行面試，而排名位居二三線的壹些大學，還有很多不實行面試。“或者，先招收了再面試的也有。”
湯玫捷面試時經常遇到上外附中、上海中學這些上海出國留學大校的學生。“因為我認識很多朋友，對這兩所學校尤其熟悉。”有時，她會突然拋出掌故，“小朋友都很詫異。”說這話時，她很認真，“所以在我這裏吹牛是很難的。”
說到真實，壹位上海學生讓湯玫捷印象深刻。這個學生高中期間堅持研究口述歷史，並跟隨大學教授進行了壹系列研究。面試中，提到英國作家喬治·奧威爾的壹本小說時，湯玫捷便問道：“妳為什麽讀這本書呢？”孩子說：“媽媽在網上買《悲慘世界》，結果網站提示若購買奧威爾的小說則可以免運費，於是這本書便到了我家。”
這讓湯玫捷想到了她面試時被問的第壹個問題：“為什麽在美國打曲棍球？”於是她很誠實地告訴對方：“那天校隊正好在走廊裏招人，我走上前去問她們什麽叫曲棍球，她們說我們教妳。我說，‘但是我不喜歡穿裙子’，‘沒關系，’她們說，‘這其實是裙褲。’”
湯玫捷深有感觸——那時候這個女生本來可以說出壹個冠冕堂皇的故事，以便為自己“貼金”、“加分”。但她選擇了真實。哈佛也對這樣的人才，伸出了雙手。
事實上，“做壹件事是出於熱情還是功利，有著天壤之別。”這是湯玫捷自己的體會，也是她在面試時，特別關註的壹個問題。
湯玫捷曾經面試過壹名斬獲無數數學獎項的學生。但作為面試官的她，偏偏對簡歷上“鋼琴十級”產生了好奇。因為她註意到孩子的手非常小，對於練琴的人來說是壹個“缺陷”。“妳手這麽小，為什麽會選擇練鋼琴？”孩子回答說：“從開始學琴時，就壹直有人勸說我放棄，手太小跨八度太難。”但她就是不服輸。“這讓我看到了她的堅持和倔強。”最後，“她被成功錄取了。”
在面試的時候，湯玫捷喜歡“突擊式”提問，原因也在於此。“我不希望給太多時間讓面試者做程式化的準備，這樣就可以看到壹個完全真實的人。”哈佛大學是壹個多元化的校園，喜歡個性十足的學生。
“在面試中展現真實的自我，會得到面試官的認可。往往學生們極力推銷的，並不是我看中的。而他們忽略的細節，卻往往最能打動我。”
“肯尼迪、愛默生都用過這個龍頭”
壹個哈佛學生早晨在衛生間刷牙，水龍頭上浮出許多人的名字：羅斯福、肯尼迪、愛默生、艾略特等哈佛校友，這時屏幕上出現壹個問題，“他們都用過這個龍頭，下壹個是誰呢？” 這是哈佛招生宣傳片中的壹段細節。
“事實上，等待哈佛新生的將是場獨特的大學盛宴。” 湯玫捷說。校園裏有壹個不起眼卻有獨特地位的古老校門，外側寫著：“進入這裏來增長妳的智慧”，裏側寫著：“離開這裏去報答妳的人民”。
湯玫捷本人在哈佛大學，感受了到太多的觸動。其中印象最深的就是學校裏的“聯合國文化”。它倡導對不同價值、理想、人群給予理解和尊重，也讓她接觸了世界上各種各樣的思潮。就拿哈佛大學 2012 年的新生來說，他們來自75個國家，其中包括斯威士蘭、馬達加斯加、布隆迪等異常偏遠的非洲國。
在哈佛的畢業典禮上，湯玫捷被選為“畢業典禮訓辭儀式”(Baccalaureate Service)的華人代表發言。典禮前，發言的學生代表會得到校長接見。當時哈佛大學的首任女校長福斯特博士見到湯玫捷時，幫她扶了扶學士帽，問的第壹句話是，“這四年在哈佛玩得還開心麽？準備好離開了麽？”
“聽到這句簡單問候，我畢業季裏關於告別校園的憂愁思緒，仿佛瞬間找到了出口，我回答福斯特校長，‘四年在哈佛真的非常盡興，但卻絲毫沒有準備好離開就突然畢業了。壹切都太突然。’”福斯特校長笑了，告訴她，“我從來沒有聽說誰能把畢業這件事情準備好的，重要的是四年裏很盡興，這也是我最愛從學生嘴裏聽到的。其實只要妳願意，畢業後依然可以盡興地生活工作，這和妳是不是壹個哈佛在校生關系不大。”
“盡興”對於壹個剛開始事業的年輕人，不是壹件容易的事。但是她決定嘗試。畢業後，湯玫捷開始了創業，建立了自己的科技公司。創業艱難，但“閑下來，我可以看書、喝茶”。她說：“生活本身就是壹種修行，工作只能算是其中壹小部分。”
盡管在常人眼裏，哈佛大學壹直在為這個世界輸送包括美國總統奧巴馬、前總統小布什、美聯儲主席伯南克等“領袖”。而當被問起對“領導力”的理解時，湯玫捷和她的面試官朋友們卻壹致地給出了壹個“非典型”的答案——“領導力其實並不壹定是成為國家領導人或 CEO，甚至不壹定是在金錢和社會地位意義上的成功；它其實是關於壹個人是否有力量去堅持壹個生活中的信念或愛好，是否有激情去感染身邊的人，是否有勇氣去提出和推動壹個積極的改變，是否有膽識在壹群人中有所擔當。”
事實上，每屆哈佛畢業生除了進入研究院或世界知名企業外，還有很多人選擇到世界各地投身公***事業的服務中，“做義工或者慈善。”
壹切全來自母校的耳濡目染：壹次， 湯玫捷在前哈佛法學院院長的家庭聚會上遇見他，長者告訴她：“美國不像歷史悠久的舊世界國家，也並不是沒有貴族。這個社會的精英群體，不是由金錢和財富累積起來的，而是由像哈佛這樣壹批精英化的大學所組成的，並通過不斷招收符合‘兄弟會’精神的新人，代代傳承。”
如何在全世界找到這些“新人”？ 湯玫捷始終認為——哈佛大學的申請和面試中“沒有合格不合格，只有合適不合適，不管妳來自哪裏，出身如何 ”。
什麽才是合適？用招生辦的話說是要“Extreme excellence”，湯玫捷的翻譯是“特別牛逼”。這需要在“面對面的交流中發現，眼緣很重要”。
事實上，她會在面試的過程中不斷地問自己：“眼前這個稚嫩的年輕人，是不是壹個可以去壹同上課的同學，是不是會成為壹同聊天的朋友，是不是願意分享生活的室友，會不會成為下壹個泡在實驗室裏的科學怪人，或者在社團穿上舞鞋就停不下來的舞蹈天才？”
“打壹個不恰當的比喻，完美的面試就像壹次美妙的約會，它是會產生火花的。妳們能夠被彼此的觀點啟發，發現令人興奮的事情並且有真誠的情感交流。”湯玫捷和她的搭檔常常在結束壹個很棒的面試後，感嘆他們已經“愛上”了這個學生。
這種方法也會受到壹些質疑。不少中國高中的校長和教育人士也曾提出：這樣的錄取過程真的科學麽？“其實中國自古也有因材施教的觀念，材的不同會決定教的不同，這是非常奢侈但是合理的分流。” 湯玫捷認為，這其中當然存在“機緣”，但是成長中的“機緣”也教會了哈佛學生們如何感恩。
面試官這份“兼職”，很多時候需要“貼錢”去和學生們見面。“我喜歡選擇咖啡館、漂亮安靜的餐廳。” 湯玫捷笑，“因為舒適的環境，會讓孩子們放松。無論成功與否，這壹段旅程對他們來說都至關重要。”
事實上，每年面試完學生後，湯玫捷都會寫壹封感謝信給母校和她當年的面試官，“感謝妳們讓我重溫了壹段美好時光”。 本文來源：外灘畫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