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史記》,賞語言
壹、尊重史實,用筆簡潔
有關吳國的史實,在《左傳》及《國語·吳語·越語》中記載很多,司馬遷在“博采”的基礎上,選取那些最生動最能反映吳國基本歷史面貌的言論和事實,經過去粗取精的理解消化和藝術再創造,變為言約意賅的簡潔敘述和傳神對話,使全篇敘述不蔓不枝線索清晰,讓人壹目了然。譬如黃池之會晉吳爭長壹節,司馬遷不但刪去《國語》中吳王以甲兵三萬圍困晉軍之事,而且高度壓縮了吳王、晉公的對話,抓住要害,改為壹句話“於周室我為長!”語言簡練而富有神韻,可見太史公高超的語言運用能力。
《管蔡世家》壹篇中,通過對曹、蔡兩國幾度興亡的簡練敘述,生動地再現出這兩個小國在激烈兼並形勢下的窘迫處境,以及兩國統治階級內部弒殺無已的尖銳鬥爭。從壹個特定的側面反映了春秋戰國時代的劇烈動蕩和破國亡家相繼的殘酷現實。
二、取材有法、詳略得當
《齊太公世家》中,司馬遷抓住最能代表齊國歷史發展線索的幾個時期,清晰地反映了它由盛而衰的歷史過程。前半部分主要介紹了太公時期和桓公時期,後半部分則主要記敘了崔慶之亂與田氏代齊的詳細過程。這幾部分作者用筆濃墨重彩,生動形象地再現了斑爛多姿的歷史畫面。其余部分則僅僅記其大概,明其脈絡,避免沖淡重點部分的思想意義,真正作到了“略小取大,舉重明輕”。
世家本應記載流傳數世的諸侯,《管蔡世家》中,太史公卻把伯邑考、成叔武、霍叔處、冉季載、管叔鮮等無後或其後人不明的都連帶介紹。壹是因為這些人與蔡叔度、曹叔振鐸均為武王兄弟;二來這些人又不同於武王的其他兩個弟弟周公旦、衛康叔那樣傳國久遠。從有利於記敘史實的角度看,把這些有壹定聯系(兄弟關系)而又史實不多、影響不大的人物論列在壹起,以免失考,體現了太史公在結構設計上的匠心:以介紹十兄弟起,以管蔡之亂承,然後分述蔡曹兩國以結。篇中照應十兄弟的下落。全篇脈絡清晰、井然有序。
《陳杞世家》壹篇中也體現了太史公善於剪裁、重點突出的史家手法。例如“杞小微,其事不足稱述”;“滕、薛、騶,夏商周之間封也,小,不足齒列,弗論也”;“江、黃、胡、沈之屬,不可勝數,故弗采於傳雲”。太史公大膽刪削了與歷史發展關系不大的小國事跡,從而使文章的主旨更加鮮明。
三、人物形象,個性鮮明
1.多種描寫方法,彰顯人物特點
《燕召公世家》中,作者就運用了具有代表性的語言描寫和動作描寫,通過對話生動鮮明地表現出人物的性格。比如:蘇代為齊使燕的壹番對話,透露著他十足的狡獪;鹿毛壽勸說讓國的壹段說辭,隱藏著他的叵測居心,而昏庸無能的燕王噲則被他們玩弄於股掌之上,神態堪稱唯妙唯肖。再如:郭隗勸燕昭王招引賢士,理直氣壯地大言“先從隗始”,於是燕昭王“改築宮而師事之”;將渠勸燕王喜不去伐趙,以至“引燕王綬止之”,哭泣陳詞,而“王蹴之以足”,這些場面讓我們如聞其聲,如見其人,印象深刻。
《魏世家》中對安釐王的記述篇幅較長,將近全文的三分之壹。主要內容不在記事,而是用不同的方式,從不同的角度揭示了安釐王的嚴重失策。首先是通過蘇代對安釐王的批評指出了“以地事秦,譬猶抱薪救火”的道理。其次是通過秦國大臣中旗對形勢的分析指出,魏如能與韓聯合起來,其力量是不可輕視的。最後記述了無忌反對魏王伐韓的談話,這段談話長約千言,對親秦之害、存韓之利的分析極為精辟。三段談話雖然出自不同人之口,但連系起來恰似壹篇完整的談話,層層深入地揭示了問題的要害。作者對這些史料的選擇與安排是頗具匠心的。
2.側面烘托,客觀評價
《魏世家》介紹魏文侯是戰國初期頗有聲望的國君。他禮敬賢人,以子夏、段幹木、田子方為師;重用賢士,文臣有李克、西門豹,武將有軍事家吳起。文侯支持李克實行政治改革,使魏國成為戰國初期最強的國家。作者沒有具體記述文侯的政績,但引述了秦國人對魏文侯的看法:“魏君賢人是禮,國人稱仁,上下和合,未可圖也。”借敵國的看法來評價人物,這種評價更具客觀性,更有說服力。
對李克的改革也沒有具體記述,而是記載了他的兩段談話,中心是選相的五條標準。這兩段談話已充分顯示了這位政治家品格與才幹。
魏惠王,又稱梁惠王,文中主要通過記事表現其為人。他在位三十六年,前十八年靠文侯打下的基礎,與諸侯交戰互有勝負;後十八年則連連敗績。壹次是伐趙,被齊國派田忌、孫臏用計大敗於桂陵;再壹次是伐韓,又被田忌、孫臏大敗於馬陵;另壹次是被商鞅率秦軍打敗,盡失河西之地。這幾次大敗使魏國兵力耗盡,國力空虛。惠王到晚年似乎有所覺悟,想廣招賢士以挽回敗局,但為時已晚。孟子的壹席話給惠王作了總結:“為人君,仁義而已矣,何以利為!”尖銳地指出魏惠王的失敗是只顧爭利,不施仁義的結果。引用名人的話來評價人物,比作者直接評價更具有權威性。
3.多重性格,立體結合
《吳太伯世家》中塑造了幾個栩栩如生性格豐富的人物形象,他們是多重性格的立體組合。例如公子光這個形象,壹方面司馬遷寫出了他的深沈有大誌及精明幹練:他善於擇人,擢用了孫武、子胥這樣的賢臣良將;他用人不疑,信任尊重敵國的亡臣如子胥、伯嚭等人。壹方面又寫出了他的陰鷙殘忍,為了奪取王位不惜犧牲專諸去殺死自己的骨肉弟兄。又如夫差的形象,壹方面寫出他誓報國仇家恨的執著精神和西破強楚、南降於越、北威齊晉、稱霸中原的巨大業績,壹方面又寫出他好大喜功、拒諫飾非、暴戾寡恩的怪僻個性。二者都是很成功的藝術形象。
再如《齊太公世家》對於齊桓公的描寫,作者壹方面極力寫其機智果斷,從諫如流,重義守信的明君風度,但也寫了他晚年驕傲固執,好大喜功的思想變化。既寫他九合諸侯,壹匡天下的宏偉業績,也寫他好內多寵,以致死後蟲出於戶的性格弱點,給人留下深深的歷史回味。即是反面人物崔杼,作者也寫了他兩次不殺晏嬰的微妙心理,表現出人物的復雜個性。還有《越王勾踐世家》中對勾踐的描寫,他既能臥薪嘗膽,俯首為奴,忍辱負重,又在稱霸成功之後不惜對文種、範蠡這樣的功臣下狠手。這樣的人物形象給人的感覺是真實可信的。
四、有敘有議,褒貶有度。
在《吳太伯世家》中,歌頌了吳太伯、季劄二人不慕權力避位讓國的高風亮節,也是對統治集團內部爭權奪勢喋血殘殺的壹種嘲諷和反撥。同時,通過描繪公子光弒王僚的歷史場面,正面揭露和鞭撻了吳國王族成員之間同室操戈以謀王位的殘忍行徑。並且,通過對伍子胥盡忠報國反遭賜死的具體史實的生動描述,憤慨地批判了吳王夫差的昏暗不明,抒發了對專制社會中正直賢能之士“忠而被謗、信而見疑”的人生悲劇無限的同情和不平。
《管蔡世家》裏,司馬遷既從維護統壹的立場出發,批評了管叔蔡叔的分裂行為,又委婉辯證地指出了二人叛國的真實思想根源:“疑周公之為不利於成王。”司馬遷沒有象那些極端的衛道者壹樣,把管蔡之亂完全歸咎於管蔡個人品質的頑劣,表現出太史公尊重史實、不虛美不隱惡的實錄精神和具有真知灼見的高度史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