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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入世談判,我們經歷了什麽?

2001年12月中國入世後,按照壹般的推理,時任副部長的龍永圖可能會在完成WTO談判後被委以重任,或者名正言順地出任日內瓦中國WTO的大使,但是都沒有。2003年初,龍永圖辭去了外經貿部副部長的職務,出任非官方國際組織博鰲亞洲論壇的秘書長。龍永圖對我說,他這個人不適合當部長,因為他是性情中人,也不懂官場政治。

data-filtered="filtered" 龍永圖

 1997年5月,中國WTO談判代表團要赴美談判,龍永圖手中的談判授權幾乎用盡,他希望向 *** 總理做壹次專門的匯報,並得到新的授權。時任 *** 副總理的秘書李偉接到徐秉金的電話後向朱總理匯報,時間定在5月13日。但是讓徐秉金想不到的是,剛剛聯系好了,龍永圖秘書的電話就來了,說龍部長那天正好有個外事活動,看看能不能讓朱總理把時間改壹改?

 這能改嗎?這是總理呀!徐秉金硬著頭皮又給李偉打電話,這次李偉有些不客氣了:“秉金,妳跟總理再熟也不能這樣啊!好不容易擠出時間來,總理的日程是妳們安排的嗎?”徐秉金說,要批評就批評我,請妳向朱總理再請示壹下?李偉又請示,朱總理說可以,推遲三天來吧。三天後龍永圖和徐秉金去見了朱總理。

龍永圖與 *** 總理同是湖南人,且他們兩個出生的地方很近,雖然龍永圖經常在國務院開會可以見到 *** 總理,但是並不敢走近 *** 總理直接說話。這壹天見到朱總理的龍永圖自然有些緊張。龍永圖匯報談判中美國人提了什麽條件,我們怎麽應對的,掌握了什麽尺度,他請總理指示下壹步該怎麽辦? *** 總理站起來不聽了,問道:妳們到底要 *** 什麽?

 直到這個時候,兩人才說出匯報的目的:談判代表團基本上沒有授權了,因為美國人、歐盟人要價越來越高,如果再遇到問題談判可能進行不下去了。“哦,妳就這個事?” *** 總理轉身過來,詳細就歐美新的要價發表了意見,龍永圖從未感到這樣地踏實過。在後來的日子裏,與 *** 總理多次見面的龍永圖,越來越覺得拉近了與朱總裏的距離,這種相互信任導致在11月15日那天,事關中美談判成敗的壹個最重要的電話。

 1999年11月14日下午,中美談判基本上破裂了,且雙方都傷了感情。那天晚上,中方談判代表團規定,誰也不許主動給美方打電話,因為在這種時候“不能示弱”。但是晚上11點多, *** 總理突然打電話來,詢問美國代表團聯系上了沒有。

 根據朱總理的指示,龍永圖開始到處打電話,最後才從美國駐華代辦麥克海哪裏找到負責美方工作級談判的卡西迪。接到電話的卡西迪竟意外地要求,15日淩晨雙方壹個小班子再談壹次。“淩晨”加上又是“小班子”,龍永圖下意識地感到,美方要有真正的動作了。

 1999年11月15日,中美談判最後壹天的淩晨4點,龍永圖與卡西迪各帶幾個人開始了“工作會談”。壹開始發現了壹個重要的信號,由美國談判代表團提議,把這些年達成的幾百頁協議逐壹地校對,嚴謹到協議的每壹個標點。

龍永圖此時意識到,美方真的有簽署協議的願望,而不是僅僅口頭上說說,雖然13日見到朱總理的時候巴爾舍夫斯基向 *** 總理明確表示過,或者頭壹天在談判時仍很強硬,甚至言稱他們預定了15日上午10點鐘的飛機返回美國。

 “應該給最高決策層傳遞這壹重要的信息”,龍永圖設想了所有的後果之後,早上6點鐘給 *** 總理辦公室打電話,接電話的是 *** 總理辦公室主任李偉,龍永圖說他有重大的情況要向朱總理匯報。李偉告知,朱總理昨天晚上接了奧爾布賴特的電話,還沒有起床。7點鐘龍永圖又打了第二次電話,因為情況緊急。8點鐘,中美雙邊談判代表大組會談已經開始在談判桌上“料理後事”,也就是雙邊協商撰寫向媒體的交代文字了。美國代表團原定8:45離開談判桌趕往北京機場。

 9點半左右,朱總理給龍永圖回電話了,龍永圖幾乎是從談判會議室跑出去接朱總理的電話。朱總理在電話裏問:妳給我打電話了?龍永圖說是。接著朱總理問,龍永圖,妳談判這麽多年,妳給我壹個判斷,美國到底願不願意簽?龍永圖說,根據我多年和美國人打交道的經驗,他們是想簽的。朱總理接著問:妳有什麽證明?龍永圖說,他們已經開始跟我校對文本了,校對文本說明他們準備簽了。朱總理決斷地說:好,我相信妳的判斷,妳壹定要和美國人談成,不要讓美國人跑了。並說,這不是我 *** 的意見,這是 *** 的意見,是中央常委們的意見。

 11月15日,正是召開中央經濟工作會議的日子,會議在 *** 懷仁堂舉行。根據推測,在中央經濟工作會議召開之前,在常委們等待上場的時候,肯定開過壹個常委碰頭會,朱總理向 *** 以及中央常委匯報了與美國人談判的最新情況。 *** 副總理在他的《突圍》壹書中寫到,是 *** 讓 *** 總理到談判現場。事後龍永圖也向 *** 總理核實,朱總裏說,是 *** 讓我到經貿部去把這個事情談成。 *** 總理果然談成了!

龍永圖給朱總理的這個電話是中國入世談判中很重要的壹個電話,當然也是龍永圖人生中最重要的壹個電話,無論談成與談不成,他為這個電話承擔了所有的風險。如果談成了,龍永圖不會成為“功臣”,因為他犯了官場中“越級”的忌諱,雖然中國 *** *** 中明確寫到,黨員有權越級反映問題。盡管龍永圖在決定打這個電話之前已經想清楚了後果,但是當結果來臨時,在簽字結束後的那張照片可以看出,他無法掩飾心中的惆悵,對於可能出現的後果,他感到極度的不安。

 龍永圖為什麽不按照程序操作?為什麽不層層匯報,而是采取越級給朱總理打電話的極端做法?是時間來不及還是另有其它原因?仍舊是個謎。而龍永圖不願意解開這個謎。

 設想壹下,如果談不成會是什麽樣的情形呢?是龍永圖傳遞給 *** 總理“能夠達成協議”的判斷信息,才直接導致 *** 的決斷,請 *** 總理破天荒地親自參加壹個部長級的談判。假設龍永圖的判斷有誤,如果美國人並非像他說的是那樣希望達成協議,或者朱總理親臨現場也沒有談成,事後, *** 總理將怎麽向 *** 交代?又怎麽給中央常委們交代?我能體會到,當龍永圖決定給朱總理打這個電話時,需要多大的政治勇氣。

 十年之後再評估龍永圖這個電話的重要性所在。假設,如果龍永圖沒有給 *** 總理打電話,如果 *** 總理沒有下決心親自到談判現場,人們看到的將是壹份雙方的***同起草的所謂聲明,自然也就沒有1999年11月15日中美達成協議的結果。改寫中國加入WTO的日期是自然的,也許還有更壞的結果。

 事先不能準確地知道某種決策的結果被定義為不確定性。比如說在1999年11月份那個時點,有壹方或者雙方都沒有抓住機遇,會是什麽樣的結果?巴爾舍夫斯基的結論是“如果在那天沒有達成的話,會拖很長的時間”。龍永圖認為,“如果我們失去了這次機會,可能中國入世的談判,特別是和美國的談判將會拖好幾年。”

 何以見得?2000年是美國的大選年,此間所有的政治派別都會拿出所謂“中國話題”互相攻擊;2001年美國新總統上任,要搭建新的談判班子,而且新的總統也要用很多的時間來熟悉情況,之後就是影響深遠的“9·11”事件,美國的主要關註點轉移在反恐上。我們應該慶幸在美國政治的敏感時期到來之前結束了這場談判。

 而俄羅斯就沒有這樣的幸運了。2006年7月16日,八 *** 會在聖彼得堡開幕時,俄羅斯曾希望在聖彼得堡結束與美國的入世談判,但是最終沒有如願,布什總統沒有為俄羅斯入世背書。隨後的壹切如雪崩般到來:俄格間諜風波,波利特科夫斯卡婭之死、利特維年科被殺,導致俄國與歐盟短期內簽署基礎條約的希望徹底破滅的波蘭肉類產品之爭,北約東擴……上述每壹起事件都有其緣由和動機,有些事情是有意而為,有些則是多種因素的不幸巧合。重要的是結果:俄羅斯直到2012年8月才結束了長達19年的入世長跑,成為世貿組織第156個成員國。

 由此可見,機會是事物在運行之間偶然湊成的壹個有利於妳的空隙,這個空隙稍縱即逝,所以要把握機會確實需要“捕捉”,而不能坐在那裏等待或者因循拖延。在中美這場經典的談判中,中美雙方的首席談判代表都沒有因循拖延,都有“捕捉”的意外表演。

 首先是巴爾舍夫斯基,是她決定把美方的要價清單放在白宮網站上,給中方特別是正在訪美的 *** 總理造成巨大的被動與國內的混亂,但是這壹極端的行動確實是改變美國輿論的拐點。中方談判代表團團長龍永圖越級給朱總理打電話,應該是識別時機的貢獻者,或者是極難得的壹種智慧。但他這種非常規、不因循的做法雖然促成了中美談判的成功,卻使龍永圖像巴爾舍夫斯基壹樣,兩人的最後結局都有些黯然:巴爾舍夫斯基在結束任期後,目前只是壹個律師事務所的合夥人,負責壹個部門的主管;相比之下,龍永圖在博鰲論壇表演的舞臺與空間還要更大壹些。

 也許有人至今對曾經描寫龍永圖是“敲開WTO之門”的新聞報道耿耿於懷,可能我們要先收起我們的妄評,也許有壹天當我們了解全部的事實真相後,至少給這個結論增加新的內容,誰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