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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的那壹方磨刀石 ‖ 程馳

父親的那壹方磨刀石

程 馳

歲月的藤蔓淹沒了故鄉的小徑,壹直鋪向絢藍的天際,遮擋了思念的悠悠長河。壹方突兀的磨刀石,滿布淡黃淺綠的苔痕,在風中倔強挺立。光滑的剖面深陷似船艙,滿載往事痕跡,沐浴在夕陽殘輝裏,在時光與斜影裏破浪前行,散發出醒目的光澤,還有淡雅的古樸沈香。

桑林陽光

這是父親的磨刀石,他年輕的時候,費了很大勁從野外淘回來,親自種植下的。從我記事起,磨刀石已在那兒,陪伴他從青壯年到如今風燭殘年。這也是我兒時的記憶,少年的回憶,而今中年遙遠的思念。

從前的磨刀石,是壹塊高高的厚厚的方條石,周身鑿過清晰的紋路,如壹塊古老的碑刻,屹立在老屋檐旁。旁邊的雜草,被父親收拾得幹幹凈凈,周圍是壹律郁郁蔥蔥的樹木,有蒼翠的柏樹,四季的果樹,還有高大的梧桐樹,蕭瑟滄桑的拐棗樹。

采摘桑葉

小時候,農忙前夕,經常看見父親麻溜地磨刀、磨鋤頭、磨鐮刀等農具;閑暇冬日裏,父親總是在準備木匠和打石匠所需的各種工具。

磨刀石旁,壹堆待磨的器具,壹個高大的木桶盛滿清冽的泉水,壹陣陣謔謔謔的磨刀聲,桶水觳紋間,蕩漾著父親高大的身影,還有他快樂的笑靨。這時,我總是站在父親旁邊,給他遞上要打磨的工具,又整齊地擺放漆黑鋥亮的農具,就像伺弄壹件件心儀的藝術品。他雙手青筋暴突,臉上棱角分明,神情剛毅專註,眸子隨著打磨的工具越來越亮堂。這時,我給他破舊的毛巾擦汗,遞上壹杯溫開水,父親總是愛憐地撫摸我頭,父子倆會心地笑了。

梅雨時節,父親總是頂著風雨磨鐮刀,他說這樣節約水,效率會更高。風雨裏,我放完牛回家,擱下背簍的青草,安靜地坐在書桌旁,透過石墻縫隙,看到草帽下父親顴骨分明,目光格外有神。

山野風光

老家相鄰兩個灣住著幾十戶人家,家家戶戶都有自己的磨刀石。但是他們大型的廚具、農具、工匠用具,總是會拿到我家磨刀石打磨,希望得到父親給他們指點,怎麽打磨器具,怎麽保護農具。這時,父親總是放下手裏的活兒,耐心熱情地幫忙。

那時,鄰裏的關系很和睦,午飯時光,大家端著各家的飯碗,聚在壹起吹牛,院子裏溢滿了飯香。陽光下,總能聽到他們在交流農作物種植經驗,或閑聊生活中的樂事趣事,在樸實的贊美聲裏,彼此收獲了尊重和快樂。

四季豆

父親生於新中國前夕,讀過高小,能識文斷句,寫得壹手工整的鋼筆字。他做過“赤腳醫生”,開過商店,收過雞蛋、糧食,運輸過肥料、飼料,當過打石匠。父親如那壹方磨刀石,經歷了人生的風風雨雨。

父親的力氣很大,渾身總有使不完的勁兒,幹農活又快又好,就像從前的***產黨員爺爺壹樣,是壹把幹農活的好手。或許這就是家風傳承吧,我們幾兄妹幹活也很利索。那些年,父親總是很愛惜他的磨刀石,割完了麥茬,或收完了稻谷,或鋤完了地裏雜草,就會抽空打掃磨刀石旁的叢草,把石臺沖洗得幹幹凈凈,鏟除石頭四周的青苔。

農村土地承包到戶後,父母辛勤勞作,又勤儉持家,家裏糧倉堆滿黃澄澄的稻谷,屋前壩子裏,擺滿金燦燦的玉米棒子,墻上掛滿紅艷艷的辣椒。家裏的糧食,除去上交公糧,賣掉做零用,家裏開銷,還有我們的讀書學雜費,也勉強能夠度日。母親總是把家裏收拾得整潔,各種家什壹層不染,父親幹完活回家,總能吃上熱騰騰香噴噴的飯菜。

野菊花

往事壹幕幕,在雲煙裏穿梭。今夜的雨聲拍打在屋檐上,點燃壹支煙,也點燃無盡的思念。這麽多年來,我求學、工作與故鄉漸行漸遠。思緒穿過巴山蜀水,停留在遠方故鄉的磨刀石,還有患有腿疾的父母,他們總是戀家,不願遠行跟隨子女居住,這使我壹直耿耿於懷,心中溢滿愧怍。尤其是夜深人靜時,遙遠的距離,思緒染滿每壹根花白的頭發,記憶愈發清晰。

近年來,年邁的父親身體和脾氣壹樣越來越差,但他總是很倔,拄著拐杖,雖然老得不能幹農活了,但總喜歡去田間地頭轉壹轉,就像壹個老將軍重走曾經的戰場壹樣,感覺心裏踏實些。壹個人在風雨裏,父親頂著鬥笠,在那古老的磨刀石旁,磨那銹跡斑斑的菜刀,或許,這是壹種習慣吧。蒼蒼白發,照亮了旁邊水盆,水波裏倒映著父親佝僂的身影。夕陽下,父親蹣跚在荒草叢生的小徑上,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長老長,我仿佛聽到了從前農作物拔節的聲響,還有遠處布谷聲聲:“布谷、布谷、天花包谷、天花包谷……”

後來,父親因壹次事故,壹只手喪失了勞動力。父親壹夜之間蒼老了許多,家裏的重活落到了瘦弱的母親身上,我第壹次懂得了家裏的天塌下來了,也漸漸收斂了頑劣的性情。

母親個頭矮小,體力差壹些,我們幾兄妹在學習之余,主動擔負起收割麥穗、玉米、黃豆和稻谷的任務,雖然父母很不樂意讓我們去幹農活。學習之余,我仍然堅持去做壹些簡單的農活,漸漸地,我也成為了壹把幹農活的好手,煙雨裏快速插秧,頂著烈日割麥,深壹腳淺壹腳,披著晨星收割稻谷……

如水流淌的日子,每次磨刀時,母親用盆端來水,父親用右手頑強地打磨各種器具。父母總是不讓我去接觸那些農具,讓我專心學習,怕耽誤我的學業。直到我上中學時,父親壹場重病後,身體大不如從前,他總算能心平氣和地指導我們如何磨刀,如何磨工具,如何使用各種農具,以及怎樣種植各種農作物。我和大哥漸漸成了家裏的主勞力。

雲朵下的故鄉

或許,人生就是壹塊磨刀石,打磨歲月痕跡,讓我們從生鐵變成熟鐵,變成鋒利的人生劍戟,劈開前行路上的荊棘。

那些年秋收結束時,去十裏之外的公社糧站交公糧。父親總是用壹只手穩住扁擔,另壹只殘臂被繩索勒下了深深的痕跡,紅紅的腫成胡蘿蔔。我在後邊奔跑著,心裏沈甸甸的,雙眼也腫成了紅紅的燈籠,也暗暗地下定了決心。記得讀初中時,我第壹次擔幾十斤公糧,那是父親曾經制作的柏樹扁擔,壓在稚嫩的肩上,似有千鈞重,瞬間喘不過氣來,肩部撕心裂肺的疼痛。我只能壹路狂奔,然後停下來換壹個肩膀擔稻谷。這樣走走停停,奔跑了幾裏路,雙肩膀隆腫起拳頭大的腫塊,像沸騰的肉丸子,又似剛出鍋的熱雞蛋,像極了春節碗裏滲出了紅糖的湯圓。在父親的鼓勵下,我咬牙堅持,壹直到達公社的糧站。那夜,交完公糧,回家的路好長好長,壹路踉踉蹌蹌,晚飯也沒吃,疲倦戰勝了疼痛的軀幹,我躺在床上就昏沈沈地睡去。

故鄉小徑

記憶化作快樂的小鳥飛回從前,每逢年底殺年豬,是農村最盛大的喜慶節日之壹。那是最甜美幸福的事兒,我們終於可以吃上壹頓肥美的豬肉了。父親翻出殺豬刀,哥哥把刀磨得雪亮雪亮的,我在父親的指導下挖竈。每逢這時,鄰居們相互幫忙,大家壹起殺年豬,準備柴火,忙得不亦樂乎。傍晚時分,桌上熱氣騰騰,老屋裏飄滿了肉香,還有醉人的高粱酒香,鄰居們聚在壹起,分享品嘗壹年豐收的喜慶和濃濃年味兒的甜蜜。

故鄉樹林

時光總是不停歇,生命在季節裏交替輪回,磨刀石打磨了各種工具,也打磨了歲月滄桑,把人生磨礪成壹首不朽的詩歌。生命的歌聲裏,總有磨刀的聲音。

夜風裏,雨聲連成壹片,我仿佛看到了故鄉的磨刀石,在深夜裏沐浴著耀眼的光輝,守護著故鄉的山水,陪伴著老宅的父母,故鄉的親人。

作者簡介

程馳,筆名閑雲野鶴,重慶人,四川省散文學會、四川省詩歌學會、四川省通俗文藝研究會會員,射洪市作家協會會員。沐陽而生,樂山樂水,沈醉書齋,浸潤墨香,靜守精神家園。近年來詩詞文賦散見於新加坡《千紅文學報》《四川日報》《瀟湘晨報》《陶行知研究會》《長江詩歌》、澎湃新聞、封面新聞、北方詩歌、山東齊魯文學、方誌四川、四川文化網、九派新聞、四川教育信息網、南開文苑、安徽鼎啟新聞網等刊物或新媒體平臺。

作者程馳近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