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祿壽:我們不需要為痛苦提供證據
三聯生活周刊: 組樂隊之前,妳們都是在音樂廳裏演出,我挺好奇,妳們作為“福祿壽”樂隊的第壹次演出經歷是怎樣的?
福祿壽: 記得特別清楚,第壹場是去年8月份,在北京糖果的星光現場,壹個有好幾個樂隊參加的拼盤,也是我們第壹次在Livehouse演出。以往在音樂廳裏,底下的人都特安靜。那天壹進場,我們就被嚇壞了,觀眾離妳特別近,能看清每個人長什麽樣,特有壓迫感。我們根本不敢往下看,壹點互動都沒有。演完就覺得氣氛有點沈,整個場子被我們搞冷了。那次就意識到,現場和為聽覺服務的音樂作品不壹樣,唱什麽很重要,怎麽表演也非常重要。說白了就是,那會兒不知道怎麽玩樂隊。
三聯生活周刊: 的確,在那之前妳們不玩樂隊,組過壹個叫“冰雪飛”的女子組合,現在還偶爾被媒體、網友拿出來調侃,妳們應該不太願意回憶這段經歷吧?
福祿壽: 之前我們參加過壹個比賽,像參加比賽、出去演出這種,在我們學校太平常了。當時,我們壹起參加了壹個類似校園歌手的選拔賽,有個評委老師覺得我們不錯,介紹了壹些節目讓我們上。參加節目就需要包裝,需要個組合名,我們不知道叫什麽好,就從每個人的名字裏取了壹個字,就有了“冰雪飛”。我們以“冰雪飛”的名義演出過四五場,穿著讓自己特別別扭的衣服,唱別人的歌。那時妳就知道,包裝妳的人對妳的音樂沒興趣,只是對“三胞胎”這個噱頭感興趣。這就沒什麽意思了,索性就結束了。
三聯生活周刊: 為什麽會走這段彎路,是當時沒想清楚自己未來的發展方向嗎?
福祿壽: 也不能算是彎路吧,是壹次不太成功的嘗試。上大學時確實沒太想過未來要怎樣,那時候太忙了,作業多,學業壓力很大。直到考研之後,我們才開始有了點主動性。當時,捏捏(老二)考上了,我們兩個學作曲的都沒考上,壹下子閑了下來,這才真的開始面對“我到底要走哪條路”這個問題。我們在學校裏學了很多音樂技能,妳是要用這些技能去完成壹個作業、壹份工作,還是把這些技術和技巧用在自我表達上?這是我們當時挺糾結的東西。
三聯生活周刊: 在迷茫、不確定能做什麽的那段時間妳們是怎樣度過的?
福祿壽: 我們沒著急做決定,先學了點兒編曲。學習編曲對我們後來做的事很重要,它壹下子幫我們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所有的音色都能在電腦上即時呈現,妳不會彈吉他,但電腦可以幫妳完成,它還能創造很多現實生活中沒有的合成器效果,這給我們帶來了極大的想象空間。
那段時間,我們三個住在壹起,每天不停地聊天,還壹起看了很多書和電影。科幻電影看得多,像《星際穿越》《太空漫遊2001》《第三類接觸》這些,都是和“時間”有關的。我們對“時間”相關的問題特別感興趣。也是在那段時間,我們開始大量接觸電子音樂,從偏流行的開始聽,慢慢深入。接觸電子樂後就發現,它的音色維度更多,更有畫面感。我們壹直想創造壹些新的聲音,電子樂好像是可以用來做這件事的。
三聯生活周刊: 是在這樣的狀態裏有了“福祿壽”的第壹首歌《我用什麽把妳留住》嗎?
福祿壽: 第壹首歌是在毫無預兆和規劃的情況下想到的。當時,我們三個住在壹起,有三四個特別好的朋友,他們成天來,聚在壹塊特別熱鬧。後來,他們都有了各自的工作或者出國的規劃,壹下子全不來了。我們三個聚在壹起的時間也變少了。那陣子突然覺得,生活沒有了,時間會帶走很多人和事。壹開始,我們挺想做個展覽,比如,在壹個房間裏擺上壹個火車車廂,四周都是窗戶,外面壹直快速過所有的風景、人和感觸,也有聲音。但後來想想,展覽太貴了,還是做音樂吧。《我用什麽把妳留住》就是在表達這樣壹種感受吧,用它來紀念我們想留住的風景、人、事和時間。
三聯生活周刊: 當時寫《我用什麽把妳留住》,還有後來寫《玉珍》《蘭若度母》這樣的歌時,妳們想過自己的聽眾是誰嗎?作品序列裏有沒有壹個核心的主題?
福祿壽: 當時歌做完,我們給媽媽聽了,她說,為什麽妳們的歌這麽苦呢?為什麽有點沈重?可能很多人聽我們的歌都有這種感覺,也會覺得奇怪:妳們沒經歷過什麽,為什麽這麽愁苦?其實,我們就是把自己思考的東西,想探究時間、探究人的意義的東西寫了出來。誰說精神上的、頭腦中的經歷不是壹種經歷呢?我們的歌也是寫給那些年輕人的,他們可能也沒經歷過什麽太大的坎坷,但就是要考試了、失戀了,或者處在某種困境中。我們希望自己的歌不是那種壹個人非常苦惱地蹲在路邊,我們能把他拉起來那種,而是希望那歌能和他壹起坐下來,陪伴他。
三聯生活周刊: 妳們在《樂隊的夏天》上的很多歌都挺有爭議的,很多人覺得妳們的音樂過於復雜,太滿了,有點過猶不及的意思。妳們自己怎麽看這種評價?
福祿壽: 這確實和我們的專業有關,妳想,上學時我們研究、分析的都是古典樂、交響樂,壹首大概都是20分鐘到40分鐘的長度。我們習慣了這樣的處理方式,現在要把那些內容塞進壹首五分鐘的歌裏,聽起來壹定是復雜的。這和我們掌握的技巧有關,但也是壹種選擇吧,也有很多學院派做出來的東西非常簡單、直接。我們喜歡復雜,這是我們認知生活和生命的態度。
三聯生活周刊: 現在很多年輕創作者和妳們壹樣,都在和自己較勁,好像不太關心外部世界,也不那麽憤怒了。就像《樂隊的夏天》上有個樂評人評價別的年輕樂隊“不夠underground”。妳們怎麽看這種說妳們“不那麽搖滾”的觀點?
福祿壽: 做出這樣評價的人可能是年紀大了。我們“90後”這撥人,就是沒受過太多苦,相較於反抗世界,更關心自己內心的感受。我們沒那麽憤怒,要是為了顯得搖滾,硬去反抗,去憤怒,大家也會覺得挺奇怪的,因為不知道這情緒從何而來。
雖然沒有物質上的苦,但精神上的苦悶狀態每個人都有。我們用更含蓄的方式來表達對時間的憤怒不可以嗎?為什麽要為痛苦設定壹個界限,還要提供證據呢?看,必須要沒有錢吃飯才是苦,才能反抗和憤怒。我們這代人不是這樣的,沒有什麽事讓我們真的憤怒,也沒什麽事讓人特別高興,多數時候都處於這樣壹個曖昧不清的狀態裏,而感受最深刻的可能還是孤獨吧。
我們的歌想陪伴這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