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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68夜航班 文章 花雪 文字版

*花雪*

張馳邊走邊數著手上的新生名單,在走廊上碰到系黨委書記李昆玉,點個頭笑笑,李昆玉叫住他,“妳做本科(2)班的班主任?”

“是啊,剛想開個會。”

“妳們班,有個女生,長得像個狐貍!”李昆玉低聲道,“妳得多管教著點,別出事,我們系今年正評優呢!”

張馳厚道地笑笑,答應了。

六十人壹個班,坐得滿滿地,張馳在講臺上壹站,馬上有大膽的女生喧嘩尖叫,他自若地壹笑,是的,所有人都說他長得像劉德華,不過比劉德華年輕,比他瘦,而且,還戴著壹副五百度的近視眼鏡。

他掃視這些年輕的臉,紅粉芳菲,像早上望向太陽的向日葵,壹律的熱切、幼稚、微笑——只除了她。

他壹眼就把她看出來了,在人群中,即使她有意隱藏,有意坐在最後壹排,角落,套著壹件大的灰色的T恤,頭發淩亂地剪得又短又碎,像個剛睡醒的小男孩。

他不敢在她臉上多停留壹秒,不敢多看細看壹眼,然而那張臉卻清楚印在心上。

那個狐貍是她。

每個人都站起來自我介紹,她的話平平常常,張馳邊聽邊把眼鏡摘下來擦拭,她便模糊成壹個沒有面目的人,但他聽見她的名字,花雪。

回來找她的檔案,翻開,父親壹欄是空白,沒有兄弟姐妹,社會關系,只有壹個從事個體美容業的媽媽。她的字,小小的,筆劃平直,中學老師的評語,十分平淡,壹堆字,有與沒有壹樣。她十八歲,小壹寸的照片裏,她凝素得像個聖女,但世人是絕不會把壹只狐貍錯奉為聖女的,她天生就是壹只狐貍,媚斜的眼角,精細的鼻尖,微挑的唇線,小而尖的下巴,即使她靜止屏息,還是有隱隱的邪氣繚繞不散,還是有冉冉的風情悄悄盛開。

深夜裏他竟打了個哆嗦。

只原天下太平,即使聞到惘惘的危險,仍然這樣心寸僥幸。

可想不到開學第八天,花雪就惹事。不過是參加學通社,稿件評比她是錄取名單第二,面試的時候,不知何故沒通過,她壹氣之下,出去抓了塊石頭,擡手就把人家的窗玻璃砸了。

張馳去學生科領人,不順利,花雪死不肯認錯,抱著手臂,*著墻,眼睛斜著看燈管。科長說不寫檢討就別走,就這樣耗著,到了下午七點。然後科長說回去吃飯,辦公室剩下他們兩個。

張馳嘆了口氣,拉張椅子過來,“妳坐壹會吧。”

花雪想了想,有點搖晃地坐下,寬大T恤掩不住她婀娜的姿態,而她極力對抗的神色,也好像支持不住了。

張馳伏在桌上代她寫壹份檢討,這種東西,他平生還真是第壹次寫,但只要語氣謙恭,態度誠懇,細節摸棱兩可,整體痛悔莫及也就差不多了。

有意的,他模仿她的筆跡,小小的,平直的筆劃,他在包庇、窩藏、協同犯罪,他無聲地笑笑。

帶花雪出來時,星星滿天,她踟躇地跟在後面,欲行欲留。

飯堂早就打烊了,張馳自然地說,“去我宿舍吃碗面條吧。”

他的宿舍在校園裏壹個老院子裏,壹排紅瓦平房,院子裏光禿禿的,什麽也沒種。

簡陋的單身宿舍,簡單的荷包蛋面,花雪抱起碗就吃,滾熱的湯水燙著她的嘴,她不時吹著氣,呲牙咧嘴地,小小的狐貍,其實她還是個孩子。

張馳不再看她,背了身備課。

壹大碗面吃的精光,她自覺地洗幹凈碗筷,水聲停止,她的腳步細碎過來,終於說了壹句話,“張老師,我吃飽了,是不是還得回學生科罰站?”

“不用了,妳回宿舍吧。”張馳頭也不回。

“可是我還沒寫檢討,他們不會放過我。”

“妳不是死不認錯嗎?”張馳寫著教案。

“我哪裏有錯?我壹進去還沒說兩句話,他們就說我不行,還沒出門,就有人說我像妖精,長得不正路!”花雪的氣又上來了。

“所以妳就砸人家的玻璃?”張馳沒停筆。

“我長什麽樣關他們屁事!”

“人家怎麽說又關妳什麽事呢,這世界多少玻璃,妳砸得完嗎?”

“憑什麽全世界的人壹看見我就說我是壞女人,我幹什麽壞事了!”花雪帶著哭腔喊。

張馳停下,回過頭,看著她,說,“妳是個好孩子,我相信。”說罷仍轉過身備課,“回去吧,回去看看書。”

花雪怔了許久,小聲說,“老師,我走了。”細碎的腳步聲到了門邊,“吱呀”壹聲掩好門,遠去了。

張馳扔了筆,長舒了口氣。

除了那張臉,花雪算是個好學生。她勤快、認真、好學。只是有時太過刻意的抑制自己,比如,上課老師提問,她明明知道答案,卻從不舉手,非到了老師從頭到尾地壹各個問,只到她頭上,她才肯說,她以為這是低調,但很多女同學卻說她裝蒜。周末的舞會,別的女生極盡裝扮,花枝招展,她還是壹件大T恤,蓬頭短發,縮在蚊帳裏做功課,不想招惹是非,卻偏引來院裏最惹眼的男生排著隊在樓下高喊她的名字。漸漸地她也明白,想獲取女生的友誼是個奢望,只要能相安無事就好,她也便習慣了獨來獨往的日子,習慣了女人對她有意避開的冷淡眼神,男人不敢直視的熾熱目光。

只要平平安安,快點畢業,有個體面的工作,自己可以賺錢攢錢,實現壹個夢想。花雪的願望是別人猜想不到的簡單。

轉眼冬天就來了,黃昏下了場薄雪,天更是黑得淒惶。張馳早早上了床,蓋了張毛毯看書。

十二點左右,他聽到有人細細碎碎地敲門。

夜半的敲門總是讓人不安的,他厲聲:“誰?”

門外濃濃低低的鼻音,“老師,是我。”

花雪?!

張馳的心跳得快起來,門外,縮成壹團的花雪,零下九度,她卻只穿了壹身厚布的花睡衣,腳上連雙襪子都沒有,抖得厲害,張馳連忙把她拽進來,回身抄起棉被把她重重包上。

花雪不停地打噴嚏,小臉凍得慘白,卻努力擠出壹句,“對不起,老師,我借件大衣就走。”

“發生什麽事了,妳得跟我說!”張馳手腳麻利地用電鍋煮著姜湯。

花雪垂著眼,她的睫毛長而微卷,美麗而淒楚。

她努力把眼淚咽回去,直直脖子,清了兩聲嗓子,“我出來上廁所,她們把門鎖了,我叫不開,在外面站了半小時,實在冷得沒辦法,只好翻墻出來找妳。”

“她們怎麽可以這麽幹?”張馳生氣地。

“上周李夏的男朋友約過我,我當然不會理睬他,但是昨晚李夏哭了壹晚上,說是分手了,她恨我吧,她們都恨我吧,何必有理由,我天生就是個壞女人,和我媽壹樣。”花雪譏謔地壹笑,“以前是這樣,想不到大學裏還這樣,早知道,我這麽辛苦考什麽?”

張馳掀開蓋子用勺子攪著姜湯,蒸汽蒙上來,他把眼鏡褪去,不懂得無何安慰她。

“我這個人是沒有希望的了,到哪都壹樣。”花雪整個人縮在厚厚的棉被裏,但臉上的寒氣卻深起來。

張馳裝了碗姜湯,暖香的熱氣,“過來喝了。”

花雪裹著被子重重疊疊地移過來,壹小口壹小口地抿著,她低下頭,剪短的發,像黑軟滑亮的裘。

“我說過,妳是個好孩子,我壹直相信 。”張馳說,“希望是自己給的,別太在意別人。”

花雪擡擡眼,姜辣出了眼淚,“我就知道,妳這兒是最暖和的。”

院子裏有腳步聲,夜歸的小兩口在爭論著什麽,吵嚷著開瑣,他們住隔壁,墻壁薄,壹舉壹動,聲音清楚。

張馳不由得向窗外張望了壹會。

“老師,我喝完了,真暖和,那我也就回去了。”花雪輕松地,“只好麻煩妳借壹件大衣給我,妳平時不怎麽穿的那些,有嗎?”

“那妳去哪啊,已經這麽晚了。”張馳猶豫地問。

“我想起壹個師姐,是老鄉,我過去找她,和她擠壹晚吧。”花雪說,“哎喲,還得向妳借雙襪子。”

張馳已經動手找大衣了,卻還說道,“要不,妳在這兒住壹晚,我出去找地方。”

“不了,要是被人看見了,妳幾輩子也洗不清了。”花雪“嘻”地壹笑。

張馳尷尬地笑笑。

看見她躡手躡腳,迅速消失在黑夜裏的身影,張馳不止壹次想叫住,“花雪,別走了。”

寒氣從門外龐然地逼進來,他徒然後悔又徒然心疼,她能去哪兒呢?漠漠的冬夜,漠漠的雪野。她是壹只無處藏身的小獸。

第二天下了課,葉翠瓊在辦公室等張馳,她是留校的學生,系裏負責女生風紀的輔導員。

她仰著下巴笑著看他,意味深長地,直到感覺張馳看緊了她。

“張老師,妳們班的花雪,壹夜沒有歸宿,今天早上穿著男人的衣服回來——妳怎麽看?”

張馳淡淡地,“妳找她談過嗎。”

“談過了,就在裏面,花雪,妳出來壹下。”翠瓊向裏間喊了壹句。

花雪已經換了衣服,眼圈烏青,故意不去看他。

“妳看,班主任都來了,妳不該瞞著大家,這也是為了妳好。”

“我已經說過了,去同鄉那兒,衣服是她哥哥的。”

“但妳又說不出是哪個同鄉,妳要知道,我們必須為妳負責。”

張馳平靜地打斷,“她昨晚去了我那兒,衣服是我的。”

“可是我只是借了壹件衣服,不夠半小時就走了,真的!”花雪驚愕地看著他,忙大聲辯道。

翠瓊停了壹會兒,笑笑,“花雪回去上課吧,這件事算了。”

待到花雪走到門口,她又有意無意地補上壹句,“這事我不會向別人說。”

看著葉翠瓊會意的樣子,張馳有點憋氣。

不管別人怎麽想,期末考試成績出來,花雪考了年級第二。

有人說她作弊,監考老師被她迷住,所有男生被她迷住,改卷教授被她迷住,答案被她迷住。

張馳在路上看見她,肩膀上被著個大口袋,難得穿了件火紅的滑雪衣,像個偷了糧食的火狐貍。

壹看到他,她臉上舒然笑開了,嫵媚地。他要避開眼睛。

“張老師,我們要開化妝舞會,妳來嗎?”花雪熱切地看著他。

“他們讓我買點東西,我也有份布置會場的。”花雪喜滋滋地,“大家壹起忙活,我心裏特別高興!”

張馳點頭,“嗯,妳看,慢慢地不好起來了嗎?”

“不知道化妝成什麽好呢?我想不過來,好興奮!”花雪正說著,壹輛銀灰色的沃爾沃無聲息地開過來,花雪的臉色馬上嚴峻起來。

車窗緩緩搖落,壹張保養極好的中年男人的臉誠惶誠恐地探出來,“花雪。”

“老大爺,我說了妳別來找我!”

“我只是路過,來——看看妳。”男人臉紅了,小聲嘀咕著,“我哪有那麽老,什麽老大爺。”

“看完了就走吧,啊,走吧,快走!”花雪不耐煩地揮著手,男人不情願地開車走了。

“是誰啊?”張馳問。

“管他誰,反正是打壞主意的。”花雪撇撇嘴,“男人都壞透了,不過除了老師妳,還有我爸爸。”

“妳爸爸——”

“在阿爾及爾,也就是阿爾及利亞,北非呢!”花雪孩子似的自豪。

“那麽遠啊!”

“對啊,我爸是工程師,支援非洲的,等我畢業了,攢了錢,就去找他!”

不斷有過往的人回頭猛看著花雪,她的興致被打破了,“以後有了錢,我還要整容,整個好人的臉。”

張馳忍不住笑了,不禁伸手摸壹下她的腦袋,“孩子話!”

化妝舞會,本2的女生各領風騷,純潔的白雪公主,妖艷詭異的女巫,楚楚可憐的古典仕女,熱烈豪放的卡門,還有可愛的大白兔,小花貓,臉上是閃爍的面具,在閃爍的燈下忽隱忽現,哪個是花雪呢?張馳被旋轉的人群圍著,有點眩暈。

他擠出來,到後臺上透透氣,回頭卻見到壹個大白豬落寞地坐在椅子上。

很厚大的面罩,笨笨地,臟臟地。

“妳是誰?”張馳笑著問。

她不出聲。

“那我就要掀開妳的真面目看看了!”張馳佯裝要拿掉面罩。

她也不掙紮,張馳輕輕掀開,醜陋面具下,那張絕美的臉,“花雪!”

花雪的眼淚流在臉上,卻悄無聲息。

“妳為什麽坐在這裏,怎麽哭了?”

“他們讓我扮成這個大肥豬,說我扮這個最好看。”花雪試著笑笑。

“不喜歡就不要勉強自己,好不好?”張馳要把面罩摘下,花雪攔住他。

“別,我想和他們壹起玩——”她的長睫毛滾下壹顆淚珠。

張馳想想,“好,妳等壹會!”他回到大廳,在亂紛紛的道具箱裏翻出壹套大猩猩的面罩,也不嫌臟,胡亂套上,跑到花雪面前。

“嘻。”花雪破涕而笑。

“看我比妳更醜,妳肯跟我跳舞嗎?”張馳笑問。

在繽紛的人群裏,在狂歡的人群裏,灰撲撲的大猩猩牽著灰撲撲的大白豬瘋狂起舞,誰知道面具下面是誰,只管隨意地任性地蹦跳扭擺,張馳很少這麽活潑,他拉著花雪,壹曲又壹曲地旋轉,註定無法輕松的旋轉,張馳想像自己帶著她飛,註定飛不起來,笨重的面罩啊!他只聽得花雪嘻嘻哈哈地笑個不停,她的笑聲,是有韻律節拍地,每壹聲,都撞中他的心,有的輕,有的重。

張馳不知怎的有點難受。

“這壹間!”她自言自語,“*海邊的,還養著駱駝,只要別養個阿拉伯女人啊,爸爸,也真難說呢!”

“不玩這個,咱們玩賣豆腐吧!”花雪又興致勃勃地提議,她又移到另壹片雪地,“妳買幾塊豆腐?”

張馳笑道,“兩塊。”

“好咧!”花雪用細細的樹枝劃出板正潔白的兩塊豆腐,“拿走吧,嘻嘻。”

張馳也笑了,“妳瞧,這雪地都被妳弄臟了。”

“哪有不被弄臟的雪啊,遲早的事。”花雪懶懶地應道,又嫵媚地壹笑,“就算沒人碰它,春天來了,雪化了,臟得更慘!走吧,我帶妳吃好東西去。”

“吃完飯,我就得走了,還得趕回學校報告課題——”張馳期期艾艾地,生怕她看出什麽,雖然他自認沒有什麽。

“好。”花雪卻答應得爽脆,反而叫他有點訕訕。

轉眼就開雪了,張馳很忙,申報職稱的材料表格繁瑣,他幾乎每天都耗在上面。

花雪早上來了,穿著合身的嫩黃色的春裝,頭發長了,彎曲著壹綹依在額前,分外嬌俏,她也開始不動聲色地打扮自己了,所有的綻放,自然是為了某個人。

“我帶了些榛子和松子給妳,特產,上次妳來去匆匆地,什麽也沒帶上。”花雪嫣然道。

“這麽客氣,謝謝妳了。”張馳也打開糖果盒子,“我們老家是農村,只有這紅泥花生,嘗嘗吧。”

花雪笑著拈點壹顆,正想剝掉殼,只聽門壹響,葉翠瓊也笑著進來了。

“呵,我倒情願做班主任,學生多孝敬,不像輔導員,到處惹人嫌!”

花雪叫了聲“葉老師”,張馳也把盒子遞上,“難得妳不嫌棄,大駕光臨寒舍。”

“今年晉上了副高,妳就能搬新樓了。咦,這裏面是松子嗎,我最愛吃了!”葉翠瓊眼尖,看見了桌上花雪拿來的口袋。

“喜歡就全拿去吧,我不愛吃零食。”張馳大方地。

“說真的喲!”葉翠瓊誇張地抱起那口袋,不經意觸到花雪狠勾勾的眼,又訕笑著放下,“我哪吃得完。”

“老師,我先走了。”花雪面無表情地推門出去,張馳低頭幹笑了兩聲。

春夜遲遲,空氣裏有氤氳的香氣,蠢蠢欲動的香氣。

張馳從大堆的材料表格中掙出頭來,信步走出門,卻見竹籬笆外有個細巧的身影來回地梭尋,又好似有細吸的歌聲時斷時續。

他辨認了壹會,叫了聲,“花雪,妳在那兒幹什麽?”

花雪精美的臉驚惶地從黑暗中閃出來,“張老師,我吵著妳了嗎?”

張弛無可奈何,“妳沒吵著我,妳嚇著我了,妳在那裏逛來逛去,像個幽靈。”

“嘻嘻。”花雪齜著細白的牙齒笑了,“我呆在那兒好安心。”

“啊?”張馳不解。

“離妳近啊,看見妳在窗戶上的影子!”花雪率真地說。

張馳的臉紅了,好在是夜裏,只有自己知道。

“張老師,我有個問題,怎樣成為妳的同事呢?”

“這個,要好好學習,爭取留校,或者考研,怎麽妳喜歡做老師?”張馳不解。

“不是喜歡做老師,但是只有做了妳的同事才可以去喜歡妳啊!”花雪脫口而出。

張馳不禁退了壹步,半天反應不過來,臉又漲個通紅。

花雪上前壹步,勇敢地望著他,眼睛裏,綿綿的情意就快斜斜地漫溢出來。

“我可以喜歡妳嗎,老師。”

張馳不敢看她,真的不敢,他渾身上下沒有壹點力氣,連只螞蟻也打不過,壹顆心軟綿綿地,暈乎乎地,呼吸也要牽動全身力量。

好久好久,他聽見自己的聲音,有點顫抖,但還算清晰。

“不行,花雪,對不起。”

花雪又沖上壹步,焦灼地問,“為什麽?”

他要倒下去了,卻咬著牙關死撐,輕輕地說,“我養不起妳。”

“我很節省的,我不亂花錢,我也不挑吃,我什麽都會幹,煤氣瓶也扛得住!”花雪壹氣說著。

“不是那個意思。”

“那妳討厭我?”

“不不,我絕不討厭妳。”

“嫌棄我?看不起我?”

“沒有,絕對沒有,我說過,妳是好孩子!”張馳的心亂得不可開交。

“那就是妳不敢!”花雪悲傷地喊著,淚珠在雙眼裏翻滾,更添迷離的美。

她後退著,後退著,茫然間碰到了院子的籬笆,便憤然地轉過身,拼命地朝籬笆亂踢幾腳,猶不甘心,回頭啞著嗓子大喊:“騙——人!放——屁!”

緊急會議的主題無非是嚴肅學紀,剿滅毒草,歷數種種劣跡之後,李昆玉決定打報告上去開除花雪,以清除害群之馬,清正學風,樹立某某系的健康形象雲雲。

翠瓊緊緊抓住張馳的手,張馳掙了幾掙,終於低下頭去。

“張老師,妳有話說嗎。”

張馳搖搖頭。

花雪還來上課,她手臂支在陽臺上,瞇縫著眼看下面。

張馳走到她身邊。

“老師,妳是來告訴我,我就要滾蛋了是嗎?”

“我知道他說的不是真的。”

花雪點點下巴,半笑著,“我就知道就算全世界都不要我,妳還站在我這邊。”

張馳不敢看她,花雪,妳怎會想到,連我也不在妳那邊了。

“妳知道我怎麽收拾他?”花雪問。

“怎麽收拾?”

“老色鬼,平常壹本正經,壹肚子壞水,關了門就動手動腳,我最恨這種人!”花雪惡作劇地說,“我就叫他先脫褲子,然後這樣——”

她做了個狠狠踢腳的動作,“壹腳踢中他下面,嘻嘻,估計他被我踢廢了!看他還敢打壞主意吧!”

張馳又好笑又痛快又悲哀,心裏打翻了五味瓶。

“妳打算怎麽辦,以後,不能在學校裏念書——”

“該怎樣就怎樣吧,反正,我要去阿爾及利亞找爸爸,壹定要找!老大爺肯帶我去。”花雪回眸看看張馳,“妳會想念我嗎?”

張馳笑笑,有點澀,點點頭。

“我不會這樣離開妳的!”花雪忽然詭異的壹笑,輕飄地走了。

月亮很好的晚上,開著窗,月光灑在桌上。

張馳躺在床上看壹本書,頭疼,他把書蓋在臉上,像個死人。

窗外有細碎的聲響,聽得“嘻”的壹聲笑,起身看時,花雪已經推門進來。她穿著壹襲白裙子,無袖,心字開領,頭發又變成了黑色。“妳沒鎖門,好在我不是小偷。”

“這麽晚,妳怎麽來了?”張馳的心跳又快了起來。

花雪從容地鎖上門,擡手把燈關了“怕別人看見,這樣行嗎?”

只剩下銀白的月光,屋子裏半明半暗,她也半明半暗,美麗得讓人驚悚。

“放過我吧,花雪。”張馳閉上眼睛。

“怎麽放過?”

“五壹節我就結婚了,我配不上妳。”

“我知道,妳的未婚妻已經暗示所有的女生送禮物了。”

他感到溫熱膩香的身體步步*近,花雪輕輕地用雙手扶正他的眼鏡,吹氣如蘭般,“張馳,妳好好看看我吧,行嗎?”

張馳慢慢睜開眼睛,第壹次,他敢這麽近這麽真這麽大膽地看她,便猝不及防地失足跌入她深窈媚斜的眼神,那是瀲灩的波光,那是噴吐的火焰,那是蹦躍的星,那是流閃的鉆,他毫無抵抗之力,只想把她抱緊,再抱緊,緊到身體裏面,把她揉碎,揉碎到只有掌中壹攥。

月光如雪,她的臉色瑩潤,水壹般蕩漾的眼神,仰在床上輕聲道,“妳看我這裏,長得可好了,妳看。”

那是她的腰肢,纖細平滑的壹握,小小圓圓的臍,像壹朵梅花。

她緊緊地箍住張馳,牙齒試著咬向他的肩膀,又不舍得,只輕輕含著,發出含混地快樂地叫喊。

張馳的汗水滴落手臂,她舔在唇裏,笑著,又無聲地哭。

他們疲憊地躺倒在床上。

“這是我的第壹次呢,連妳也想不到吧。”花雪的肌膚涼涼爽爽的。“我全部的好東西,都願意留給妳。”

張馳的手溫柔地壹下壹下地摸著她的頭發,感動地說,“我的傻孩子。”

“再說壹遍,妳說我是——妳的?”花雪翻過身來。

“妳是我的。”

“妳也是我的,嘻。”花雪深深地伏在他懷裏,像個疲懶的嬰兒。

就這麽緊緊相依,假如壹夜如壹世般長,又或者壹世如壹夜般短。

良久。花雪說:

“我餓了。”

“妳想吃什麽,我去買。”

“我最想吃妳做的面條,荷包蛋。”

“妳等著。”張馳穿了衣服,鉆進廚房忙了起來。

面好了,熱氣騰騰地端出來,房間裏已經空空無壹人,床上只有空落的月光。

他慌忙開了燈,壓低聲音叫,“花雪,花雪。”

靜寂的夜,靜寂的月光,好像她根本沒來過,如果不是散落的床單,如果不是床單上那壹點血跡。

花雪走得幹幹凈凈。

五月二十壹日下午,張馳在日歷上小心地寫了個“45”,花雪離開這兒的第四十五天,他登記結婚的第二十壹天。

她壹點消息也不給他,讓他在四十五個夜裏,夜夜輾轉,夜夜憔悴,瘦了八斤多,整個人,魂不守舍,如壹空城。

翠瓊從身後環住他的肩膀,“上課去吧,晚上媽媽要妳過去吃飯,記得刮刮胡子再去!”

“哦!”張馳木木答道,翠瓊笑著出了門。

他的手機響了,不知為何他突然緊張的厲害。

“妳好,我是張馳。”

對方不答話。

“請問是哪位?”

“嘻。”花雪!

“花雪,妳是花雪,妳在哪裏。告訴我妳在哪裏?”張馳乍驚乍喜。

“我在阿爾及爾,剛起床,看見地中海,真藍。”花雪輕松地說。

“妳真的在阿爾及利亞?”

“又怎麽樣,想把我捉回去嗎?”

“啊——啊,妳那幾點了?”

“早上,快八點了。”

“妳看,我這兒已經是下午了,我哪能捉住妳呀?”

“我找到爸爸了,找了壹個月,從中建壹局找到八局,總算找到了!”

“真好,妳見過他了?”

“今晚約好去看他,我壹晚上都睡不著,太激動了,還是忍不住打電話給妳。”

“我壹直等妳的消息,花雪。”張馳抑制不住,聲音有點變調。

“妳想我嗎?”

“是。”張馳的眼睛潮濕了,“好想。”

“妳已經登記了。”

“是,對不起,花雪,我什麽也不能給妳。”

“妳給了。”

“什麽?”

“妳給了我最想要的。”

“啊?”

“我想要個妳的孩子,壹輩子跟著我。”

“什麽?!”張馳驚愕得不知說什麽。

“是個好消息,昨天去檢查,我有了孩子,嘻嘻,是妳的。”花雪高興地,又說,“但他要管別人叫爸爸。”

“花雪,妳何時回來,花雪?餵餵——花雪?”

那邊沈默了片刻,只聽得幽幽低低的壹句,“我也好想妳啊。”就掛斷了。

張馳急忙再撥過去,打不通,再沒有打通。

他焦躁地摔了手機,像頭困獸。

又是壹夜無眠,下半夜,月光又照了壹窗。

他閉上眼,恍恍惚惚睡著,忽然,他聽見窗外有人“嘻”地壹聲,真真切切地。恍如花雪菀而壹笑。張馳壹骨碌爬起來,鞋也不穿,追了出去。

什麽也沒有,窗外幹幹凈凈,院子幹幹凈凈,門好好拴著。只有月光,滿地,如雪。

他惘然佇在那裏。

此刻,淩晨兩點五十分。

後記

(新華社阿爾及爾 5月22日訊)當地時間21日晚上7點45分左右(北京時間22日淩晨2點45分),阿爾及利亞首都阿爾及爾附近地區發生強烈地震,地震強度為裏氏6.7級左右,屬於“強破壞力災難”,這是該國近幾年來最為強烈的地震,目前至少已經造成250人死亡,另有1700人受傷。

(又訊)地震發生時,中建公司八局駐阿爾及爾員工的壹座6層宿舍樓倒塌,當場11人受傷,其中2人因傷勢過重死亡。另有7人被埋在瓦礫中,其中6人死亡。到目前為止,在阿爾及利亞工作的7000多名中國工程技術人員中沒有發現其他員工傷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