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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赤裸的女人

30歲那年的生日,Paula Modersohn-Becker 對著鏡子畫了壹幅自畫像。

畫中的她半裸著身子,私處像斷臂的維納斯般系壹塊白布。長長的琥珀項鏈在乳房間蜿蜒,金色的背景裏散落著碎葉子,襯托隆起的小腹,讓人想到自然界裏成熟的果實。

那子宮中的小生命,大概,四個月了?畫中的Paula面龐紅潤,自信地與觀眾對視,就好像她清楚知道,我們會猜測她懷孕的時間。

然而現實中30歲時的Paula並沒有懷上孩子。 與此相反,那年她離開丈夫,只身壹人到巴黎追求自己的藝術理想。

在Paula生活的那個年代(20世紀初),婦女30歲就被劃入高危妊娠的範疇,而30歲正是Paula創造力最豐沛的時候,她不願放下畫筆。作為對婦女生育任務的壹種回應,她幹脆讓自己在畫中受孕了——挺著四個月的肚子,畫中的Paula愉快,美麗,不失頑皮。

她是藝術史上第壹位畫自己懷孕裸體的畫 家。

出身於德國中產家庭的Paula,16歲才開始系統地學習繪畫。1895年,她在父母的支持下到德國不萊梅北部的小村莊Worpswede學習。置身於優美的鄉村風景中,Paula開始用質樸的色彩和筆觸去捕捉自然的詩意。

在恬淡的鄉村生活裏,Paula很快找到了自己的關註點: 自然中的女人。 在壹幅版畫中,她描繪了壹個在樹林中行走的盲人婦女。後者彎腰駝背,表情平靜而茫然,她小心翼翼地朝前走去,壹雙幹癟的手像鳥爪,懸在半空。

也就是在藝術家村莊裏,她遇到了詩人裏爾克,兩人結下了深刻的友誼。 裏爾克曾在壹封信中形容Paula帶給他的震撼:“那些最具Worpswed特色的景物,從未有人如此觀察過、如此畫過。”

Paula還畫了許多孩子們的畫像。不同於當時巴黎流行的印象派畫作裏那些甜美的兒童形象, 她畫的孩子沒有明亮的笑容,並且不知何故地陷入了憂郁之中。

她也熱衷於創作母與子的題材,然而畫面中的母子關系卻總是令人費解。 母親們身體健壯,表情平靜疏離,黑暗的、碟狀的眼睛就像壹面面盾牌,封閉了她們的內心。

在藝術家村莊長居的日子裏,Paula曾四次前往巴黎研習法國先鋒派畫家的創作。 塞尚、高更和梵高 的明亮色調和富有表現力的筆觸,給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她開始在繪畫中融入更多的色彩,成為第壹批以表現主義風格創作的德國藝術家之壹。

她筆下的女性,特別之處是拋開了任何理想化的暗示。 比起呈現美,Paula更註重真實的情感表達, 她毫無顧忌地讓觀眾感知女性的年齡、失落感甚至是疾病的氣味,這種對所畫對象的坦然,存在在她的所有作品中。

法國作家Marie Darrieussecq認為Paula筆下的女人,是名副其實的女人: “我想說的是終於赤裸的女人:掙脫男性目光的女人。 不為男人充當模特的女人,不受男性肉欲、侵略性、占有欲、支配欲和自相矛盾的目光審視的女人。”

描繪女性是Paula壹生的主題,畫中女性的周圍往往有許多植物,它們絢爛的生命力與女性的柔軟堅韌形成呼應。 很早,Paula就有壹種強烈的預感,認為自己的生命將會短暫。 1900年,24歲的她在日記裏寫下壹段話:

巴黎之行不僅讓Paula在創作上有所成長,期間她還與年長她11歲的的德國風景畫家Otto Modersohn確立了戀愛關系,後者常在繪畫創作上提點她。Otto Modersohn同時也是Worpswede藝術家村莊最早的創建人之壹,1901年,兩人結婚了。

起初Modersohn支持妻子的雄心壯誌,稱她“無疑是世界上最好的女畫家”。但很快,他就在日記裏抱怨她的家務和工作,抱怨她的畫是如何 “陷入壹種錯誤的境地,喜歡把壹切都弄得棱角分明、醜陋、怪異、木訥……”

結婚壹年後的復活節星期天,Paula在做烤肉的時候忽然停下來,在她的家政書上寫下了壹句心裏話:“婚姻不會讓人更幸福。”

她和丈夫之間當然有過快樂的時光,只是婚姻漸漸縛住了她。越往後,Paula越頻繁地從德國的家逃到巴黎。因為只有在巴黎,她才能恢復作為藝術家的活力。

在租來的房間裏,她吃熱巧克力,參觀盧浮宮,買紫羅蘭,吃煎蛋。丈夫不在的時候她過得很開心,她靠梨子和米飯布丁生活,不必擺桌子,可以邊吃邊看書。在那些輕松的日子裏,她畫了許多水果,包括橘子、蘋果、櫻桃和檸檬等。

裏爾克後來在他的詩歌《祭壹位女友的安魂曲》中描述了Paula畫的這些成熟的水果:

30歲那年,Paula終於下定決心離開丈夫,在此之前他們為了生育孩子的事爭吵過。來到巴黎後,賣不出畫作的她在經濟上仍然依賴丈夫,給他寄去的信裏滿是房租和模特費的催款。

而她寫給好友裏爾克的信則是另壹番肺腑之言。在壹封信的結尾,她袒露自己正試圖尋找傳統女性角色之外的身份:

於是我們便看到了文章開頭她30歲生日時的那幅自畫像, 畫中的她不是誰的女兒、妻子、母親,她只是她自己。

可是到了九月,Paula改變了主意——她與丈夫重逢並懷孕了。從巴黎回到德國的家中,她在孕期裏也沒有停止創作,在那些色調、筆觸大膽而恣意的繪畫裏,還能看到她對藝術充滿熱情的探索。

在《左手舉起兩朵花的自畫像》(1907年)中,Paula用壹種穩定、平靜的目光看著觀眾,壹只手保護性地放在腹部,另壹只手拿著兩朵花, 子宮和花朵象征生生不息 。上衣的藍色,臉和脖子上的粉色和綠色,是她新的色彩實驗,如此優雅、明亮,但又不失生命原始的質樸感。

這是她生命中畫下的最後壹幅畫。

1907年的冬天,在經歷了兩天痛苦的分娩後,Paula生下了壹個女兒。

在接下來的18天裏,她被醫生要求臥床休息。終於得到起床的允許後,她計劃舉辦壹個小型聚會,並把頭發精心地編成辮子,把壹朵玫瑰花別在頭發上——就像她以前常在孩子或年輕婦女的頭發上畫花朵那樣。

她是從床上下來後,倒地而死的,死前只說了壹句話:“Wie schade(真遺憾)。”

Paula的死因是產後長時間臥床導致的栓塞, 31歲的生命就此畫上句號。 在15年的創作生涯裏,Paula完成了大約700幅繪畫及1000幅素描和版畫,但真正賣出去的只有3幅。她得到的贊美和嘲笑幾乎壹樣多,但她不言放棄,最終以天賦和不同尋常的冒險精神脫穎而出。

她獨特的風格是壹個前兆,在她之後,以馬蒂斯和畢加索為首的現代主義繪畫掀起了轟轟烈烈的藝術浪潮。

Paula去世後,裏爾克為她寫下了深情的長詩《祭壹位女友的安魂曲》。Paula生前曾說自己的生活“是壹場短暫而熱烈的慶典”,作為回應,裏爾克形容她的離去,就是慶典結束後降下旗幟:

沒人能逃離死亡的命運,Paula似乎比誰都更清楚這壹點。壹百多年過去了,她的自畫像看起來仍然充滿生命力,仿佛壹句驕傲的宣言:她曾那麽熱烈地活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