幫忙寫壹下第二十二章
白娥即便有千差萬錯,白恩傑老婆也不能這樣待她的,這婆娘我以前還以為她寬善,原來這麽兇惡!我從此不再進染坊,路上碰見了她,也不招呼。白娥就是這壹次被羞辱後,離開了清風街,回到山裏老家去了。但三踅還是三踅,凡有人在壹邊嘁嘁啾啾說話,他壹來又都不說了,三踅就說:“是不是說我啦,大聲說麽!”說:“三踅,是妳把人家白娥×啦?”三踅說:“×啦,咋?我媳婦生不了娃娃,我借地種糧哩!”眾人見他這麽說,倒覺得這賊是條漢子,比慶玉強。
慶玉是死都不承認的。捉奸的第二天早晨,風聲抖開後,菊娃追問他,他平靜著臉,說有人陷害他。菊娃說清風街這麽多人,不陷害別人陷害妳?他說我從農民當上民辦教師再轉成公辦教師,又蓋了壹院子房,好事都讓我占了能不招人嫉恨?菊娃說妳是教師能耍嘴皮子,我說不過妳,妳要是沒和那黑娥×了壹夜,妳現在就給我繳公糧!當下和慶玉上炕,慶玉卻怎麽也雄不起,勉強起來了,又不堅強。菊娃罵妳沒幹瞎事才怪的,捏著那東西問:妳慶玉就是這樣子?!兩口子便打了仗。菊娃受慶玉打得多了,學會了壹套,就是壹打開仗便貓身往慶玉胯下鉆,用手握卵子。這回慶玉揪了她的頭發,她握了慶玉的卵子,疼得慶玉在炕上打滾,等慶玉緩過了勁,將她壓在炕頭上用鞋底扇臉,半個臉立馬腫成豬尿泡。
菊娃殺豬般地叫,隔壁的四嬸就趕過來,見院門還關著,就大聲說:“慶玉慶玉妳男人家手重妳要滅絕她呀?!”慶玉說:“這日子沒法過了,離婚離婚!”菊娃趁機跑脫,裹了被單開了門,兩個**松乎乎吊著,也不掩,說:“離婚就離婚,再不離婚我就死在妳手裏了!”四嬸訓道:“都胡說啥的,這號話也能說:壹旦說出了就說順了嘴!”雙方才住了聲。
真的是離婚這話壹說出口,口就順了,以後的幾天裏,慶玉和菊娃還在搗嘴,壹搗嘴便說離婚。家裏沒面粉了,菊娃從櫃裏舀出壹鬥麥子,三升綠豆,水淘了在席上晾,壹邊晾壹邊罵。先還罵得激烈,後就不緊不慢,像是小學生朗讀課文,席旁邊放著壹碗漿水,罵得渴了喝壹口,喝過了又罵。慶玉在院門外打胡基,打著打著就躁了,提了石礎子進來說:“妳再罵?”菊娃罵:“黑娥我日了妳娘,妳娘賣×哩妳也賣×!噓,噓!妳吃妳娘的×呀!”她揚手趕跑進席上吃麥子的雞。雞不走,脫了鞋向雞擲去,雞走了,就又罵:“妳就恁愛日×,妳咋不把碕在石頭縫裏蹭哩,咋不在老鼠窟窿裏磨哩?!”慶玉說:“妳再罵,妳敢再罵!”菊娃喝了壹口漿水,又罵壹句:“黑娥,妳難道×上長著花,妳……”慶玉舉起了石礎,菊娃不罵了,說:“妳砸呀!姓夏的家大勢大,我娘家沒人,砸死我還不像砸死壹只小雞,妳砸呀!”慶玉把石礎砸在小板凳上,小板凳哢嚓成了堆木片。慶玉說:“離婚離婚!”進了屋去寫離婚申請書,出來自個咬破中指按了血印。慶玉要菊娃跟他壹塊去鄉政府辦手續,菊娃說:“走就走!”也不示弱。兩人走過夏天智家院門口了,菊娃卻喊:“四娘,四娘,妳給我照看著席上的麥,我和妳侄子去離婚呀!”四嬸跑出來,把慶玉手中的申請書奪了,撕成碎片,罵道:“妳們給我成什麽精?!”菊娃就抱住了四嬸嗚嗚地哭。
壹次沒離成,二次再去離,竹青從半路上把他們又截了回來。但他們從此再無寧日,不是吵架,就是打仗,把離婚的話吊在嘴上,夏家的人就不再勸了,東街的人也不再勸,說:“小娃的牛牛,越逗它越硬的!都不理,看他們還真的就離婚呀?!”兩人再打打鬧鬧地去了鄉政府,誰也沒有阻攔,四嬸在院門環上擰麻繩,看見了,手中的拐子並沒有停,壹夥人在巷口看公雞給母雞踏蛋,聽到了消息,目不旁視,等到下午,菊娃在老屋裏放了悲聲,慶玉搬著鋪蓋,提了鍋住到了新房,人們才知道慶玉和菊娃真的把婚離了。
慶玉在新房僅僅獨住了兩天,淑貞就看見黑娥從地裏拔了青菜蔥蒜給慶玉包素餃哩。淑貞把這事告訴慶金。慶金在小河畔的沙窩子裏拾地,已經刨出了席大的兩塊,趁歇息,和慶堂、瞎瞎在地邊賭起撲克。賭註是二元四元的,慶金輸了,不肯掏錢,慶堂和瞎瞎就不依,說:“哥是掙工資的,還賴呀!”淑貞正好去,當下不高興了,說:“妳哥有啥錢的,前天給娘買了件衣裳,又買了三斤鹽,他還有啥錢!”慶金說:“說這幹啥?”淑貞說:“咋不說,爹娘生了五個兒子又不是妳壹個?!妳講究是有工資的,兄弟五個中除了妳,誰沒蓋了新屋院!”慶堂和瞎瞎見嫂子話不中聽,起身走了,說:“哥,妳可是欠我們賬哩!我們走呀,妳好好拾地,工作了壹輩子,退休了就當農民,這地肥得很,種豆子收豆子,種土豆長土豆,再種些錢給我嫂子長出個金銀樹!”兩個弟弟壹走,慶金說:“我們在壹塊玩哩,能賭多少錢,妳就攪和了。”淑貞說:“我在屋裏給妳煎餅哩,怕妳肚子饑,沒想妳倒在這兒賭錢,這糞籠大壹塊地妳弄了幾天了還是這樣?”慶金說:“我還害氣哩,工作了壹輩子,拾掇這些地還不夠旁人恥笑哩,不弄了,不弄了!”淑貞見慶金上了氣,就蹴下身,說:“妳在家閑著,是爹讓妳尋個事幹的,又不是我逼的。今天累了,不幹了,明日再說。妳知道不知道黑娥和慶玉過日子啦?”慶金說:“他的事妳少管。”淑貞說:“我看這離婚是預謀了的,這不,晌午黑娥就在慶玉那裏雙雙對對包著餃子吃哩!”慶金說:“別是非啊!壹堆屎嫌不臭,妳還要攪騰?!”
淑貞憋住了壹天沒再說,第二天就憋不住了,說給四嬸,又說給竹青。夏天義就把慶玉叫去,問:“妳是不是想娶黑娥?”慶玉說:“想哩。”夏天義壹擡腳就把蹴在對面的慶玉踢倒在地,罵道:“我以為妳們鬧壹陣子就和呀,妳卻是早把心瞎啦!”慶玉的嘴撞在地上破了,血也不擦,說:“離就離了還有啥合的,我們三天兩頭吵嘴打仗妳又不是不知道?她娘家舊社會經幾輩都是土匪,有什麽家教,嫁過來給我家做過壹次針線,還是給妳洗過壹件衣裳?”夏天義說:“那黑娥就孝順啦,她是給武林他娘洗過衣服還是做過飯,他娘臨死的時候,吃到炕上屙到炕上,她做兒媳的收拾過?武林是老實人,啥事不聽她的,她還和妳糾纏不清,她在武林家和妳好,她嫁了妳就不會和別人好?”慶玉說:“壹物降壹物,我不是武林。”夏天義看著慶玉,長長地籲氣,就掏出了卷煙。慶玉忙擦火柴來點。夏天義把卷煙又放下了,說:“妳也是有兒有女的人了,文成是男娃不說了,臘八來我這裏哭哭啼啼幾場了,她給我說她走呀,出去打工呀!把孩子傷害成那樣,妳知道不知道?我再給妳說,妳不合婚了也行,婚姻也不是兒戲,說離就離說合就合的,可黑娥取不得,妳壹口否定和黑娥沒那事,妳卻要和她結婚,那又怎麽說?清風街人又該怎麽看夏家?”慶玉說:“我是和黑娥沒那事。就是有那事,我們壹結婚也證明我們真有感情,外人還有啥說的?”夏天義說:“妳給她應允過,要壹定娶她?”慶玉不言語。夏天義說:“是她現在粘上妳啦?粘上了的話,我讓妳幾個兄弟去嚇唬她,熱蘿蔔還粘在狗牙上抖不離了?從這壹點看,她就不是個好女人?”慶玉說:“是我要娶她。”夏天義說:“真的是妳許了願!”氣又堵上喉嚨,掏卷煙叼在嘴上,手抖得擦不著火柴。慶玉說:“爹,爹……”夏天義強忍著,說:“妳四十多歲的人了,我原本不管妳的事,可我沒死,妳不要臉了,我還有臉啊!妳給武林戴綠帽子了,他沒尋妳魚死網破就算燒了高香,妳再把人家的媳婦弄來做妳屋裏人,娃呀,那武林還怎麽過?壹個村子,擡頭不見低頭見,他又不是階級敵人……”夏天義不說了,壹會兒又問:“黑娥和武林能離婚?”慶玉說:“他願意不願意都得離。”夏天義說:“妳放屁,妳是土匪呀!我苦口婆心給妳講道理,妳就壹點也聽不進去?!”又是壹腳,把慶玉再次踢倒在地上。慶玉這回很快爬了起來,扭頭就走。夏天義吼道:“妳滾!”自己卻從凳子上跌下來,窩在那裏半天不得起來。
後來的事情就熱鬧了:是夏天義再也見不得慶玉;是黑娥和武林開始鬧離婚,武林死都不離;是慶玉三天兩頭在河堤上或伏牛梁的背窪地約會黑娥。我那時全當是在看戲哩,碰著了慶玉,就高聲唱:“沒有妳的天不藍,沒有妳的日子煩,沒有妳的夜裏失眠,沒有妳的生活真難……”我用秦腔的曲調唱。慶玉拾了塊土疙瘩要擲我,我繼續唱:“什麽時候才能擁有妳啊,我心愛的錢!”我說:“我說錢哩!妳擲?妳擲?!”慶玉笑道:“妳狗日的讓錢想瘋啦!”遇見武林,我給武林出主意:“妳沒好日子過,妳也要讓慶玉過不上好日子!”武林說:“就是,是。婆娘再不好,畢畢,啊畢竟還有壹個婆,婆娘。離,離,離了婚,我就,啊就,光碕打著炕,炕沿子了,響了。”我讓武林對黑娥殷勤些,武林果然殷勤,從田裏勞動回來,又做飯,又洗衣,掃地抹桌子,但是黑娥仍是不正眼看他,睡覺不脫褲子,還只給他個脊背。黑娥用香皂洗脖子,說這香皂是慶玉給她的,換上壹雙新鞋,又說這新鞋是慶玉從縣城買的。黑娥說:“妳不離婚,我就住到慶玉家不回來!”武林來尋我,問咋辦呀?我說找他慶玉,吃屎的還把屙屎的雇住啦?找他夏慶玉!武林卻要我陪他去。我陪他走到慶玉新房前的土場邊,我說妳去吧。武林吸了壹口氣,走到新房門口,看見慶玉坐在門檻上,武林不敢走了,繞到了屋後。那裏有新修的水尿窖,慶玉在墻裏蹲坑了,武林搬了塊大石頭丟進尿窖,臟水從尿槽口沖上去,濺了慶玉壹身。慶玉還沒出來,武林先跑開了。我氣得再不理了武林,武林就去找夏天義。夏天義關著院門,武林說:“天義叔,天義叔,我有話給妳說呀!”夏天義在家裏不吭聲,等武林走了,就捶胸頓足,罵慶玉要遭孽。
夏天義哪能想到,自己正熱心為七裏溝換魚塘的事抗爭著,慶玉卻出了醜,待到再不理了慶玉,又操心起三踅告狀的事怎麽沒個動靜?院門外的水塘裏漂了壹層浮萍,原本是綠色的,卻壹夜間都成了鐵紅。文成和啞巴將青柿子埋在塘中的黑泥裏暖了三天,刨出來了,在那裏啃著吃。給了夏天義壹個,夏天義說:“柿子還沒熟哩,能暖甜?”咬了壹口,柿子上卻沾著了壹點紅,忙唾了幾口唾沫,發現是牙齦出血。竹青匆匆忙忙地從塘邊小路上過來,說:“爹,妳吃啦?”夏天義說:“河灘地都收完啦?”竹青說:“最北頭還有幾家沒收。爹牙齦出血了?”夏天義說:“沒事。妳要到後巷去,就讓栓勞他娘快把栓勞叫回來,出去打工總不能誤了收莊稼麽!”竹青說:“晚上了我去他家,現在君亭通知開會哩。”夏天義說:“組長也參加……研究啥事呀?”竹青說:“不知道。”夏天義突然覺得壹定是鄉政府幹預了七裏溝換魚塘的事,他說:“那妳快去吧。”便進了院裏拿了煙葉搓煙卷,然後叼著蹴在院門口,看文成和啞巴在水塘遊泳。啞巴只會狗刨式,腳手打著水花,把夏天義的煙頭都濺滅了。
兩委會的確是召開了會,研究的卻是魚塘的管理。管理條例壹***有五條,又明確了在農貿市場專設壹個鮮魚攤位。但是,誰來管理,意見不統壹,有的說讓三踅繼續經管,有的說水庫之所以能以魚塘換七裏溝,也有三踅在幾年裏不繳代管費的原因,而他管的磚場還欠村上兩萬元,還有壹萬元的電費也收不回來,如果再讓他管魚塘,那等於用七裏溝給三踅換了個私人魚塘。君亭見意見分歧,提出大家投票,誰的票多就讓誰幹。當下提了五個候選人,投票結果是金蓮票最多,金蓮也便簽了承包合同。開完會,竹青並沒有將會上的事說知夏天義,但三踅在丁霸槽家門口當著眾多的人大罵金蓮。
我不同情三踅。但我知道金蓮承包了魚塘,就是說七裏溝換魚塘板上釘釘的事了,就可憐起了夏天義。我本該立即去看望夏天義的,而很快又把這事遺忘了,因為我看見了白雪和四嬸往供銷社去。我承認我對不住夏天義,可我管不住我。我當時哇地叫了壹聲,驚得站在旁邊的吃蒸饃的王嬸嚇了壹跳,牙就把舌頭咬了。我說:“回來啦!”丁霸槽說:“妳咋啦,??”我說:“我給妳幫忙搬石頭!”丁霸槽的酒樓已蓋到第二層。我沒有從梯子上去到二樓,而是抱著腳手架的那根木桿子往上爬,我爬桿有兩下子,手腳並用,不挨肚皮,像蜘蛛壹樣,刷刷刷地就爬上去了,上到桿頂還做了個“金猴探海”。我“金猴探海”是趁機往供銷社門口看,下邊的人喊:“引生,來個‘倒掛金鉤’!”四嬸和白雪在供銷社門口說話,四嬸手裏拿著買來的兩袋奶粉。這奶粉壹定是買給白雪喝的。但白雪的身子看不出是懷了孕,腰翹翹的。她們從供銷社往回走了,走過了丁霸槽的屋前,白雪擡了頭往正蓋的酒樓上看了壹眼。我突然地嘿了壹聲,雙腳倒勾在桿上,身子吊在了空中。眾人壹哇聲叫好。傻樣!我哪裏是為他們表演的呢?
我在丁霸槽那兒幹了兩個鐘頭,沒吃飯,沒喝壹口水,天麻麻黑了往回走,卻遠遠看見夏天義戴著石頭鏡坐在書正媳婦的飯店裏吃涼粉。夏天義壹吃涼粉,肯定是他已經知道了金蓮承包魚塘的事,我現在再過去見他,就有些不好意思。我躲開了他。夏天義是吃完了壹盤,又吃壹盤,大清寺裏白果樹上的高音喇叭就播放了秦腔。夏天義說:“這個時候播的啥秦腔?”書正媳婦說:“金蓮管著喇叭的,她高興吧。”夏天義粗聲說:“再給我來壹盤!”高音喇叭上開始播起了《鉆煙洞》:
三踅從鐵匠鋪裏出來,看見了夏天義,把草帽按了按,卻隨著屋檐下的臺階往西走。夏天義把他叫住了。夏天義就罵三踅:“狗日的,妳見了我趔呀?”三踅說:“心情不好,我誰都不想理。”夏天義把他的草帽子揭了,低聲問:“這麽長時間了,妳告的狀呢?”三踅說:“我就沒再告。”夏天義生了氣:“妳當兒戲啦?妳就是不再告了也得給我說壹聲,妳屁夾得緊緊的?!”三踅說:“妳知道我和慶玉碔事……”夏天義哼了壹下,卻覺得事情蹊蹺,問起那天出醜事的情況。三踅說:“不說了,說那事幹啥?”夏天義說:“妳說說,讓我聽麽。”三踅就說了武林和上善、陳亮去縣上買樹苗的過程。夏天義說:“村裏什麽時候讓武林出過差?再說買樹苗肯定是事先就聯系好了才能去的,他上善咋就又嫌樹苗價貴?就算是沒買成回來,武林是什麽角色,竟那麽多人能送他回家?”三踅壹拍腦門,說:“二叔妳是說他們知道了我要告狀,先下手為強,設了圈套讓我鉆?”夏天義說:“我可沒這麽說。”三踅說:“肯定是設了圈套讓我鉆的!現在他們得逞了!二叔,妳說說,不讓我承包有啥理由,我三踅有男女作風,她金蓮就沒有啦?這口氣我咽不下,我再告呀,咱們壹定要再告!”夏天義說:“告不告那是妳的事,妳不要寫我的名字。”夏天義再不理了三踅,低頭吃他的涼粉。
三踅到底還告君亭了沒有,這我就不知道了。我要說的,就在當天晚上發生了壹場哄搶魚的事件。清風街哄搶事件這是第二次了,三年前壹輛油罐卡車在312國道上翻了,車毀得很厲害,司機的腿斷了,被卡在駕駛室裏,所幸的是油罐裏的油流了壹地,卻沒有燃燒爆炸。清風街的人聞訊趕了去,先還有人把司機從駕駛室往出弄,更多的人竟用盆子罐子舀地上的油,舀了就拿回家去。舀油的人越來越多,以至於救司機的人也再不管了司機,也去舀油。地上的油舀完了,三踅竟然去擰開了油罐的出油閥,直接用桶去接剩余的油。整整壹卡車油就那樣被壹搶而空了。這回哄搶魚是在深夜,差不多雞叫了二遍,鐵匠鋪的老張因去南溝村親戚家回來得晚,才走到西街南頭魚塘的土畔前,突然咚的壹聲爆炸,他膽小,當下趴在地上。接著又是咚咚兩聲,魚塘裏的水濺了他壹身,才看清有三個人在水塘裏炸魚。他們是把炸藥裝在酒瓶子裏,再塞上雷管,點燃了丟在塘裏,魚就白花花地在水面漂了壹層,然後撈著往麻袋裏裝。老張先以為是三踅在撈魚,心想三踅真個不是好東西,魚塘不讓他經管了,他就要把魚撈走,可定眼壹看,撈魚的並不是三踅,估摸那便是偷魚賊了。他就叫了壹句:“誰個?”偷魚賊慌忙扛了兩麻袋就跑,跑得急,跌了壹跤,就把壹麻袋丟下了。老張便大聲喊:“有賊了!賊偷魚了!”西街的人有晚上搓麻將的,有喝酒的,聽見喊聲過來,瞧見塘邊有許多魚,水面上還漂了壹層,說:“惡人有惡報,又不是咱的魚,管碕哩!”老張說:“魚塘不讓三踅管了,金蓮還沒接手哩。”眾人說:“狗日的偷的是時候!”轉身又要回去,走了幾步了,說:“誰經管只好過誰,有賊能偷,咱也撿壹條。”返過身來,從塘邊撿了壹條兩條提著。壹個人這麽撿幾條,十個八個也就各撿了幾條。後邊再來的人見別人都撿了魚,就爭開了,塘邊已經沒有,跳進塘裏去撈,壹時塘裏響聲壹片,水花亂濺,有人回家拿了籠筐,壹下子就撈起了半筐。我在那個夜裏失眠著,聽到響動後也跑去搶魚,其實我壓根兒不愛吃魚,魚有刺吃著麻煩,我是壹見那熱鬧場面就來勁,再是我恨三踅,也恨金蓮,恨不得把魚塘裏的魚全撈凈!我跳進了塘裏,將褲子脫下來,紮了褲管,把魚壹條壹條裝進去,然後架在脖子上。這時候有人喊三踅來了,我架著裝了魚的褲子就跑,壹邊跑壹邊掏著魚隔院墻往各家院子裏扔。跑過了白雪她娘的院子,扔進去了三條,又扔進去了三條,我想白雪懷孕了,應該有滋補的魚湯喝,就把剩下的四條全扔了進去。但是,那天晚上三踅並沒有來,得到消息跑來的是金蓮,金蓮跑來的時候魚塘裏已經沒有了魚,搶魚的人也全散了,她立在魚塘邊氣得眼淚都流了出來。
這次哄搶起因是偷魚賊,派出所來破案,沒查出個任何頭緒。金蓮懷疑是三踅所為,但三踅矢口否認,說他那晚上在丁霸槽家搓麻將,丁霸槽可以作證。是不是三踅故意指使了別的什麽人故意偷魚?又拿不出證據。君亭讓上善調查哄搶的到底是誰,上善到西街各家去看,各家幾乎都有魚,法不治眾,事情就不了了之。君亭要求這事再不要外傳,嫌傳出去太丟清風街的人,但清風街大多數人卻不這樣看,說上次哄搶油是丟了體面,這壹回有什麽呀,魚塘本來是集體的,好過了三踅又要好過金蓮,哪裏有公平,哄搶是群眾不滿麽!那幾天裏,西街人家家剖魚,清風街人歷來吃魚不吃魚頭和魚泡,魚頭魚泡和魚鱗甲拋的到處都是,太陽下魚鱗甲閃閃發光,而腥氣熏人,所有的綠頭蒼蠅都到了西街。
白雪的娘因為院子裏突然有了十條魚,自然也高興,留下了四條,把六條提到東街給女兒吃。白雪不知道這魚的來歷,去剖,正好碰著夏天義和慶金擔土墊新拾出的那壹小塊地,白雪要把三條魚送給二伯,夏天義說:“哪兒來的?”白雪說:“我娘拿來的。”夏天義說:“妳娘也參與了?”白雪聽不明白,還要把魚送二伯,夏天義說:“這魚我不吃!”慶金就說了哄搶魚塘的事,白雪噢了壹聲,自己臉倒紅了。慶金說:“這有啥不該吃的?!妳不要,我要!”把三條魚收了。再不說魚的事。白雪見夏天義身上的褂子泛著汗印,就要夏天義脫下來她給洗洗。夏天義倒沒推辭,把褂子脫下來讓白雪洗著,自己靠了壹棵樹蹭癢癢。在夏天義的記憶中,他的五個兒媳從未主動要求給他洗衣服的,眼前的白雪這樣乖順,就感慨很多,喉嚨裏呃呃地打著嗝兒。白雪問二伯妳是不是氣管不好,夏天義說好著哩,只是風壹吹就打起了嗝,趴在河裏喝了壹口水,嗝兒也就停止了。夏天義問白雪好久沒見回來是不是去過了省城,白雪說她是下鄉巡回演出了,還沒時間去省城哩,夏天義問起夏風最近怎麽樣,是不是又寫書了,白雪說正寫壹本書的,估摸明年春上就能出版,夏天義又是壹番感慨,喉嚨裏呃呃地打起了嗝。夏天義當然想到了很久很久以前的事,夏風還小,穿著個開襠褲,頭上梳著個蒜苗似的發辮,卻每天放學回來,就拿了炭塊在寫字,家裏的墻上,櫃上、桌上到處都是他寫的。夏天義說起了往事,白雪壹邊拿棒槌捶著衣服,壹邊說了壹句:“是不是有道士說夏家要出個人物呢?”夏天義說:“妳聽誰說的?”白雪說:“夏風說的,我估摸他是胡說的。”夏天義說:“這可是真的。那天我端著碗坐在門口吃飯著,壹個道士正好路過,指著門前的榆樹說樹冠長得好,這家以後要出個人物哩!妳二嬸說:是不是出個當村長的?我那時當著村長。道士說:比村長大。我還以為說的是妳爹,妳爹在學校教書哩,卻還不是妳爹。妳爹愛唱秦腔,暑假裏組織老師演《三滴血》,他扮的是縣官晉信書,可能他是在戲裏當了縣官了,今生只當了幾年小學校長,校長還不如我在村裏的官大。後來夏風到了省城,那道士的話才算應驗了。”白雪就嗤嗤地笑,說:“夏風什麽官都不是呢!”夏天義說:“他可是見官大壹級,妳瞧他壹回來,縣上的領導鄉上的領導誰不來看他?”白雪說:“二伯也這麽看他?咱夏家都寵他,才使他脾氣越來越怪哩!”驀地看見棒槌沈在水裏,去撿時,卻是壹條蛇,嚇得跳了起來。河裏突然出現了蛇,夏天義也楞了,他從樹下跑過來,拿樹枝逗弄蛇頭,另壹只手趁機捉住了蛇的尾巴,猛地提起,使勁在空中抖,蛇就軟得像壹根面條,頭再彎不上來,被扔到亂石窩裏去了。白雪受了壹驚,回頭尋棒槌,棒槌卻再沒蹤影,心裏倒納悶,卻說:“我爹還演過戲呀,他要不演戲或許就真當了官的,要不夏風總瞧不起唱戲的。”夏天義說:“夏風不愛秦腔?”白雪說:“他說秦腔過時了,只能給農民演。”夏天義說:“給農民演就過時了?!胡說麽,他才脫了幾天農民皮?!”慶金說:“爹!爹!”夏天義說:“不說夏風啦,他是給咱夏家和清風街長了臉的,他也沒忘他這個伯,每次回來還給我捎二斤四川卷煙哩!”白雪又是嗤嗤地笑,接著揚起頭來,因為前面的小石橋有人在大聲說話。
小石橋上,竹青遇到了西山灣的壹個熟人,熱火地說:“多時都不見到妳了!咱嬸子的身體還好?”那人說:“好,好。”竹青又說:“娃娃乖著哩?”那人說:“乖,乖。”竹青送著那人走過橋了,看見河灘裏是夏天義和慶金、白雪,就跑下來,先問白雪妳回來了,洗這麽多衣服呀!又嘲笑慶金是個雞,這兒刨個窩那兒刨個窩!慶金說:“愛土地有啥笑話的,笑話的是不孝順的!妳們誰給爹洗過衣服,五個媳婦不如壹個白雪麽!”白雪說:“我給二伯洗壹回褂子算什麽呀?!”竹青說:“洗壹回褂子就是給我們做了榜樣啦,我明日先動員大嫂,她給老人洗壹件,我給老人就洗八件!”然後就問夏天義:“爹,是不是妳告了狀啦?”夏天義瞇著眼聽他們說話,突然眼睜成杏核,說:“咋啦?”竹青說:“我才開兩委會回來,七裏溝換魚塘的事黃啦。”夏天義說:“好事麽,早該黃啦!”竹青說:“果然是妳告的!”夏天義說:“是我告的!”竹青說:“妳糊塗啦爹!沒訂合同前妳有意見可以告,可合同都定了,方案要實施呀,妳這麽壹告,君亭發火,連大家也都反感了!”夏天義說:“妳說我告的有沒有理?”竹青說:“犯了眾怒哪有什麽理,妳當年淤地還不是沒弄成嗎?”夏天義說:“這回不是就弄成了麽?”竹青說:“爹!會上有人說咱胳膊扭不過大腿,鄉政府明令不讓換那就不換了,反正現在魚塘裏連魚都沒有了,可中街組長說誰告的狀那就讓誰死到七裏溝去!這不是指罵妳嗎?我當時要承頭回罵他,金蓮把我擋了……”夏天義說:“罵就把我罵死啦?誰不死,我的墳在那裏,死肯定就在那裏,他說的也沒錯麽。”笑了笑,掏壹支卷煙來吸,把另壹支遞給慶金。慶金從來沒見過爹給他遞煙,壹時楞住。夏天義說:“吸吧,這煙香哩!”慶金趕緊把卷煙點了吸。夏天義說:“妳要修地,妳跟我壹塊到七裏溝修去!”慶金說:“在這兒刨出個坑兒種壹把是壹把,跑到七裏溝餵狼呀?農村麽,咋比我們單位還復雜!爹妳歲數大了,還英武著幹啥呀,以後妳啥事都不要管,妳也去和那些老婆老漢們碼花花牌,零錢我給妳供上。”夏天義說:“我現在才知道妳們單位為啥讓妳提前就退休了!”從石頭上取了晾著的衣服,衣服還沒幹,披著走了。慶金的臉像豬肝的顏色,對著白雪說:“我哪兒是單位讓提前退休的,為了光利頂班,我要求退休的呀!”
白雪洗完了衣服往回走,天上有了三道紅雲又有了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