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鄉見聞
前幾日中秋回老家,秋日的光景,壹下子把我引回到曾經年少的歲月日子。
好多年了,沒有在老家的屋子裏再睡過壹晚。
每次回來都是匆匆的來,又匆匆地走。
加速度的工作和生活,除了33歲巨大的生活壓力之外,沒有留下什麽,無非是黑色的頭發裏,夾雜著些許白發,為了不讓父母親擔心,總是說著壹些驕傲的成績,其實,父母親也是知道我的不易,這些年輾轉反側,錢沒掙到,也沒有存款,唯獨剩下的就是對老家的越來越重的思念了,思念的老家,老家裏的人和事,就如同再回到童年,小時候那無憂無慮的生活壹樣。
中國有句古話,叫做“子不嫌母醜,狗不嫌家貧”,這話說起來挺粗糙的,有了壹定的生活經歷之後,才發現,這話說的其實話糙理不糙,就是這麽個理。
很多時候,我沒有勇氣去訴說自己的家鄉,年幼時生活的小村子再普通不過了,而且在方圓十幾裏以內,是壹個人口比較小的村子,而且,行政編制上也不是村,被編入到壹個大的行政村子裏的壹個村民小組。
這個村子不是什麽 旅遊 勝地,也不是什麽千年古村落,有的只是祖輩們世代耕種的土地,卻沒有留下多少文化的積澱。
村子裏李姓居多,小時候見過壹份族譜,可能就是村子裏最寶貴的文化遺存了,現在,也不知道那份族譜在族人們誰的家裏。
老壹輩去世後,小壹輩的就不講究這些了,而且,結了婚的新媳婦也不會來村子裏住,更對村子沒了 情感 ,很多人可能在外地打工或者工作,不願意再提起自己來自農村,在城裏定居了以後,大多以城裏人自居了。
我的老家就住在這個村,這個村位於安徽省北部壹個叫“門東”的小村莊。如今,村子裏也通了水泥路也有了太陽能路燈,村子裏本來就幾十戶人家,現在,在老家蓋房子的更少了,因為早些年,村子裏的老人們住的房子都是面朝村東口的那條大溝的,所以,村子就叫“門東”,這也就是村子名字的由來了。
我家住在這個村子的最西頭,壹排瓦房有3戶鄰居,家的西邊就是村子裏的莊稼地了。
我從小就出生在這裏,論出身的話,壹定是農民的兒子了。
老家的門前,長滿了雜草,許久沒有清理了,小時候,我家門前有壹個小石墩,夏天的時候,早上起來,就端起壹盆水,放在石墩上,刷牙洗臉。
過路放羊的村子裏的嬸嬸們看到我以後,壹邊趕著羊壹邊笑話我,說我長大了知道臭美了,還知道自己刷牙來著。
估計那時候,他們是不刷牙的。
我家的這扇門是壹扇鐵門,那時候家裏沒人會開拖拉機,所以,我父親在安裝這門的時候,留的寬度不夠,進不了拖拉機,所以,家裏也沒有拖拉機,但是家裏餵著兩頭牛,就拴在院子裏,壹到夏天的時候,那個牛虻子咬的我可疼了。
家裏房門上,母親還安裝壹塊鏡子在上面,母親有點迷信,村子裏很多人都會這樣做。這塊鏡子我記得是母親特意去不遠的集市上劃回來的,然後,上中學的小哥,踩著凳子,自己活得水泥,給粘了上去。
有時候,我去上學,會站在鏡子前照壹照自己的頭發,不過那時候可能三五天才洗壹次頭,再怎麽照也還是那個樣子。
這扇窗戶的房間,就是我上小學還有中學時候,自己住的房間。
我曾經在這扇窗戶的屋裏面,待了人生中的十幾年時光,我不知道我是怎麽樣度過來的,這間房,後來被奶奶住在裏面,那個雨夜,奶奶93歲的時候,在這間房子裏去世了。
第二天早上,父母親給奶奶穿上了孝衣。
從此以後,這個房間就沒人住了。
小時候,我住在這間房子裏的時候,是有壹張大木床,那張大木床可結實了,聽說是後來我父母親找了村子裏的木匠專門打的壹張床。
小時候,我站在床上蹦來蹦去,壹不小心從床上掉了下來,還摔破了頭。
7歲那年,我爺爺去世了,他的棺材就埋在我家西南角的壹塊田地裏,不到壹裏路。後來,墳頭上長起了壹棵挺高大的柳樹,12歲那年的壹個清晨,我醒來的時候,家裏人都不在,我在這間屋子裏的床上,就看到遠處我爺爺的墳還有墳頭上的那棵柳樹。
我就趕緊站起來,然後向我爺爺墳頭的位置,跪下來在床上磕了三個頭,求他在我小學畢業考試的時候,能保佑我取得好成績。
還沒上小學的時候,有壹晚我和小哥住在這個房子裏,那壹晚我尿床了,醒來的時候,小哥還在寫作業,他看到我尿床了,就幫我換衣服,那是壹個冬天,我怕他吵我,結果不但沒吵,還笑著說我。
後來上小學的壹個暑假,他讓我寫暑假作業,我寫好了給他看,他說作文寫得不行,讓我寫800字,那時候我才3年級,寫不好,就要被他打。
四年級的時候他當兵走了,每個星期都給我寫信,我給他寫了三年的信,匯報家裏的事還有學校裏的事還有我的學習我的夢想,村子裏哪個鄰居打架了都給他說,他當兵後在新兵連拍了壹張敬軍禮的照片寄給我,我懷揣著裝在冬天的棉襖裏,壹直裝到第二年的春天。
也就在四年級那壹年,我家裏賣樹,壹位來買樹的大哥比我大很多,估計有30了吧,幹活累了,走進房間看我在寫作業,我寫的是語文練習冊,他問我認不認識“李煜”,說和我壹個姓,這麽有名的人壹定要認識。
說完還在我的作業本上寫了“李煜”的名字,還吟誦了幾首李煜的詩詞,我壹首都沒聽懂,我在想,壹個來殺樹買樹的,懂個啥。
多年以後,當我學習到“李煜”的詩詞的時候,我忽然發現這個人我很熟悉,天哪,我小時候遇到的那個殺樹的人,就是個牛人,可是我並不知道他是誰,這麽有才華怎麽去到村子裏殺樹,多累人啊。
上初中二年級寒假的時候,期中考試那幾天,我天天躲在這個房間裏看同學給我的金庸古龍的武俠小說,還有從鎮子上的路邊攤買來的封面印有漂亮姐姐的畫冊,不敢給大人看,就偷偷的在睡覺的被窩裏看,那個年少懵懂的歲月裏,填滿了我所有的幻想。
老家的前門這座房子,很久沒人住了。小時候,我父母親住在房子裏,壹個冬天的夜晚,有人翻我家院墻偷牛,被我父母親發現了,父親就從堂屋裏拿出壹把鐵叉,大吼幾聲,為的是把小偷嚇跑,但是父親沒有出去,母親為此責怪父親膽小。
父親說,出去見著了,就不好說話了,就沒有退路和余地了,萬壹被認出來狗急跳墻,他害了妳得不償失,父親判定,這也不是外人,肯定是村子裏的或者是村裏人從外地引來的小偷,在那時候去農村偷牛偷雞很正常。
後來,母親讓小哥把我家的這個巷口的磚頭多加了幾層,還在巷口磚頭墻的下面,用水泥修了壹個坡度的地方,為的是別人踩著這個地方爬不上去這個巷口。
老家堂屋的屋後地方,石頭砌成的地基,現在有些開裂了,這個堂屋帶石頭的地基的房子,蓋於上世紀八十年代末。
那時候在外地上班的父親,攢了許久的積蓄,回到農村老家蓋了這3間瓦房。
房子的石頭地基上,還被當時的蓋房子的師傅留有山月及星星月亮等圖案。
我的大哥曾經在這個房子裏,迎娶過我大嫂。我還沒上學的時候,在堂屋的西邊屋,住的是我姐姐,那時候姐姐晚上點壹盞煤油燈,看書學習,我第壹次在她的房間裏,趁著暗黃色的煤油燈光,看到了英語課本,除了上面的穿著運動衣的學生插圖讓我感興趣以外,其他的我壹點也看不懂,想想以後自己上學,可能就要學這些了。
好多年,我沒有再走進這個堂屋裏了,因為房子成了危房,我怕房子塌了,給我砸進去了。
幾年前,母親在房子的後面,用了壹根木棍,這樣的撐著,怕房子倒了。
小時候,母親有壹次去集市上買回來壹根甘蔗,切成了好幾段,母親怕我吃壞了肚子,就只允許我吃兩小段,我趁著母親在前門口忙得空擋,就偷拿了兩根,然後躲在這房屋後使勁的啃,壹邊啃壹邊不忘擡頭向前面看,怕我母親來了發現了我。
夏天的時候,壹個雨後的傍晚,小哥帶我拿著鐵鍬到這屋後面挖秋蟬,回去放在油鍋裏炸著吃,才吃到第二個,父親回來了,聽說我沒寫作業,被小哥帶著幹這個事情,就被父親熊了壹頓。
父親對我極其嚴厲,小時候我的右腿被集市上壹位沒有行醫執照的牛獸醫打針打的坐骨神經,他自己開了診所,去他家看病也不知道,後來我住了十個月院,上小學的時候,腿走路就有點壹高壹低,父親為了矯正我的走路姿勢,每天晚上我寫完作業都要看著我練習走路和跑步,走不好他手裏的壹個小木條,就打在我腿上,有壹次木條還被抽斷了。
上小學三年級的時候,那個寒假我為了盡快寫完寒假作業看春節聯歡晚會,字寫得很潦草,父親檢查了我的寒假作業,看到我的作文字寫得又大又醜,其實,我是為了把字寫大壹點,好把整個空白的區域寫滿,這樣也就完成了作業,當父親發現後問我的時候,我撒謊說是鋼筆有問題,鋼筆漏墨水。
父親二話沒說,把我的鋼筆拿過去放在腳底下跺了幾腳,踩碎了,然後丟下壹句,
“字是壹個人的臉面,字寫不好,做人就做不好,鋼筆不好明天去集上買壹個”。
然後我臉刷的通紅,傻傻的站那半天才緩過神。
我家堂屋屋後有壹排字,是“壹對夫婦只生壹個孩子好”。
那時候我小哥都快小學畢業了,實行了計劃生育,小哥就在那數字“壹”上又添加了兩橫。
後來,我母親回家,還以為是村子裏的誰要整我們家,為什麽要在上面寫“壹對夫婦只生三個孩子好”,那時候我有兩個哥哥還有壹個姐姐,我還沒有出生。
所以,那時候家裏是三個孩子,小哥那時候小,他覺得寫壹個不對,我們家三個小孩怎麽說是壹個呢。
後來,我都出生了,好像有壹年過年,小哥也上班了,母親又說起這事,小哥才說那是他寫的,系在母親心頭多年的疙瘩才被解開。
家裏的老院子,承載了我太多的童年和少年時代的經歷。那時候,院子西邊還有壹個牛棚和壹個牛槽。
家裏當年餵牛的這口水缸也碎了。
因為餵牛之前,要先把草料放在水缸裏淘草,淘完了,就放在水缸上面控控水。
我小時候也在水缸裏淘過草,餵過牛。
這口水缸,後來還被母親在冬天的時候,用來腌菜。買了幾大捆辣菜,摘好洗好的時候,就放在這缸裏,倒上許多的鹽,這個鹽好像不是家裏平時吃的細鹽,應該是工業用鹽。鹽晶壹大塊壹大塊的,然後母親就穿上幹凈的膠鞋,踩在缸裏的辣菜上,滿滿的大半缸,每次撈出來的時候,最上面壹層還有黴菌,我就在想這能吃嗎?
不過,這腌菜炒肉絲的味道,還真不錯。
外婆那年帶著我大舅家的表妹來我家裏,母親就這樣撈了壹袋子辣菜給外婆帶回去。
還有壹次,家裏壹位遠房親戚來我家,來的時候都已經下午兩三點了,中午還沒吃飯,我母親就和父親壹起,給他弄壹個下酒菜,雞蛋炒蒜苗還有壹個就是這個辣菜,還有壹個是家裏腌的鹹鴨子,曬了幾個月了,外皮都漏油幹硬了,母親也把這只鴨子做了菜,那壹天,我那個遠房親戚興許是餓了,壹個人壹瓶酒吃了三盤菜,這壹盤辣菜也吃個精光,外加兩碗米飯,米飯還是母親用家裏的土鍋,新做的。
位於村子最西頭的我家,門前的這條路走了幾十年,都是泥土路,前不久,村子裏正在整修,馬上要修水泥路了。
我好久沒有進過家門了,因為,父母親住在這老房後面的壹處院子裏,這處院子是當時給我大哥結婚蓋的婚房,只不過,大哥壹直沒有住在這房子裏。
不過,這房子也還是我大哥的。
大哥的這個院子,蓋了二三十年了,十年前我父母親搬到這院子裏來住。
以前大哥不住的時候,院子裏就放壹些家裏收的麥子還有玉米,以及其他壹些雜物。
小哥當兵回來的時候,壹個人住在這裏,冬天的時候,前屋靠西邊的窗戶散射進來很多的暖光,小哥就在房間裏看看書,聽聽收音機。
他剛上班的第壹個月,就離開了家,不在這裏住了。上班第壹個月的工資好像是650元,他花了480元給我買了壹個復讀機,學英語用的。
那天下午,他給村子裏的壹位鄰居打電話,讓我傍晚六點的時候,去村後面三裏外的公路上的壹個橋洞那等他,我也不知道是幹什麽,他去上班壹個月了,我也沒見著他,我那時候已經上初中了,我就騎個自行車去了。
我在那等了他不到20分鐘,就遠遠的看他騎個自行車來了,送給我壹個復讀機,讓我好好學英語,以後好考大學,然後我問他不回家吃飯了嗎?
他說明天還上班,怕早上來不及,就又騎車返回縣城了,讓我自己騎車回家註意安全。
那天我拿到復讀機以後,騎著那輛大杠自行車,飛壹般似得行駛在鄉間的泥土路上,感覺要飛了壹樣。
回到家我爸媽得知小哥送我壹個復讀機,就叮囑我要好好學習,說這是妳小哥的壹片心意,可不要辜負了,學習不好都對不起妳小哥。
剛開始的時候,我挺認真的學英語,可是,我那個農村中學的英語老師,在我上初壹的第壹堂英語課,其實就給我嚇著了,記得剛上課的時候,他問我
“What's your name; What is your name”,班級裏有的同學是暑假補習過幾節課英語的,就把手舉得高高的,爭著回答。
我是啥也不知道,壹下子給我問蒙了。
他壹下子反復問我五六遍,我覺得丟人丟大了,啥也不會。
那時候我在那個農村小學,五年制,根本就沒有英語課。新來的初中英語老師是壹位中專畢業的男老師,就在那壹刻,給我問蒙了之後,我整個初中三年回答他的問題,都是“吭哧吭哧”半天說不上來話,心裏特別緊張。
所以,小哥送我的復讀機,我除了聽英語磁帶外,就開始去街上買校園民謠、軍營民謠之類的聽,那壹次我第壹次聽到小曾唱的《軍中綠花》,壹下子燃起了我的綠軍裝的夢,在那個鄉村中學裏。
我的上課回答問題結巴的毛病,壹直延續到我的高中。高中英語老師是個女的,也是大學剛畢業,壹上來就是全英文,更給我們搞蒙了,不僅僅是我蒙了,我們全班同學都蒙了,老師還怪我們“笨”。
高二的時候,我對著鏡子練習說話,背書,演講。
後來,我開始能回答出問題,並且越來越流利,我在暗地裏告訴自己,“老師有啥了不起,不要害怕,不要害怕”,才走出那壹關。
我能順利的回答出問題的時候,我們班同學都使勁兒給我鼓掌,搞得我挺不好意思的。
現在,老家院子裏父母親時常回來住。家裏院子裏還有壹只貓和壹只黑狗。
小哥隔三差五就回回老家餵貓餵狗。
我若是有時間,也會回家餵貓餵狗。
大哥還沒結婚的時候,父親給他蓋了這壹處院子。我記得那年我還小,房梁起脊的時候,母親買了很多糖果,蓋房子的師傅就坐在房梁上,然後撒糖果,我們這樣的小孩子,還有村子裏的其他人有大人也有小孩,都會來撿糖果吃。
我在心裏還想,我母親買的糖果為什麽要交給別人來撒,應該事先給我抓壹把吃,那壹次,我就搶到三塊糖果。
房梁上,還有當年我爺爺用毛筆寫的四個大字,寫在壹塊紅布上。
這四個字是“吉星高照”。
後來我讀了書,識字以後,在堂屋裏的正中間才認識那四個字,當我認識爺爺寫的這四個字的時候,他已經去世了。
1998年,我姐姐出嫁,父母親在這個院子裏擺了幾桌酒席。那壹天,聽父親說,村子裏的壹位叔叔,把桌席上沒喝完的酒倒掉,挺可惜的。而我二舅不會喝酒,因為作為陪嫁的陪酒,那壹天喝多了,就睡在這個堂屋的東廂房,睡到晚上才醒。
下午,客人散去的時候,母親從村子裏喊了醫生來家裏給二舅輸液吊水,幫助二舅醒酒。
姐姐和小哥小時候在外婆家過的時間長,二舅對我小哥和姐姐的親情比較多,所以,喝多了就很正常了,那壹天傍晚,我看到二舅壹個人躺在屋裏的壹張臨時鋪的床上,有點嚇人,幸好,晚上的時候他醒過來了。
那壹年,父親在給大哥蓋這幾間房子的時候,是遭了村子裏的人嫉妒的,大哥從小患有小兒麻痹癥,他們認為大哥不應該娶那麽好的我大嫂,所以,晚上的時候,就偷偷的點著了我家蓋房子用的蘆葦稭稈,幸好當時蓋房子的人多,及時撲救了火災。
事後,父親說那晚有風,他下午剛從外面買回來兩車蘆葦稭稈,他感覺晚上可能要出事,過不出奇然。
不過,由於撲救及時,也沒有什麽大礙。
後來,我快上小學的時候,那壹家人說我家的那條黑狗咬到他了,然後壹家人湧向我們家,要打死我家那條黑狗,母親沒辦法,就任由著他們竄向我家來打那條黑狗,我那時候小,在壹旁嚇的不輕,就聽到他們大聲的嚷著,但是,我還是懂事了得。
那壹天,我的小手的小拳頭攥的很結實,是在我看到了我家的那條黑狗頭上留著血,靜靜的趴在鍋屋裏,兩只眼睛充滿哀求的看著我,舌頭喘著氣。
我想,它肯定是被打著了,要不然也不會頭上流血,也許是因為它跑得快,所以待別人都走了以後,它又靜靜地回來了。
我的村子裏,有我思念的溫情,也有童年裏給我的殘酷冰冷,那是小時候不能承受的生命之重。
在大哥家的房子緊挨著,還有三間石頭砌成的地基,準備蓋房子的,壹直到現在都沒有蓋。
這三間宅基地是留給我小哥的,那時候父親蓋完了那壹套院子也就沒錢了,想著等小哥長大了,手裏寬裕了,再給小哥蓋房子,給小哥娶媳婦。
現在,這三間宅基地空了二三十年,小哥後來工作了,在城裏買了房,那時候房間才四五百元壹平方。這三間宅基地裏,就被父母親當成了小菜園,平日裏在裏面種壹些蔬菜或者豆角之類的,有時候也在裏面種花生或者小麥、玉米或者油菜。
母親壹輩子在土地裏操勞,家裏的每壹塊地,母親都修整的很仔細。
家裏在田地裏,還有兩塊地,那我的記憶裏,那兩塊地叫“稻改地”和“西北湖”地。
稻改地那壹塊比較低窪,遇有水澇的年份,麥子就要被淹到水裏了。小哥去當兵的第壹年,鎮子上組織了雙擁的搶收隊伍,那壹天,他們十幾個人幫我們家把稻改地的麥子壹上午就用鐮刀割完了。
那時候村子裏還沒有大型聯合收割機收麥子,所以,還都是人用鐮刀割。
我中午放學回家的時候,母親高興的說,咱家的稻改地的麥子收完了,我很驚奇的問,怎麽這麽快。
大嫂在壹旁說,妳小哥回來了。
我很詫異,怎麽沒看到人,是小哥回來收麥子了?
然後大嫂笑著說出了原委,那壹次,我覺得小哥去當兵,我家成了軍屬,在村子裏真光榮。
那壹年,村子裏的壹位村幹部找到了我們家,說我小哥去當兵了,要把我家裏小哥的那壹份土地給收走,要求必須退地,其實,是和我家有矛盾。
我父親後來去找到了鎮子上說明情況,鎮子上的領導說,“村幹部做的不對,三十年不動地這事早就定好了的,再說了,這不是擾亂軍屬關系嘛”。
後來,這件事就不了了之了,但是我每次回去的時候,他基本上都不正眼看我,現在好像也如此。
房子蓋了好多年,真正住在裏面的時間也不長,後來,村子裏的很多人家都蓋了兩三層的樓房。
我家的這兩處老房子,日漸變得古舊了許多。
家裏的鐵門也上銹了,每年春節的時候,我都會回家寫春聯,若是不回家,就在縣城寫好春聯後,在年三十壹大早或者年二十九的傍晚回到家交給父親,貼上。
我的毛筆字,其實寫的不太好,但是父親壹直鼓勵我。
他說,妳爺爺的字,寫的就很好看,妳要向他學習。
我爺爺還沒來得及教我的時候,他就去世了得,我上小學的時候,那時候我那所農村小學,是開了壹門叫“大字課”,也就是書法課,老師對我們要求很嚴格,每壹個大字怎麽寫,哪個筆畫寫的不對,都會用毛筆沾了紅色的墨水畫壹個圈,給勾出來,下次再寫個五遍十遍的。
後來,我在班級裏字寫的還可以,所以,老師就讓我當了語文課代表。那壹年學校裏承擔掃盲培訓班的任務,我看到我們村子裏好幾個那些大小夥子都去到我們小學裏上課。
然後,在我們的教室裏,說是掃盲培訓,其實老師也不給他們教漢字,就是在黑板上寫了歌詞,然後老師在壹旁,我們學生幫著擡了壹架學校裏的風琴,就是壹邊彈壹邊用腳踩的那種琴,然後他們各個村子裏的年輕人都聚在教室裏,人擠人,人塞人滿滿的,那天,老師在黑板上寫的歌詞是《中華民謠》,他們唱了壹下午。
後來,每次掃盲培訓,他們都是去唱歌。
放學的時候和我們壹起放學,放學的路上,他們吹口哨唱著歌,日子過得真逍遙自在。
我們就苦了,回到學校的時候,老師拿了壹厚摞的作業本,我壹看都是我不認識的名字,還有幾個我認識是我們村的那些大小夥子,老師說,我字寫的好看,讓我幫他們寫掃盲培訓班的作業,到時候鎮子上中心校的領導會來檢查掃盲班學生的作業情況。
那壹刻開始,我忽然發現,原來自己的事情也可以讓別人幫著幹,老師有時候說話也不都是真的。
母親是壹個很勤快的人,房前屋後種了糧食,蔬菜瓜果,還在有空隙的地方嗎,種了絲瓜南瓜之類的。
有時候家裏沒人,這南瓜花就落了下來,壹旁的蜘蛛網網住了壹朵。
今年夏季,我從網上買了壹些花種子,買了壹百多塊的吧,讓母親灑在房前屋後的空地上,我壹直想把老家的房子,變成那些比較有文藝氣息的民宿風格壹樣。
可惜的是,我沒錢去裝修,只能撒幾朵小花了,母親聽說我這花種子是買來的,她覺得太浪費了,怎麽能花錢買花種子呢,這家裏若是壹段時間沒人住,那還不都是雜草瘋長,能開個什麽花?
後來,五六袋花種子,母親只撒了兩包,還留了三四包沒舍得撒,這壹次我回家的時候,還在納悶,這門前家後都開出了花,怎麽之前我都沒見過,後來想起來,是母親幫我撒的花種子。
每壹朵花,都開的嬌艷欲滴,我家住在村子的最西頭,估計平時也不會有人註意到。
最主要的是,現在村子裏剩下的都是壹些老人了,他們也無暇顧及這些,與其看花,還不如在房前屋後種蔬菜瓜果對他們來說,來的實際點,我母親也是這樣想的。
其實,我小時候也是跟著母親,帶著壹把鐵撬在門前的壹塊空地上,挖地種菜種蒜苗的。
我上小學三年級的時候,我的語文老師家的小孩中午沒飯吃,因為語文老師自己家離得有點遠,後來,他把孩子接在身邊上學,他們父子倆吃飯也是東家壹頓西家壹頓。
那壹天,中午還沒放學,他把我喊到教室外面給我說,中午讓他家孩子去我家吃飯,我滿口答應說,好。
他家孩子和我同班,也是我同班同學。
放學的時候,我倆壹路小跑往我家趕。
那天,真不湊巧,我父母親去地裏幹農活去了,恰巧沒在家做午飯,我就和他壹起在房前屋後撿壹些小樹枝,然後我記得那天我們燒了半鍋米稀飯,我熱了壹些母親蒸的饅頭。
然後,我就在家門口的母親種的小菜園裏,拔了壹把蒜苗,從我家的雞窩裏拿了兩個母雞剛下的雞蛋,他燒鍋我炒菜,弄了壹個蒜苗炒雞蛋。
我倆快吃好的時候,母親幹農活回來了,得知我老師家孩子來我家吃飯,埋怨我說也不去地裏喊她回家做飯,然後她又忙著給我倆做飯,其實我倆都吃飽了。
走在回學校的路上,我還在想,我母親也沒去街上買菜,也不知道我老師會不會說我沒把他孩子照顧好,雖然是我同學,但是那時候我覺得我想的挺多的,因為我同學(也就是他兒子)給我說,去別的同學家吃飯,吃的都是豬蹄、小雞啥的。
我想,難不成要把我家那下蛋的母雞殺了,後來我也就不想了。
現在,母親還在家裏的屋後邊,留有壹小塊開荒的菜園子,這段時間父母親沒回老家住,所以,這菜園子裏的菜,也沒啥了,反而是被旁邊的雜草裹了起來。
平日裏,母親種菜的話,也會有我小時候做的那個蒜苗,有時候小哥回來,會摘不少,然後回去的時候,給我壹袋,給我大哥還有我姐姐家各壹袋,雖然不值錢,卻是母親的壹片心意。
每次吃母親種的蒜苗,我心裏都挺難受的,我就覺得很珍貴,壹個菜葉子都不舍得丟下。
中秋前,和父親還有小哥回老家的時候,父親不忘叮囑我和小哥,把墻頭母親種的壹些豆角給摘了。
小哥和父親去摘豆角的時候,我在遠處拍下了上面這張照片。
父母親已經七十多歲了,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他們倆就老了,尤其是母親,顯得越來越瘦弱,像我外婆當年壹樣。
有時候,父母親走在前面的時候,我不忍心看,我不想承認,原來他們就這樣老了。
母親38歲那年才生的我,那年父親也41歲了。所以,當我長大了的時候,還沒來得及躲在父母親的臂膀下,祈求呵護的時候,我就跑了起來,我不跑不行,因為父母親老了,我需要照顧他們。
前兩年,大哥不想讓我父母親再種地了,就買了壹些無花果的樹栽種在房前屋後,就是為了讓父母親不要種地了,好歇壹歇。
這天,我摘了壹個無花果的葉子,拍下了我自己,在我家的這塊宅地基旁邊。
關於生我養我的這塊地方,我有很多話要說,以後,還會再說壹些的。
只想通過只言片語,去記錄我那逝去了的舊時光,還有舊時光裏的溫情溫暖,那些永遠不可能再回來的每壹個朝暉夕陰的日子。
我家的這個小村子很小,卻給了我壹個溫暖的家,給了我壹個廣闊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