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饒雪漫的《沙漏》

沙漏。2

延續《沙漏1》青春疼痛的主線,天中意外事故之後,大傷初愈的米礫無聊且頹廢地在家休養,偶遇善良可愛的胖女孩蒙小妍,壹路糗事笑料不斷,漸漸對這個胖乎乎的傻女孩暗生好感卻不自察。離開醒醒後的米砂無意間發現母親的線索,不顧壹切離家出走尋母,希望能找回自己幸福圓滿的家……幾多波折後,米砂、醒醒、路裏再次相遇,三人的微妙關系該何去何從?遭遇家庭重大變故的醒醒再次陷入絕望,幸福離這個柔弱的女孩兒究竟有多遠…… 結局:  完蛋,我又想哭了。我的哭不單純是因為被感動,仿佛還因為某種難過,痛苦,好像有什麽東西突然從我身上抽離出來,讓我在壹瞬間失去了壹切,恍若天地之大,我卻無可遁逃。所以我越哭越不能遏制,甚至連停下來的力氣都沒有。

米礫拍拍我的肩膀,遞給我壹塊手帕,說:“快檫檫。還好這塊手帕昨天剛洗過,不太臟的。”

我剛想接過來,手機卻突然尖銳的叫了。

我急急忙忙接起來,裏面傳來許琳的聲音。不知道是不是信號不好的緣故,她的聲音模模糊糊,只感覺她在說:“醒醒,快來。爸爸……”

雖然我沒能聽清,但我想我完全知道那個電話的含義,我立刻站起身,沖出了劇場的大門。我壹直沖到天中外,攔了壹輛出租車,車子漸漸開遠,我從後車窗看到還在喘氣的米礫縮成了壹個小點。

原來,他壹直跟著我。

我到了醫院,才知道父親的病情急轉直下,進了急救室。我又飛奔上十樓,出了電梯,遠遠的,我看到許琳和他都在那裏。他們背對著我,看不到我。我放慢腳步,思考著要不要上前。上去吧,我不想看到他。不上去吧,我該如何了解爸爸的情況?

我慢慢地走近,卻不想聽到了他們的對話。

他在問她:“醒醒和路理,到底誰大?”

“路理大壹歲。”許琳說。

“那孩子真不錯,白然要是泉下有知,也會覺得欣慰的。”

“妳也別怪醒醒……”

“怎麽會?”江說,“她還是個孩子。”

“噢!”我聽到許琳嘆息,“這孩子什麽都好,就是太敏感。要是她知道路理就是當年白然救的那個孩子,估計她也會受不了,所以,我們壹直都沒有講,妳也別說漏嘴啊。”

我楞在那裏。

搶救室的燈忽然就滅了。

我仍然靠著墻站著,反復回憶著許琳剛才講的話。那句我發誓我從來都沒有想到過,卻仍然確定無疑的話:

“路理就是當年白然救的那個孩子。”

在我活著的這些年裏,我曾無數次地恍然大悟過。

我媽媽是壹個英雄,原來如此。

我是因為英雄的媽媽才能上的重點初中,原來如此。

沒有美麗的光環,我依然能考上自己心儀的高中,原來如此。

阿布喜歡我,原來如此。

許琳和爸爸相愛,原來如此。

米砂喜歡的是路理,原來如此。

米砂和我壹樣沒有媽媽,原來如此。

白然早就不想活下去,原來如此。

江辛就是媽媽的那個男人,原來如此。

可是現在,我卻多麽不願意相信:路理對莫醒醒這樣好,只是為了報答她母親當年的救命恩情,原來,如此。

多麽可恨的原來如此,多麽傷害的原來如此,多麽狠毒的欺騙,多麽猙獰的事實。我寧願死掉也不會願意原來如此。

恍若愛情的這壹切,原來只是在還恩。原來,如此。

我的大腦無法思考,只能仍然站在那裏,手術室的門開了,江辛和許琳快跑著迎上去詢問醫生狀況。沒有壹個人看到我。

我從打開的門縫裏看進去,看到壹些護士和醫生忙著收拾各種醫療器械,像拆除零件壹樣把它們從他的身體上摘下,兩個戴著口罩的年輕護士各拎起他胸前的白布的壹個角,輕輕蓋上了他的面孔。

許琳撞開門口的醫生絕望的撲進屋裏,她壹邊跑壹邊喊爸爸的名字:“不要,莫暉!”

那壹瞬間,我寧願失聰,瞎掉,變成壹個廢人。我寧願喪失所有的知覺和明白真相的能力,來抗拒那個橫沖直撞地闖進我的腦袋裏的想法——

爸爸走了。

我管不住自己瑟瑟發抖的雙腿,奔向那個白色的單薄的床位。

可是我還沒有走到他身邊時我就跪在了地上。我抓住壹只不銹鋼床腳,揚起頭向上看,那塊因為被無數次漿洗而發硬的白布輕輕罩住他的軀體,像罩著壹件可怕的禮物。我看不到他的臉,看不到他泛白的鬢角,看不到他壹笑就會變得皺皺的鼻子,看不到他因為醉酒而張大的臉部毛孔,看不到他流汗時的背,失神時的雙眼,像孩子壹樣低頭討酒喝的樣子。

聽不到他壹個人沙啞的歌聲,聽不到他的紅燒魚下鍋時吱吱的聲音,聽不到他的吼聲和哭聲,聽不到他誠懇地說:“爸爸錯了。”

我想,我再也看不到也聽不到了。

最愛我的人,也許也是這個世界上唯壹執著愛著我,只是愛得那樣簡單和笨拙的人。走了。

年輕時就失去妻子的他,像壹株雜草壹樣不起眼的生命,就這樣被連根拔起,飄散在風裏,什麽也沒有帶走。

我的淚水不知不覺流了下來。那壹刻,除了隨他而去,我什麽也不想。

許琳不顧江辛的拉扯,把我壹把抱進懷裏,號啕大哭。護士們推著移動的床位緩緩走出搶救室的大門。

我掙脫她緊緊的懷抱,沖出門外,卻看到路理和米砂,這對可人兒穿著盛裝,臉上閃耀的妝容還沒有卸去,仿佛來趕赴壹場華麗的盛會。

米砂見狀就明白了壹切,她捂著自己的嘴巴,過來抱我。

可我閃了壹下身子,躲開了她。

路理也過來假惺惺地拉我,架著我的胳膊。

我看向前方,那個冰涼的推車果然越推越遠,漸漸消失在前方。仿佛最後的壹簇藍色火光,微弱地熄滅在走廊的盡頭。

盡頭,冷漠的盡頭。

是到了盡頭。

我發瘋壹般奮力掙脫開路理有力的雙手,拔腿就跑,我拼盡全力,在許琳絕望的哭聲裏,在米砂的尖叫聲裏,在所有人還沒有回過神的時候,向醫院的大門口跑去。

我的心裏只有壹個念頭。

去死。

像白然壹樣死在車輪下,讓無數輛汽車狠狠軋過我的身體,給我最刻骨銘心的疼痛,給我最痛快淋漓的解脫。

因為,我不知道,這個充滿謊言和折磨的世界裏,除了醜陋的真相,還會有什麽?

都是假的,假的。現在,再也沒有任何人值得我流連了。

莫醒醒,本就永遠不應該醒來。

白然,謝謝妳,妳給了我壹個多麽恰當的名字,我愛妳。

我愛這個世界。

只是,我必須要消失。

我站在醫院門口的大路上,車來車往,平時尖利的喇叭聲此時像動人的音樂。我忽然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我親眼見過的壹幕,想起曾經在我生命揮之不去的和她夢裏的相逢。想起她在殷紅若玫瑰叢的血泊中對我微笑。她身後的大雪,就在此時間紛紛落下。大雪是柔軟的鵝毛,不壹會就蓋住了她微笑的眉眼,蓋住了她消瘦若果仁的面容,蓋住了她風幹的身體,就像要把她變消失壹樣。

我終於明白了這個夢的詔示,那個陌生的女孩子,我和她原來有著相同的命運,只是時間和空間稍有不同。

如果我睡著了,請不要叫醒我。

--《第二部》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