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跑冠軍涉嫌奸殺4名女性,潛逃23年無人發現,最後怎樣了呢?
過去的十多年裏,楊貴喜曾是圈子裏小有名氣的明星。他賣鞋、跑馬拉松、當教練收徒弟,甚至接受過當地電視臺記者的采訪。有人感慨:“怎麽也沒想到身邊就藏著殺人犯,這是潛伏的定時炸彈啊。”
楊貴喜接受當地電視臺采訪。圖片來自視頻截圖。
營口市鮁魚圈區的壹家體育用品商店裏,54歲的老板楊貴喜被幾位前來“買鞋”的男子撲倒,戴上了手銬。幾分鐘前,幾個陌生男子來買鞋,開口就是100雙。老板娘張霞(化名)看到,楊貴喜聞聲從裏面的房間走出來,突然就被幾個人控制住。張霞楞在壹邊,只聽到壹句“警察”。
當時,隔壁餐館的老板劉鶴(化名)看到鄰居門前聚了壹群人,沒壹會兒,壹個人被推著出來:頭上套著黑頭套,雙手被手銬銬在背後。
劉鶴壹眼就認出那是楊貴喜,他身上還穿著平時健身用的黑色緊身褲。他被推到車上,遼B,大連的車牌號。
11月1日,大連市公安局官方微信號“大連公安”發布文章稱,1994到1995年期間,楊貴喜曾在大連莊河連續強奸殺害4名女性,並對犯罪事實供認不諱。
楊貴喜的落網,在鮁魚圈的“跑馬”圈裏引起了震動。過去的十多年裏,楊貴喜曾是圈子裏小有名氣的明星。他賣鞋、跑馬拉松、當教練收徒弟,甚至接受過當地電視臺記者的采訪。有人感慨:“怎麽也沒想到身邊就藏著殺人犯,這是潛伏的定時炸彈啊。”
而在130公裏外的莊河,大多數人對20多年前的系列慘案沒有了記憶,壹代人長大,壹代人老去,城市飛速發展的腳步很快把九十年代的恐懼甩到身後,塵封起來。
莊河殺人往事
11月初,楊貴喜落網的新聞在遼寧臺的晚間新聞欄目播出,72歲的莊河人老許和老伴坐在家裏看電視,互相感慨了幾句“太沒人性了”,關掉電視睡了。
老許當時並沒有立刻對上號,23年前被殺害的四個女性之壹,就是他車間裏的姑娘小仲。
1995年,老許在大連絨織印染廠工作。他是織布車間的書記,小仲是車間工人,那壹年31歲,負責裝緯,輔助織工織布。
大連絨織印染廠當時是莊河最大的工廠,容納了2000余個員工,被當地人簡稱為“棉織廠”,是擠破頭的國營單位。在各個分廠裏,織布分廠最大,擁有壹半以上的員工;在織布分廠,織布車間最重要,有將近500工人。
小仲屬於普普通通的多數人,工作壹般,長相壹般,身材壹般,如果不是意外發生,幾乎很難被記住名字。
那壹年的9月2日,小仲上晚班,工作從下午4點開始,到夜裏12點結束。這種三班倒的工作相對辛苦,很多城裏的姑娘不願幹,就從農村招臨時工過來,她們“肯吃苦、不偷懶”。
小仲在距離工廠1.5公裏左右的地方租了壹間平房,壹家人生活在壹起,有壹個八九歲的孩子。
棉織廠家屬樓,受害者之壹小仲當年曾在附近租房。新京報記者王雙興 攝
悲劇發生在下班路上。沒有目擊者,人們只知道第二天壹早,有人在高粱地裏發現了小仲的屍體,那是去工廠的必經之路,土路,沒有燈,莊稼長得比人還高。
消息很快傳遍工廠。以前廠裏沒出過事,壹派安生;小仲被害後,壹度人心惶惶,“下夜班的能不走的就不走了,在廠裏找地方貓到天亮。”
老許們並不知道的是,小仲之死並非孤案,在1994年8月13日、1995年8月3日和11月1日,21歲女孩於某、18歲飯店服務員張某和20歲的大學生於某接連被強奸殺害。
市民老吳記得,當時的傳言很多,真真假假分不清。有人猜測是受害者的未婚夫作案,或是在外惹了什麽仇家。
老吳1978年從部隊退役,到莊河農機廠保衛科工作。“都知道有人被殺了,但是搞不清楚是為什麽。當時別說女同誌,男同誌都害怕。”
整個莊河籠罩在陰郁中。老吳出門上班前會反復囑咐愛人,不管誰來敲門都不許開;家長們都叮囑孩子,放學後除了父母別人誰來領都不許走;學校的下課時間被提前,不允許天黑之後放學,並且交通隊會派人在校門口護送學生;收音機也在時常廣播:上下班、上下學都要註意安全,盡量不要單獨出行……
小仲屍體被發現的地方,如今高粱地被修成了路,棉織廠變成了新小區,案發地附近的公廁也被拆除了。新京報記
23年後,《大連日報》刊登了連環殺人案嫌疑人楊貴喜落網的消息,老許指著報紙上的“仲某,31歲”不停重復:“是這個,是這個,我們車間的。”
念到嫌疑人信息,壹旁的老伴拍腿:“哎呀媽呀,就是電視播的那個,精瘦,高個兒,在鮁魚圈賣體育用品,還跑馬拉松呢。”
鮁魚圈龍哥
張霞也曾是莊河棉織廠的工人,三班倒,忙於工作,和男朋友不常見面。
她的男朋友就是楊貴喜。
張霞回憶,自己和楊貴喜相識於1994年,因為兩個人都喜歡健身,就走到了壹起。
張霞說,楊貴喜此前有過壹段婚姻,也曾被判刑,據她了解,是1987年在老家吉林白城,楊貴喜因為搶劫入獄,1991年保外就醫。但她“不過問他的過去,只要以後好好過日子就行”。
按警方通報,1994年到1995年期間,是楊貴喜頻繁作案的時候。張霞稱並沒有發現楊貴喜有什麽異常。她回憶,那段時間,她在棉織廠工作,楊貴喜輾轉於莊河各地賣貨,賣過紅小豆,也賣過蘋果,但都不怎麽賺錢。
楊貴喜的弟弟楊貴昌(化名)告訴新京報記者,記不清是九幾年了,楊貴喜偷偷離開了家,沒有人知道他去了哪。楊家兄弟姐妹九個,楊貴喜排行老四,在後來的二十多年時間裏,他和家人沒有什麽接觸。
張霞說,1996年,她的廠子“黃了”,自己和楊貴喜壹起離開莊河,到海城等地打工。2004年,CBA遼寧隊主場設在鮁魚圈,楊貴喜喜歡籃球,兩人到鮁魚圈看比賽,之後留在了那裏。
從地圖上看,遼東半島像壹把劍刺入黃渤海中,而營口和莊河便位於兩端的刀刃上,壹東壹西,各自臨海。
從莊河到營口鮁魚圈沒有火車,只有壹班汽車。每天早晨七點,藍色的大巴離開鮁魚圈,迎著太陽朝東走,沿著蜿蜒山路行駛130公裏左右,抵達莊河;下午壹點多,再從莊河折返,朝西走依然迎著太陽,氣喘籲籲回到鮁魚圈。
在鮁魚圈,像楊貴喜壹樣的外來者並不稀奇。這裏原本是壹個小漁村,1984年成為營口市轄區,1992年設立國家級經濟技術開發區。年輕的港口城市成長迅速,異鄉人和新的樓宇壹起紮根,據當地人估計,在鮁魚圈,外地人總數甚至超過本地人。
為了謀生,楊貴喜和張霞倒賣過CBA門票,也做過瓜子、海鮮生意,直到2016年5月,有了自己的店鋪,銷售體育用品
楊貴喜和張霞經營的體育用品商店。11月5日,店鋪已經關門。新京報記者王雙興攝?
店鋪是小區底商,離鮁魚圈世紀廣場不遠,臨街,夾在壹眾商店、菜店和藥房中間,年租金1.3萬,65.5平米的空間被隔成幾塊,分別用作店鋪、臥室和廚房。
楊貴喜落網後,人們自然而然地想起兩年前的“白銀殺人案”:連環殺人,手段殘忍,嫌疑人逍遙法外20余年,警方最終依靠科技力量發現嫌犯。甚至有媒體把楊貴喜案稱為“大連版‘白銀案’”。但與白銀案嫌疑人高承勇的隱匿人生不同,楊貴喜要高調許多。
人們對他的過往所知甚少,相熟的人知道他來自吉林,更多人甚至不知道他的真名。但提到“龍哥”,幾乎在世紀廣場遇到的每個人都知道。
張霞回憶,剛到鮁魚圈時的楊貴喜留著長發,身材削瘦,有胸肌。楊覺得自己的長相酷似李小龍,也就以“李小龍”自稱,久而久之,大家開始叫他“龍哥”。
他喜歡長跑,先後參加過哈爾濱、北京、秦皇島、盤錦等各地的馬拉松比賽,並把證書和照片發布到網上。
在網上,還能搜到楊貴喜的壹些信息,比如他曾獲2004年海城市第四屆全民運動會鎮區男子組5000米第壹名,2015年盤錦馬拉松,他的半程成績是1小時45分51秒。
2015年,楊貴喜在QQ空間宣布成立培訓班,自稱總教練李小龍,培訓內容包括籃球、長跑、武術、散打以及女子防身術。
同壹年,他開始在社交媒體上活躍起來,幾乎每天都發布幾條動態,包括馬拉松通知、跑步照片等等。在社交媒體裏,他的名頭是總教練李小龍、國家壹級社會體育指導員、馬拉松愛好者、鮁魚圈長跑俱樂部組織者。
每天早晨六點,楊貴喜都會出現在世紀廣場上,嫩綠色的運動服在人群裏格外顯眼。他有五六個隊員,大家經常壹起訓練,他們會舉著寫有“龍哥”字樣的紅旗,在廣場上壹圈壹圈地跑。楊貴喜邊跑邊吹口哨,有時則舉起手機,拍小視頻發到朋友圈裏。
2018年6月1日,鮁魚圈國際馬拉松開幕前,楊貴喜還出現在了當地電視臺的新聞節目裏,對他的介紹是“國家壹級教練,職業中長跑運動員,2004年退役後定居鮁魚圈”。他以馬拉松愛好者、跑步技術傳授者的身份接受采訪:“不管以後我是跑還是不跑,所有的技術我會毫無保留地傳承(傳授)給大家,不是說非得有多大成績,讓他們能有馬拉松精神,能超越自我、提高自己,達到自己的潛能挖掘出來,這是我教練應該做到的。”
6月3日馬拉松當天,楊貴喜接受記者的采訪,還把合影發布到了微博上。
性格古怪的“雙面人”
初冬的遼寧,銀杏樹掉壹地金黃。每天晚上,鮁魚圈世紀廣場的角落裏,四處散落著跳廣場舞、踢毽球、練太極拳的市民,最顯眼的是四個“走步”的隊伍,那是自發組織的“快樂健步行”活動,每個隊伍兩百余人,19點,音樂響起,上千人開始有節奏地邁著步子行進,占據了廣場的大部分空間。
落網前,楊貴喜也是隊伍中的壹員,他屬於“戶外徒步紅隊”,在隊友們的印象中,他熱心,經常幫忙組織隊伍集合,偶爾還負責拉音響。
楊貴喜和壹起跑步的隊友們合影,左四為楊喜昌。圖片來自楊貴喜微博
隊友王偉(化名)說,楊貴喜活躍在廣場上,主要是為了賣鞋。起初,他會在走步前把運動鞋擺出來,等到大家開始走步了就收起來。後來生意慢慢有了起色,他把“擺攤”變成了“推銷”,每天走上幾圈就下來,拿著壹疊名片開始四處發。楊貴喜嗓門高,能說會道,“我的鞋好,舒服,還不貴”,廣場上的很多人都在他那裏買過鞋。
“買誰的鞋也是買,而且他老婆有心臟病,整天病懨懨的,挺可憐的,大夥都照顧他生意。”王偉說。他腳上穿著的藍色運動鞋就是從楊貴喜那裏買來的,200塊,穿兩年了。
壹位和楊貴喜相熟的跑友說,楊貴喜張揚、咋咋呼呼,樂於表現自己,希望得到大家的關註,愛吹噓自己參加過多少比賽、帶過多少徒弟、每天跑多少公裏。落網的消息傳來後,他推測,“他可能在用這種方法掩飾心裏面那種空虛。”
也有人覺得楊貴喜熱心、熱情。有時,楊貴喜看到有人在廣場上跑步,便主動過去“傳授技巧”,比如怎麽保護膝蓋、怎麽調整呼吸、用什麽姿勢跑步不容易累。
但在張霞眼中,楊貴喜有兩副面孔。在外面,對外人熱情似火,顯得樂觀開朗,但回到家,就暴露出性情古怪的壹面。
張霞說,楊貴喜1964年生人,比自己大9歲。原以為年紀大的老公會疼人,但是“他從來不會疼我”。楊貴喜脾氣不好,愛發火,“不大點兒小事他也發火,有時吃飯不許說話,有時菜不愛吃立刻變臉,無緣無故莫名其妙。”
張霞對婚姻生活最大、最美好的設想就是:兩個人壹起下班,壹起做飯,壹起洗碗,壹起散步,壹起嘮嗑,但這些楊貴喜都不會和她壹起做。
“我和他有點不像壹家人,沒有那種親情感,他在外面對別人很熱情,但是回到家對我就換了壹張臉。”
隔壁餐館的老板劉鶴不止壹次看到張霞坐在房後的小廣場邊哭。
鮁魚圈世紀廣場。新京報記者王雙興攝
劉鶴也見過楊貴喜脾氣暴躁的時候。“有壹次他帶壹個十五六歲的小孩訓練,因為孩子把鞋帶記錯了,他站在那兒罵了半天。”劉鶴說,“有時候小學放學後,小孩在小區裏玩,動靜大了,他就沖他們吼‘趕緊給我滾’。”
在劉鶴眼中,楊貴喜喜歡和異性搭訕,在公***場合聊女性生理期,有壹次,壹個20多歲的姑娘在和劉鶴妻子閑聊時抱怨,在路上遇到楊貴喜時,對方言語輕佻:“老妹兒妳長得挺漂亮。”劉鶴說,楊貴喜54歲,比女孩父親的年紀還大。
“懸案”告破
城市範圍正壹圈壹圈地擴大,不斷有新的樓市開盤,公安局和政府遷了新址。遇害女工小仲工作過的棉織廠也被夷為平地,新建起的小區叫東方水岸,有歐式的樓頂和明亮的窗子。
23年,壹代人老去的時間。莊河市公安局的辦案民警壹茬壹茬地換,很多人已經調職甚至退休;刑警大隊也先後換了5任大隊長,但在公安局內部,這樁“懸案”也像接力棒壹樣不斷傳遞,警方壹直沒有放棄偵破的努力。
老許回憶,去年春天,還有警察到棉織廠家屬樓找到他,了解當年的情況。對方說,“(案子)現在有點兒頭緒了。”
據大連警方發布的文章,1994年8月13日,第壹起案子發生後,民警在現場勘驗時發現了壹枚變形指紋,系犯罪嫌疑人所留。隨後,警方依托這枚指紋進行調查走訪,先後摸排比對五千余人次,但始終未能發現可疑蹤跡。
之後的壹年裏,18歲的飯店服務員、31歲的紡織女工仲某、20歲的大學生於某接連被人強奸殺害。警方根據對犯罪嫌疑人的侵害目標、作案手段和作案特點分析,以及對相關物證的檢驗,得出四起案件為同壹犯罪嫌疑人所為的結論。但因為認定和揭露犯罪嫌疑人的線索有限,案件始終沒有取得突破性進展。
在公安部組織的指紋命案積案集中比對專項行動中,市公安局刑偵支隊民警將23年前莊河命案現場提取的變形指紋進行重新校對、修正,從全國範圍內進行篩查。10月8日,得到重要線索:營口市鮁魚圈區的壹名體育用品商店老板楊某具有重大作案嫌疑。楊某到案後,民警提取了楊某的生物物證,證實其為當年的犯罪嫌疑人。
在訊問過程中,楊某起初申辯自己無辜,但最終對其在1993年從吉林省白城市來到莊河市打工期間,連續強奸殺害4名女性的犯罪事實供認不諱。
張霞說,在壹起24年,兩個人始終沒有領證。“壹開始他說身份證過期了,壹直都沒回老家辦。”
楊貴喜落網後,張霞壹個人難以將店鋪支撐下去,於是在八開紙上印了“清倉甩賣”,貼到門口的玻璃上。
張霞重又回到出租屋,清掃垃圾,店鋪將在第二天轉租出去。不到壹個月的時間,她瘦了十來斤。
前不久,張霞接到楊貴喜打來的電話,話不多,聲音平靜,告訴她,“把店盤出去吧。”楊在徒步隊的朋友也接到了他的電話,說了句“多照顧嫂子,龍哥折了”。
鮁魚圈世紀廣場,徒步隊的音響照常在晚上七點鐘響起,大家從楊貴喜那裏買來的運動鞋,在人群裏若隱若現。
立冬了,風往衣服裏灌。微信群裏,依然有人在發和楊貴喜相關的消息。鏈接點開,是他指認現場的視頻,楊貴喜穿著被帶走時沒來得及換的緊身運動褲,蹙著眉,伸手指向路邊的玉米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