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故事:走進高壓氧艙
打開百度,我們了解到高壓氧治療是指在高於壹個標準大氣壓的環境下吸入高濃度的氧。主要對壹些缺血、缺氧的疾病,或者與缺血、缺氧相關的疾病有益。
醫生強調,高壓氧治療對急性的腦血管病人很有好處,可以積極改善病人腦組織的缺血、缺氧狀態、減輕腦水腫、改善循環,及時進行神經的修復。
我們決定讓母親試試。
母親年齡較大,手腳不太靈便,大夫特批我進入艙內陪護。
帶著接觸新鮮事物的少許不安,我打量著像小型飛機壹樣的艙身。大夫見我探頭探腦,不客氣地丟給我們兩套病號服,命我和母親都換上。
陪護也要換病號服?腦袋裏打了個大大的問號。
“高壓氧艙裏的氧氣含量高,壹丁點火星都會帶來可怕的後果!”大夫提高了嗓門,話音裏帶著不容置疑的肯定與威嚴,“妳們老實待在艙裏。在我開門之前,所有的人絕對不允許擅自穿脫衣服。聽懂了嗎?”
我這才明白,病號服是特制的棉服,能避免艙內人員尼龍等面料的衣服摩擦出火花。
臨閉艙前,大夫將艙內氧氣濃度高很危險的事強調第n遍,壹字壹頓要求大家將的手機、手表、打火機、真空玻璃杯等都統壹放在艙外的儲物櫃中。末了,大夫再次進入艙內對每個人的口袋逐壹檢查。
見大夫如此謹慎,我心裏的忐忑加深了。
高壓氧艙是密封的環境,裏面帶有空調。我們被安頓在四人座的小艙。
母親前四天的高壓氧治療,艙內的病人基本固定了。除母親外,其他三個病人皆為五十來歲的男性。
壹號高個子病人的病情較輕,他具有自理能力,能主動呼吸,能獨立行走,只是壹條腿不大靈便,因此走路的時候身子會略微傾斜。他是壹個沈默的患者。兩個小時治療,他總是閉著眼睛,眉頭深鎖,治療完後壹言不發地走出去。
二號和三號的病情較重,他們都是因腦出血中風住院,都坐不太穩,四肢無力,大小便失禁,語言功能暫時喪失,陪護不離左右。
湊巧的是,二號和三號是本市的同壹個單位,原本就是生活中的熟人。兩位病人大部分時間表情嚴肅,或低頭或閉目沈思,偶爾會突然相視壹笑。
大概因為相熟,也許是因為同病相憐的境遇,二號和三號的妻子便在艙內聊起天來。她們交流的內容,大抵離不開病人。比如病人今天翻了個身,今天沖她們笑了壹下, 似乎都是值得高興的事。她們也交流如何給病人洗澡,如何加強營養,買何種尿不濕質量好價格實在……
二號病人已病了近六個月。他的妻子是個圓臉蛋身材小巧性情溫柔的女人。她說兒子上班,家裏沒有任何人來幫著替手,她每天二十四小時待在醫院,已經過了好幾個月這樣的生活了。
她嘆了口氣,接著說丈夫很善良,她不忍心將丈夫丟在養老院任護工去管,因為親眼看到同病房的病友被請來的護工餵了安眠藥,整晚睡得紋絲不動,早上連尿都沒有。但這樣二十四小時的陪護生活,她再也開心不起來了,自己快承受不了了。
她喃喃自語,因病人在該院很快住滿28天,近期必須出院了。治療花了不少錢。出院後,家裏住四樓,換不起電梯房,病人上樓下樓很不方便。因此,只能換到另壹家醫院繼續做些康復。
四號病人個子魁梧,生病壹個多月了。
四號病人的妻子是個外向樂觀的女人,說起每壹個現實的問題,她似乎都有解決的方案。他倆的女兒在某大學教書,假期在家幫著做飯菜送來,偶爾也能在醫院替手。
她打算將家裏的壹樓騰空給丈夫住。對於未來,她不打算再花錢買電梯房。她覺得人生在世,不該再為房子煩惱。她原本喜歡遊泳,計劃今後請個鐘點工回家,自己依舊去遊泳。
最後,她們相約著,等三號病人出院,壹起再去他們本單位醫院住同壹個病房。
我母親是個安靜的病人,她戴著氧氣面罩,時而睜開眼睛看看四周,時而閉著眼睛休息。我主要檢查她的氧氣管接口是否脫落,其它時候拿起壹本紙質書,邊翻書邊時斷時續聽著這些聊天。
有時候,二號病人會沖他的妻子擺手示意,讓她們閉嘴別聊了。三號病人的妻子則會笑呵呵地搶著回答:“妳們不能說,難道我們都不能說話啦?我丈夫是不管我這些的,隨便我怎麽說話!”
我瞥壹眼兩位病人,只見二號病人無奈地看著妻子,三號病人眉頭深鎖白了壹眼妻子,繼續佯裝睡覺。
兩位陪護又繼續聊天。
昨天,二號病人出院,新進來壹個病人。我暫且把他叫做第四號吧。
第四號病人只能坐在輪椅上治療,陪護介紹,這位新病人五十三歲。
四號病人的臉瘦削,眼神犀利,有時候甚至目露“兇”光。他的腦袋不知道什麽緣故,左側凹陷了進去,看起來,像是沒有打足氣的足球又被踢癟了壹塊似的。
四號病人性情暴躁。剛閉艙不久,他就抓住氧氣面罩撕扯著,嘴裏嘟囔著外人聽不懂的話。
陪護是個五十多歲的身材高大的女人,站起來幫他把面罩戴上。病人沖陪護兇巴巴地對抗。陪護厲聲說:“妳兇什麽兇?妳這壞脾氣,難怪妳妻子今天都不願意來陪護!妳這是病治得太好,妳又神氣了是吧?”
四號病人氣哄哄地將氧氣面罩又拽下。
氧氣面罩靜靜地躺在他的膝蓋上,嘶嘶地冒著氧氣。
其他幾個病人都睜開眼睛看著四號病人。四號病人歪著脖子,壹幅咬牙切齒的模樣。
我和三號病人的陪護壹起勸他戴上,好好治病,他毫不理睬,坐著紋絲不動。
大夫通過監視屏,看到了艙內的情形,在廣播裏喊四號病人的名字,安撫他的情緒,又嚴厲地命他把面罩戴上,並強調,氧氣在艙內濃度高壹分,艙內的危險就多壹分。
四號勉強將氧氣戴幾分鐘,又扯下。如此反復。
我嚇得大氣也不敢出,端坐著壹動也不敢動。生怕挪動了東西,會摩擦出火星,引爆了整個艙。我又想,萬壹爆炸,咱們該如何快速逃離。可身後的艙門是厚厚的緊閉的鐵門!思來想去,實在是無處可逃。
再看看艙內,母親和壹號病人,三號病人閉著眼睛吸氧,好似睡著了壹般。四號病人的陪護見病人完全不受控制,索性不管他,自己則在壹旁閉目養神。三號病人陪護因為二號熟人走了,她沒有天可聊,也在壹旁昏昏欲睡。
環視壹周,整個艙內只有我清醒著。我同時擔負起壹號和三號病人的看護任務,待他們的氧氣罩沒放好,或者面罩癟了的時候及時提醒他們。
新進的四號病人情緒依然失控。我生怕惹惱他,趕緊低頭翻看自己的紙質書。我壹直認為書能起到鎮靜作用。果不其然,不壹會兒,四號病人盯著我手上的大部頭,也不吱聲了,將氧氣罩胡亂地塞在鼻子下,壹部分氧氣被他吸了,壹部分氧氣卻跑了出來。
我知道,此時艙內氧氣含量正越來越高。我絲毫體會不到“森林裏漫步”的感覺(二號病人的妻子曾這樣形容)。因害怕四號病人摔東西弄出火花爆炸,我的心始終懸在半空中。
就這樣,不知道過了多久,廣播終於響起:“今天送氧到此結束……”我長籲壹口氣。
走出艙外,我趕緊摸了摸還在狂跳的心,換下病號服。希望下周高壓氧治療的時候,不要再遇上這位危險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