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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牙母象全文

戛爾邦象群和戛爾芒象群的領土爭奪戰從清晨壹直延續到黃昏。兩個象群幾乎所有長象牙的成年公象都在混戰中死於非命。戛爾邦象群只剩下象王影疊,戛爾芒象群只有老公象叭赫還活著。

象王影疊的壹根象牙已經折斷,它撅著獨牙,瞪著布滿血絲的眼,朝叭赫刺去。

老公象叭赫多處負傷,渾身血汙,壹只眼球吊在眼眶外,毫不示弱地平舉著壹對象牙,迎戰影疊。

雙方都被同伴的血深深激怒,復仇的毒焰噬咬著它們的心靈。它們的腦子狂熱而空白,只有壹個念頭:復仇、復仇、復仇,將對方刺倒,為自己的同伴復仇,贏得這場領土爭奪戰的最後勝利!

生命不息,戰鬥不止。

影疊不愧是驍勇善戰的象王,壹個回合後,那根獨牙準確地刺進叭赫的脖頸,壹股汙血順著叭赫強壯的前腿汩汩往下流淌。老公象叭赫搖晃了兩下,似乎要倒了,影疊扭動脖子,殘忍地攪動長牙;攪它個翻江倒海,攪它個血流成河。倒也,倒也,勝利屬於戛爾邦象群。

叭赫不愧是身經百戰的老手,堅毅沈著,雖然脖頸上已受了致命傷,仍不甘心束手待斃。它頑強地站立著,突然大吼壹聲,身體猛地往前挺進;本來只有半截獨牙刺進它頸窩,這壹挺進,整支象牙全捅了進去。這是壹種同歸於盡的招數。在讓對方的獨牙整個捅進自己身體的同時,它的兩支鋒利的象牙也深深紮進影疊的胸肋。

我死,也絕不讓妳活。

兩頭大公象眼瞪著眼,鼻扭著鼻,臉碰著臉,僵持著,誰也不願意先倒下,先倒下就意味著失敗。誰也沒有力量將對方推倒,力氣都已耗盡,血也都快流幹。

太陽壹點壹點往山峰背後滑落。

暮色蒼茫,遠處傳來黑老鴰呱呱的叫聲。

寬闊的納壺河谷壹片死寂,只聽得到沈重的喘息聲。

壹條罌粟花帶,把長方形的納壺河谷隔成兩半。戛爾邦象群二十多頭母象和小象,戰戰兢兢地縮在罌粟花帶西側壹片野芭蕉林裏;戛爾芒象群二十來頭母象和小象忐忑不安地聚在罌粟花帶東側的壹片金竹林裏。

兩個象群的母象和小象都被這場驚心動魄的殺戮嚇呆了。

終於,戛爾芒老公象叭赫支持不住,哀嚎壹聲,噴出壹大口鮮血,咕咚栽倒在地。

影疊欣喜若狂,在這場酷烈的領土爭奪戰中,戛爾邦象群到底獲勝了。它翹起鼻子,欲仰天高吼,以表達勝利者的興奮和喜悅。但它沒能叫出聲來,它胸肋的兩個窟窿血流如註,靈魂逸出軀殼,四肢壹軟,也倒了下來,

兩個象群所有的成年公象都死絕了。

兩個象群的母象和小象們這才如夢初醒,奔到自已的公象旁,呦呦嗚嗚號啕悲泣。在自然界裏,除人類外,只有海豚和亞洲象會真正地流淚。

血流成河,死去的再也不會復活了。  母象嫫婉帶著壹頭壹歲齡的乳象劄雅,站在影疊身旁。影疊心臟已停止跳動,眼睛還瞪得溜圓,興許,它還在為最後擊敗叭赫而興奮吧。嫫婉用鼻端那塊指狀息肉輕輕將影疊的眼皮合攏。

嫫婉是戛爾邦象群象王影疊生前最寵愛的母象,地位類似皇後。它長得極富態,四肢如柱,臀部如盤,體形渾圓,脖頸頁皺紋蕩漾,長鼻柔韌而有彈性。小象劄雅是影疊和嫫婉愛情的結晶。

嫫婉心裏有說不出的悲哀。它絲毫也體會不到勝利的甜蜜。勝利伴隨著死亡,對於它來說,勝利就失去了任何意義。當然,作為象王影疊的遺孀,它為影疊那種銳不可當的勇猛和視死如歸的頑強感到自豪,可是,在自豪的同時,它心裏又油然產生壹種空虛和無助,壹種刻骨銘心的惋惜。為了壹點領土,大動幹戈,血流成河,這值得嗎?扔下妻兒,拋卻生命,究竟為了什麽呀?

戛爾邦象群和戛爾芒象群是毗鄰的兩個象群,都生活在戛爾山麓,同飲納壺河。從整體上說,戛爾邦象群與戛爾芒象群同屬印度象種,擁有***同的祖先。當然,作為兩個不同的群落,差異還是有的。戛爾邦的象體色稍淺些,灰白灰白,像蓋了壹層薄霜的瓦片;戛爾芒的象體色稍深些,灰紫灰紫,像雷雨前的烏雲。戛爾邦象群生活在戛爾山西麓,戛爾芒象群生活在戛爾山南麓,雙方隔著納壺河谷。準確地說,是隔著納壺河谷中央那條帶狀的罌粟花叢。

也不知是老天爺的惡作劇,還是大自然的神工造化,這塊寬闊的納壺河谷其他地方都長著竹林、灌木林和野芭蕉林,唯獨在這中央地帶,十分顯眼地盛開著壹條罌粟花帶,綿延數裏,潔白粉紅嫩黃的花朵迎風搖曳,馨香撲鼻。

這是老天爺勾畫的壹條彩線。

這成了戛爾邦和戛爾茫兩個象群的領土邊界。邊界上冷戰熱戰,摩擦不斷,兩個象群之間的所有爭端都起源於這條邊界線。

納壺河谷是片肥沃的土地,臨近水源,遍地都是象特愛吃的竹葉竹筍和青翠欲滴的野芭蕉。毫不誇張地說,這裏是象的最佳生存環境,是象的風水寶地。有時,戛爾邦的象從西側越過罌粟花帶,跨入戛爾芒象群的領地掠奪食物;有時,戛爾芒的象從東側越過罌粟花帶,進到戛爾象群的領土來竊取美味佳肴。於是,就有咆哮與驅逐,就有被入侵者抗擊入侵者的紛爭。

眼前這場血戰的起因實在是微不足道。今天清晨,戛爾芒象群的壹頭名叫薩拉的年輕公象悄悄溜進戛爾邦象群地,卷食壹朵碩大的芭蕉花。戛爾邦哨象發現後,吼叫報警,數頭戛爾邦大公象在象王影疊的率領下,氣勢洶洶地奔赴邊界興師問罪。薩拉不知是特別貪吃懸吊在蕉葉中間的那朵牛心狀紫紅顏色的芭蕉花,還是自恃年輕力壯不把戛爾邦大公象們放在眼裏,不僅沒及時撤回罌粟花帶東側自己的領土,反而挑傷了戛爾邦那頭哨象。

戛爾邦大公象們被深深地激怒了,義憤填膺地撲過去。薩拉抵擋不住,哀嚎著倉皇逃回戛爾芒地界,戛爾邦公象們不肯罷休,越過邊界線追攆,把薩拉捅死在壹棵菩提樹下。小小的邊界摩擦升級了,以至變成了毀滅性的大災禍。

也不知是誰起的頭,戛爾芒的母象撇下自己的小象,黑壓壓壹片,向罌粟花帶慢慢壓過來。戛爾邦的母象們也扔下自己的小象,排成壹字隊形,迎了上去。

罌粟花帶兩側,又風起雲湧,劍拔弩張。

按亞洲象傳統的角色分配,壹個象群裏,保衛領土沖鋒陷陣,都是公象的事。母象沒有鋒利的長牙,身體比起公象來也嬌弱得多,其責任主要是繁衍後代。

然而,特殊情況特殊處理。

現在,公象們都戰死了。瘋狂的殺戮,巨大的悲痛,滅族的仇恨,使母象們喪失了理智。沒了公象,戰鬥的重就自然而然落到母象身上。雖然沒有象牙去戳、挑、捅、刺,但有結實的四蹄可以踐、踏、踩、踢,有長鼻可以抽、劈、掄、甩,有重量級的軀體可以碰、撞、擠、軋。

既然公象都死絕了,要死,索性都死在壹起。

前赴後繼,方顯出生命的魅力。

末成年的小象們蜷縮在罌粟花帶兩側的竹林和芭蕉林裏,嗚咽悲泣,淒淒慘慘。對於小象們來說,命運把它們到了絕境。壹旦母象們戰死,它們失去庇護,就無法在險叢林裏生存,不是死於疾病,就是被食肉猛獸吞噬掉。

嫫婉憂心如焚。它還沒有完全喪失理智,它知道這場殺戮再延續下去,必然是滅種滅族,可它無力阻止母象們野性的沖動,無法熄滅母象們心底燃燒的復仇的毒焰。它甚至不敢潔身自好,從這場瘋狂中抽出身來。公象們的血流成了河,已匯成壹個不可抗拒的潮流。壹切理智的思考是多余枉然。妳潔身自好,妳就是膽怯懦弱;妳抽身而去,妳就是叛逆異己。誰也無法違逆潮流,只能身不由己地被潮流裹挾著往前走。

瘋了,都瘋了。

戛爾邦和戛爾芒的母象們隔著罌粟花帶默默對峙著。各個都舉著長鼻,用眼光向對方拋擲著憎惡與仇恨。這是雷雨前的沈默,這是爆發前的沈寂。

形勢壹觸即發,殺戮迫在眉睫。

突然,傳來小象驚慌失措的尖叫聲。

呦——歐——呦——歐——,小象的叫聲尖厲駭人,聲調戰栗,透著生命正遭到威脅的巨大恐懼。

小象的尖叫聲來自戛爾芒壹側的金竹林。有經驗的母象壹聽就明白,這頭小象正處在食肉猛獸的尖爪利齒下。

兩邊的母象群都出現壹陣騷動,尤其是戛爾芒母象,都紛紛扭頭張望。

嫫婉也翹首望去,透過暮靄,昏暗的竹林裏,隱隱綽綽有不少土紅色的細長的身影在躥跳躍動。嫫婉心頭壹陣悸動,它熟悉這刺眼的紅和罪惡的身影,是豺!豺是壹種常狡黠殘忍的食肉獸,糾集成群,憑借著群體的力量,在森林裏橫行無忌,連虎豹這樣的大型猛獸見了都要避讓三分。豺的體形與狗差不多,只是尾巴比狗蓬松些,嘴唇狗更尖些,因其體格瘦小,平時輕易不敢襲擊象這樣的龐然大物,尤其在身強力壯長著壹對鋒利象牙的公象面前更不敢輕舉妄動。但此刻,豺群卻明目張膽地圍攻小象。這些狡猾的豺壹定是看到遍地都是公象的屍體,又看到兩個群落的母象正在對峙頂牛,覺得有機可乘,便借著暮色的掩護前來襲擊。

小象絕不是豺群的對手。豺會呼嘯著壹擁而上,跳到那頭倒黴的小象的背上,將利爪捅進小象的**,活活把腸子拉扯出來。

豺群就是紅色狂飈,紅色恐怖。

戛爾芒母象群裏壹頭右耳郭殘缺掉半塊的中年母象大吼壹聲,轉身飛快地朝金竹林奔去。

毫無疑問,這頭豁耳母象是正遭到豺群威脅的那頭小象的母親。

壹頭母象孤零零地沖進豺群去救援,無疑是杯水車薪,不僅難以救出被圍困的小象,弄不好連自己的性命也會白白搭進去。

是的,成年母象能壹腳踩扁豺的脊梁,能壹鼻子將豺卷住拋上天空,但是,象體格龐大,不如豺那般輕巧靈活,很難捕捉到能用蹄子踩豺或用鼻子卷豺這樣的機會。豺會用聲東擊西的戰術,派出幾只經驗豐富的老豺與豁耳母象周旋,其他豺則會加快攻擊毫無防衛能力的小象。

按目前的局勢,對付豺群的唯壹辦法,就是眾多的成年母象圍成壹個圓圈,頭朝外,尾朝內,將小象拱衛在圈內;母象龐大壯實的身體組合成銅墻鐵壁,壹根根漫舞的長鼻就是銳不可當的武器,方能剪滅豺的囂張氣焰。

可是,戛爾芒其他母象都沒有動。

嫫婉曉得,戛爾芒母象們之所以沒有跟著豁耳母象回身救援,是怕壹旦轉身,陣腳大亂,戛爾邦母象們會趁機沖殺過來,腹背受敵。

金竹林裏傳來母象憤懣的吼叫,傳來豺肆無忌憚的尖嘯。

兩個象群的小象都被豺囂聲嚇得四散奔逃。

對峙的母象們都焦躁不安地回首張望。

象心大亂。

嫫婉曉得,此時此刻兩個象群的母象們都已心無鬥誌了。

嫫婉突然離開群體,斜刺著躥出去,越過罌粟花帶,直奔戛爾芒領地的那片金竹林。

兩個群落的母象都驚訝地望著它。

它不能眼睜睜地看著豺將小象撕成碎片。雖然正在遭殃的那頭小象不是它的兒女,也不是戛爾邦象群的子弟,但終歸是象,是同類。它也是母親,不乏母性的同情與憐憫,它做不到在無辜的小象遭傷害時自己卻無動於衷。

與其在同類相殘的火並中喪命,還不如與萬惡不赦的豺決壹雌雄呢。

它去得很及時。豁耳母象勢單力薄,根本不是貪婪饑餓的豺群的對手,只有招架之力,將那頭已被豺爪撕扯得皮開肉綻的小象罩護在自己的頸頦下。顧得了前,顧不得後,壹只白眉老豺冷不防躍上豁耳母象的背,趴在象鼻夠不著的死角——象的後胯上,眼瞅著就要用利爪去捅**,嫫婉正巧趕到,呼地掄出長鼻,卷住豺腰,像拔釘子似的把白眉老豺從象背上拔下來,狠狠摔在地上。白眉老豺斷了脊梁,癱在地上發出嬰兒啼哭般的哀叫,嫫婉壹個箭步跨上去,四只結實的象蹄在豺身上狂踩亂踏,把白眉老豺踩成了肉泥。

豺群並沒因為壹個同伴慘死而被嚇退,反而變本加厲地兇殘猖狂,旋風般地向小象撲來。

嫫婉與豁耳母象東擋西阻,不讓豺接近小象。到底只是兩頭沒有象牙的母象,面對幾十只窮兇極惡的豹豺,寡不敵眾,免不了會有疏漏。就在嫫婉用長鼻遏止了東面豺的攻擊,豁耳母象用四只粗壯的象蹄打退了西面豺的撲咬的時候,壹只黑鼻梁公豺悶聲不響地從南面的草叢中躥出來,張牙舞爪,朝小象的臉撲去。狠毒的黑鼻梁公豺是要摳瞎小象的雙眼,以後宰割起來就方便得多了。幸虧嫫婉眼疾鼻快,卷起壹塊石頭擲過去,正砸在公豺的黑鼻梁上,使公豺撲出的力度和那股蠻橫勁兒頓時受挫。好險哪!小象的鼻子被抓破了皮。

很明顯,假如沒有援助,再這樣糾纏下去,很難保證小象能幸免於難。

嫫婉朝罌粟花帶方向悲憤地長吼壹聲。

假如換了妳們的孩子被豺圍困,妳們也會沈溺於同類間的血鬥而不來救援嗎?

豁耳母象也向自己的群體發出撕心裂肺的嗚咽聲。

救救我的孩子!救救我的孩子!

在罌粟花帶兩側僵持對壘的母象們的良心終於被喚醒了,潮水般地朝金竹林湧來。

對於母象們來說,種群間的仇恨到底是次要的,兒女的性命更重要得多。

兩個象群的小象被集中到壹起,兩個象群的母象圍成壹個大圓圈,用血肉之軀組成了壹個堅不可摧的堡壘。豺群看看無計可施,壹只頸毛飄逸的大公豺跳上壹條土坎長嘯壹聲,轉眼間豺群鉆進樹林,消失得無影無蹤。

危險解除了,長鼻陣自動解散。

兩個群體的母象們妳望望我,我望望妳,彼此心裏都有股說不出的滋味。公象們屍骨未寒,這血海深仇還沒清算呢。也不知誰起的頭,戛爾邦母象往西,戛爾芒母象往小象們也各自歸群,形成壁壘分明的兩大陣營。

又以那條罌粟花帶為界線,又沈浸在復仇的狂熱中。

黑魃魃的森林裏,傳來虎嘯豹吼狼嗥豺叫。遍地都是公象的屍體,血腥味太濃了,招引來了喋血成性的猛獸。

嫫婉心裏壹陣悲苦。食肉猛獸都張著血盆大口呢,強敵在後,難道還要自相殘殺嗎?即使戛爾邦和戛爾芒的母象們彼此停止爭鬥,不再減員,要將二十來頭小象平平安安撫養長大,也是十分不容易的。

在亞洲象群裏,長象牙的公象占統治地位,成年公象強壯的軀體鋒利的象牙象征著力量與威嚴,令食肉獸畏懼膽寒,也是母象和小象賴以生存的精神支柱。假如壹個象群沒了成年大公象,那麽就沒了凝聚力,就變成壹盤散沙,母象領著自己的小象各奔前程,有的投奔其他象群,淪為奴仆,更多的是孤獨地流浪天涯,被饑腸轆轆的老虎豹子伺機吞吃掉。

悲慘的命運正等著所有的母象們呢。

假如再互相火並,戛爾邦和戛爾芒兩個象群的母象們無謂地死掉壹些,小象們的生存希望就更渺茫了。

妳有權糟蹋自己的生命,可妳總該珍惜親骨肉的生命吧!

也說不清嫫婉哪來的那麽大的勇氣,突然,它伸出長鼻,鼻尖卷住壹叢罌粟花連根拔起,拋到遠遠的山旮旯兒,拔掉壹叢,又拔掉壹叢。罌粟花雖然色彩繽紛、嬌艷無比,卻是有毒的。都是讓這條罌粟花帶害的。假如沒這條邊界線,也不會有摩擦和爭鬥,也就不會有這麽多的孤兒寡母。

兩邊的母象都傻了眼。曾幾何時,這條罌粟花帶神聖不可侵犯,枝條上掛著公象的體毛,泥土裏散發出公象的尿味;要是公象們還活著,決不會輕饒了這種破壞邊界的叛逆行為。

嫫婉不管不顧,把罌粟花壹叢壹叢拔掉。再也不要這該詛咒的邊界,再也不要殘酷的戰爭!

戛爾芒豁耳母象凝眸註視了壹會兒,也跨出隊列,學嫫婉的樣子,將壹叢叢罌粟花連根拔起。

豁耳母象名叫阿麗絲,在戛爾芒母象群中也是個有頭有臉的人物,是老公象叭赫的愛妻,長得膘肥體壯,毛色烏黑發亮,鼻筒象條蟒蛇,鼻尖垂地,極富魅力,在戛爾芒母象中享有很高的威望,具有壹定的感召力。

嫫婉和阿麗絲肩並肩地拔著罌粟花,這是在向母象們發出無聲的吶喊:

為了可愛的小象,請捐棄前嫌吧!

壹會兒,母象們壹頭接壹頭走進花帶,參加拔罌粟花的行動。

對於它們來說,這是最明智的選擇。每頭母象心裏都很清楚,假如繼續廝殺,就等於在把自己的寶貝推向火坑。

保護幼子的強烈的母性促使它們去拔掉象征著殺戮與流血的那條罌粟花帶。

不壹會兒,罌粟花帶便被拔幹凈了,有形的界線被塗抹掉了。

兩個象群的母象和小象之間的界線也被打亂了,擠在壹起。許多母象用迷惘困惑的向眼光互相打量著,不知下—步該怎麽辦才好。

驀地,森林裏傳來壹聲氣吞山河般的虎嘯,月光下,婆娑樹影間,壹匹斑斕猛虎正向象群逼近。虎的來意十分明顯,是覬覦小象身上肥嫩的肉、溫熱的血。

怎麽辦?怎麽辦?

突然,阿麗絲慢慢走到嫫婉面前,揚起長鼻,聲調悠揚地叫了壹聲,鼻管壹扭,鼻尖像把梳子壹樣梳理著嫫婉背脊上的毛。這是象特有的禮儀,表示恭順聽命,是壹種對尊者的敬重。在通常情況下,這種禮儀是用在新象王登基時的,以示臣服。

在強大的外患壓力下,同類之間的爭鬥應擱置。明擺著的,無論戛爾邦還是戛爾芒,都只剩下壹些孤兒寡母,要想平安地活下去,最明智的做法,就是兩個殘余群體合二為壹,就像剛才對付骯臟的豺群壹樣,團結壹致,長鼻對外,才能有效地增大小象們的生存概率。

壹個群體,必須有主宰,有靈魂,有精神支柱,有讓大家壹致推崇並心悅誠服的首領!

此時此刻,無論是戛爾邦還是戛爾芒,都沒有長象牙的成年公象,只好打破常規,挑選壹頭母象來統領新象群。

嫫婉在壹片熊熊燃燒的復仇的毒焰中保持了冷靜;嫫婉大義凜然,沖向肆虐的豺群;嫫婉率先拔掉有毒的罌粟花帶。非常時期,要挑選首領,非嫫婉莫屬。

假如沒有嫫婉,無論戛爾邦還是戛爾芒的母象,恐怕都已在瘋狂的互相殺戮中喪生,而小象們也難逃劫難,會慘遭虎豹豺狼的屠宰。

阿麗絲虔誠地用鼻尖梳理著嫫婉的背毛,刷刷刷,節奏分明,動作緊湊,毫不掩飾地表達出自己內心的意願。

戛爾邦的母象和小象們很爽快地跟著阿麗絲行了臣服禮儀。

戛爾芒的母象們遲疑不決地望望有老虎出沒的神秘而恐怖的森林,又望望壹個勁地為嫫婉梳理背毛的阿麗絲,終於依次走上前來,用鼻頂在嫫婉身上摩挲壹下,以示頂禮膜拜。

兩個不***戴天的象群在壹種十分特殊的情況下合二為壹,組成新象群,嫫婉成了新象群的首領。按傳統的稱謂,叫象王。然而,象王通常由雄性擔任,或許,該尋找壹個新的尊稱,那就叫象母吧。

象母,好溫馨的名字,道德與權威的成功嫁接。

嫫婉舉起長鼻,與阿麗絲的長鼻緊緊纏繞在壹起,擎向天空。它向全體母象和小象表示,阿麗絲是它最好的助手,最稱心的夥伴。

然後,嫫婉長吼壹聲,率先朝大黑山走去。新象群跟著嫫婉,在黑夜中艱難跋涉。它當上象母後,要做的第壹件事情,就是把象群帶離納壺河谷。這裏躺著公象們的屍體,有濃烈的血腥味,有不堪回首的往事,有不能回味的噩夢,有太多太多的悲慘記憶,不能再在這裏待下去了,起碼,要離開相當長的壹段時間。

嫫婉領著新象群在幽深的林間小道上穿行,它覺得自己的背上沈甸甸的,像馱著壹座山。

有蕉林有竹林有草有水的好地方早就有主了,都有其他象群生活著。戛爾邦和戛爾芒合並成的新象群雖然丁口不少,但都是不長象牙的母象和未成年的小象,不可能將其他象群攆走。世界雖然看起來很大,但真要重新找壹塊適合自己生活的土地卻很難。

嫫婉只好將新象群領到大黑山的古河道,開拓自己的新領地。這裏沒有其他象群的蹤跡。

戛爾邦和戛爾芒兩個象群的殘余合並成壹個新集體後,象多勢眾,安全系數大大增加,母象們很快將防禦戰術演練得十分嫻熟,壹旦有異常它們便自動圍成圓圈,把小象們護衛在中央。這壹招十分靈驗,屢試不爽。這壹方山地本是雲豹的老窩,常有饑餓的豹子在象群四周轉悠,居心叵測,但由於母象們日夜輪流監視,勤於防範,始終沒讓雲豹占到什麽便宜。

嫫婉的統治術與雄性象王大相徑庭,雄性象王是靠力量去征服去威懾,而嫫婉是靠壹顆愛心去爭取眾象的擁護和愛戴。在險象環生的林間小道行走,它總是走在最前頭,為象隊開道。睡覺時,它總是站在圈外最易遭冷風吹襲的位置。它知道,自己率領的是壹個在生存壓力下勉強合成的群體,對種群問題十分敏感,甚至到了神經過敏的地步。在這個問題上稍有差錯,本來就十分脆弱的聯合體立刻就會分崩離析,重新變成勢不兩立的兩大群落。它盡量做到處世公道,壹碗水端平。

壹次,戛爾邦壹頭名叫蘇珊的老母象不知是老眼昏花,還是漫不經心,在小溪邊喝水時踩在壹塊長滿青苔的圓石上,滑了壹跤,恰巧壓在戛爾芒壹頭名叫唱唱的小象身上,把唱唱壹條腿壓傷了。按象群的傳統習慣,對這類過失是要給予壹定處罰的。嫫婉毫不猶豫地當眾給了老母象蘇珊壹頓鼻子;象鼻是世界上最厲害的鞭子,抽得蘇珊像陀螺似的旋轉。無論是戛爾邦還是戛爾芒的小象,它都悉心照料,不分親疏。有壹壹次,戛爾芒壹頭名叫鶯鶯的母象分娩,它寸步不離地守候在鶯鶯身邊兩天兩夜,最後用長鼻鉤住乳象的脖子,把小家夥從母親的肚子裏平安地拉到陽光明媚的世界來。

也許是因為目睹公象們空前酷烈的血戰受了強烈刺激,也許是因為被豺咬傷影響了內分泌的正常功能,戛爾芒那頭耳郭缺掉壹塊的名叫阿麗絲的母象還不到斷奶期就突然回奶了。四只本來滾圓碩壯的**壹天天萎癟,像曬癟的野葫蘆。阿麗絲的象兒,也就是豺口余生的小象馬哈,還不滿壹歲;象是最大的陸上哺乳動物,也是哺乳期最長的動物,和生活在大海裏的藍鯨差不多,小家夥吃奶要吃到歲半至兩歲,過早斷奶,勢必影響小家夥的身心發育。母象的**是小象的生命之泉,現在,生命之泉幹涸了,馬哈鉿餓得嗚嚕嗚嚕叫,壹個勁地往阿麗絲懷裏拱。阿麗絲臥在被太陽曬熱的石頭上,不停地摩擦**,希望用按摩的方法促使乳汁分泌,遺憾的是,壹切努力都屬徒勞,還是沒有奶。

僅僅兩天時間,小象馬哈就萎蔫得像大旱天裏的禾苗。

那天清晨,馬哈又強行鉆進阿麗絲的懷裏,吮吸不到乳汁,嗷嗷直叫,又啃又咬。阿麗絲剝了壹根嫩生生的芭蕉心餵馬哈,馬哈勉強吞嚼了半根,甩甩腦袋,又大叫大嚷起來。

畢竟,乳汁比芭蕉心要美味可口得多,營養也豐富得多。

阿麗絲滿面愧疚沮喪,萬般無奈。

嫫婉走了過去,用長鼻將馬哈輕鉤進自己的懷中,搖了搖**,來吧,孩子,吃壹口我的奶,但願妳越長越健壯。

嫫婉甘當馬哈的奶娘,這個行為的意義對於象來說非同尋常。象可以說是生育力最低的壹種動物,魚可以壹次產成千上萬個卵,豬羊鹿狗兔壹胎也起碼下三五只崽,人也有雙胞胎甚至四胞胎的,但象永遠壹胎只生壹頭小象。象的這種低生育力,和乳汁分泌稀少有直接關系。再健康的母象,乳汁也僅夠餵養壹頭小象。小象的食量驚人,窮吃猛喝,差不多頓頓都要把母象的四只**吸空。

富裕才會慷慨,拮據只能吝嗇。

因此,象社會壹般而言是沒有奶娘這個角色的。要是哪頭母象不幸暴卒,或者由於某種特殊原因不產奶,乳象就慘了,到處討也討不到奶,只好靠樹葉或植物塊莖維持生命,乳象必然會因營養不足或者夭折或者長得瘦弱無能。

嫫婉慷慨解懷,大慈大悲簡直可以和菩薩媲美。

馬哈含住嫫婉的**美滋滋地才吮了兩口,突然,劄雅奔了過來,歐歐叫著,想把馬哈趕走。對於劄雅來說,嫫婉的乳汁是它的專利,從來就屬它所有,豈容其他小象來分享!

劄雅還小,世界上的許多事情它還不懂,但自私和嫉妒卻無師自通。從某種意義上說,自私和嫉妒是生命的壹種本能。

嫫婉用長鼻輕柔而又堅決地攔住了劄雅。寶貝,媽媽只好委屈妳了,從今以後這甘甜的乳汁要勻壹半給馬哈。

劄雅又吵又鬧,在地上打滾,發脾氣,耍無賴。嫫婉不妥協,不讓步,堅持給馬哈餵奶。

它已不是普通母象,它是新象群的象母,它有責任讓每壹頭小象健康成長。

阿麗絲靜靜地站在壹旁,眼裏閃爍著壹片晶瑩的淚花。

 嫫婉雖然沒有鋒利的象牙,沒有雄健的體魄,沒有力拔山兮氣蓋世的膽略和蠻力,但在很短的時間裏就贏得了包括戛爾芒母象在內的全體象的信賴,有效地統禦著新象群。

然而,生活不可能壹帆風順。

最嚴峻的問題是生存環境太惡劣了。

大黑山的古河道雖然沒有領土歸屬問題,卻土質貧瘠,植被稀疏,只有很少幾片野芭蕉林和竹林。象身體龐大,食量自然也大,四十來頭大大小小的象,四十來張嘴,天天都要吃,僅僅兩個多月的時間,附近壹帶的野芭蕉和竹葉差不多被吃光了,連象平時不太愛吃的畫眉草、知風草和椿樹葉也大都被席卷壹空。吃飯問題是個大問題,食物日漸匱乏,象心浮動,成了不穩定因素。古河道遍地都是石頭,可石頭不能當飯吃,再加上這兒海拔較高,白天有太陽照著還好,夜晚山風吹來,寒意透骨;象是熱帶動物,不耐寒,苦不堪言,真正是窮山惡水,饑寒交迫。母象們普遍消瘦了,由於食物不足,奶水就少,小象們也都瘦骨嶙峋。俗話說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其實在這壹點上,象與人、鳥有***通之處,也不能免俗,象也為食亡。

這兩天,常有膽大的母象三三兩兩結成團夥,跑到古河道上遊人類種植的玉米地去采食還沒有熟透的青玉米。對於象來說,偷吃人類種植的農作物,無疑是飲鴆止渴,惱羞成怒的人類或者會挖個捕象陷阱,上面用草皮蓋嚴實,還在草皮上按上幾個鞋腳印,象就是再長壹個腦袋也辨不出真偽,難免墜入陷阱被送到動物園,囚禁在鐵籠裏,讓喜歡幸災樂禍的人類來指指戳戳;或者被壹個老奸巨滑的頭兒用半塊糯米糍粑壹碗蕎麥麩皮籠絡住象心,馱貨上山,到老林子裏去運送木料,服沈重的苦役。象總是玩不過人的。

 重返納壺河谷這天,嫫婉心裏像有十五只吊桶在打水,七上八下。雖說它辛苦了半個月把公象們的遺骸都打掃幹凈,雖說壹切都已成為過去,但畢竟是回到公象們熱血染紅過的土地上去,那場毀滅性的仇殺畢竟不是壹場遙遠的噩夢。大地上遺留的痕跡可以塗抹掉,那鐫刻在心靈上的烙印也能塗抹掉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