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樣寫(科幻,武俠)小說?
我用過自己的方法,但只寫過幾片短篇在網上發發,連sfw都沒上。高談闊論,眼高手低,仁兄不可盡信。
意外發現大劉寫人物的方法和我異曲同工。下面的引文,是三體2片斷,主要談他這個方法,希望有用。
飛機在氣流中微微起伏著。羅輯躺在床上有在搖籃中的感覺。他知道自己在
嬰兒時睡過搖籃,那天,在父母家的地下室,他看到了壹張落滿灰塵的童床,床
的下面就安裝有搖籃的弧橇。現在,他閉起雙眼想象著那兩個為自己輕推搖籃的
人,同時自問:自妳從那張搖籃中走出來直到現在,除了那兩個人,妳真在乎過
誰嗎?妳在心靈中真的為誰留下過壹塊小小的但永久的位置嗎?
是的,留下過。有壹次,羅輯的心被金色的愛情完全占據,但那卻是壹次不
可思議的經歷。
所有那壹切都是由白蓉引起的,她是壹名寫青春小說的作家,雖是業余的但
已經小有名氣,至少她拿的版稅比工資要多。在認識的所有異性中,羅輯與向蓉
的交往時間是最長的,最後甚至到了考慮婚姻的階段。他們之間的感情屬於比較
昔通常見的那類,談不上多麽投入和銘心刻骨,但他們認為對方適合自己,在壹
起輕松愉快,盡管兩人對婚姻都有壹種恐懼感,但也都覺得負責的做法是嘗試壹
下。
在白蓉的要求下,羅輯看過了她的所有作品。雖談不上是壹種享受,但也不
像他瞄過幾眼的其他此類小說那麽折磨人。白蓉的文筆很好,清麗之中還有壹種
她這樣的女作者所沒有的簡潔和成熟。但那些小說的內容與這文筆不相稱,讀著
它們。羅輯仿佛看見壹堆草叢中的露珠,它們單純透明,只有通過反射和折射周
圍的五光十色才顯出自己的個性,它們在草葉上滾來滾去,在相遇的擁抱中融合,
在失意的墜落中分離。太陽壹升高,就在短時間內全部消失。每看完白蓉的壹本
書,除了對她那優美的文筆的印象外,羅輯只剩下壹個問題:這些每天二十四小
時戀愛的人靠什麽生活?
“妳真相信現實中有妳寫的這種愛情?”有壹天羅輯問。
“有的。”
“是妳見過還是自己遇到過?”
白蓉接著羅輯的脖子,對著他的耳根很神秘地說:“反正有的,我告訴妳吧,
有的!”
有時,羅輯對自蓉正在寫的小說提出意見,甚至親自幫她修改。
“妳好像比我更有文學才華,妳幫我改的不是情節,是人物,改人物是最難
的,妳的每壹次修改對那些形象都是點睛之筆。妳創造文學形象的能力是壹流
的。”
“開什麽玩笑,我是學天文出身的。”
“王小波是學數學的。”
在去年白蓉的生日,她向羅輯要求壹個生日禮物。
“妳能為我寫壹本小說嗎?”
“壹本?”
“嗯...不少於五萬字吧。”
“以妳為主人公嗎?”
“不,我看過壹個很有意思的畫展,都是男畫家的作品,畫的是他們想象中
最美的女人。妳這篇小說的主人公就是休心目中最美的女孩兒,妳要完全離開現
實去創造這樣壹個天使。唯壹的依據是妳對女性最完美的夢想。”
直到現在,羅輯也不知道白蓉這要求到底是什麽用意。也許連她自己也不知
道。現在回想起來,她當時的表情好像有些狡猾,又有些猶豫。
於是,羅輯開始構思這個人物。他首先想象她的容貌。然後為她設計衣著,
接著設想她所處的環境和她周圍的人。最後把她放到這個環境中,讓她活動和說
話。讓她生活。很快,這事變得索然無味了,他向白蓉述說了自己遇到的困境。
“她好像是壹個提線木偶,每個動作和每壹句話都來自於我的設想,缺少壹
種生命感。”
白蓉說:“妳的方法不對,妳是在作文,不是在創造文學形象。要知道,壹
個文學人物十分鐘的行為,可能是她十年的經歷的反映。妳不要局限於小說的情
節,要去想象她的整個生命,而真正寫成文字的只是冰山的壹角。”
於是羅輯照白蓉說的做了,完全拋開自己要寫的內容,去想象她的整個人生,
想象她人生中的每壹個細節。他想象她在媽媽的懷中吃奶,小嘴使勁吮著,發出
滿意的晤晤聲;想象雨中漫步的她突然收起了傘,享受著和雨絲接觸的感覺;想
象她追壹個在地上滾的紅色氣球,僅追了壹步就摔倒了,看著遠去的氣球哇哇大
哭。完全沒有意識到她剛才邁出的是人生的第壹步;想象她上小學的第壹天,孤
獨地坐在陌生教室的第三排,從門口和窗子都看不到爸爸媽媽了,就在她要哭出
來時,發現鄰桌是幼兒同的同學,高興地叫起來;想象大學的第壹個夜晚,她躺
在宿舍的上鋪,看著路燈投在天花板上的樹影...羅輯想象出她愛吃的每壹樣東
西,想象她的衣櫥中每壹件衣服的顏色和樣式,想象她手機上的小飾物,想象她
看的書她的MP4 中的音樂她上的網站她喜歡的電影,但從未想象過她用什麽化
妝品,她不需要化妝品...羅輯像壹個時間之上的創造者,同時在她生命中的不同
時空編織著她的人生。他漸漸對這種創造產生了興趣,樂此不疲。
壹天在圖書館,羅輯想象她站在遠處的壹排書架前看書,他為她選了他最喜
歡的那壹身衣服,只是為了使她的嬌小身材在自己的印象中更清晰壹些。突然,
她從書上擡起頭來,遠遠地看了他壹眼,沖他笑了壹下。
羅輯很奇怪,我沒讓她笑啊?可那笑容已經留在記憶中,像冰上的水漬,永
遠擦不掉了。
真正的轉機發生在第二天夜裏。這天晚上風雪交加,氣溫驟降,在溫暖的宿
舍裏,羅輯聽著外面狂風怒號,蓋住了城市中的其他聲音,打在玻璃上的雪花像
沙粒般啪啪作響,向外看壹眼也只見壹片雪塵。這時,城市似乎已經不存在了,
這幢教工宿舍樓似乎是孤立在無際的雪原上。羅輯躺回床上,進入夢鄉前突然有
了壹個想法:這鬼天氣,她要是在外面走路該多冷啊。他接著安慰自己:沒關系。
妳不讓她在外面她就不在外面了。但這次他的想象失敗了,她仍在外面的風雪中
行走著,像壹株隨時都會被寒風吹走的小草,她穿著那件白色的大衣,圍著那條
紅色的圍巾,飛揚的雪塵中也只能隱約看到紅圍巾,像在風雪中掙紮的小火苗。
羅輯再也不可能人睡了,他起身坐在床上,後來又披衣坐到沙發上,本來想
抽煙的,但想起她討厭煙味,就沖了壹杯咖啡慢慢地喝著。他必須等她,外面的
寒夜和風雩揪著他的心,他第壹次如此心疼壹個人,如此想念壹個人。
就在他的思念像火壹樣燃燒起來時,她輕輕地來了,嬌小的身軀裹著壹層外
面的寒氣,清涼中卻有股春天的氣息;她劉海上的雪花很快融成晶瑩的水珠。她
解開紅圍巾,把雙手放在嘴邊呵著。他握住她纖細的雙手,溫暖著這冰涼的柔軟,
她激動地看著他,說出了他本想問候她的話:
“妳還好嗎?”
他只是笨拙地點點頭,幫她脫下了大衣。“快來暖和暖和吧。”他扶著她柔軟
的雙肩,把她領到壁爐前。
“真暖和,真好...”她坐在壁爐前的毯子上,看著火光幸福地笑著。
媽的,我這是怎麽了?羅輯站在空蕩蕩的宿舍中央對自己說。其實隨便寫出
五萬字,用高檔銅板紙打印出來,PS 壹個極其華麗的封面和扉頁,用專用裝訂
機裝釘好。再拿到商場禮品部包裝壹下,生日那天送給白蓉不就完了嗎?何至於
陷得這麽深?這時他驚奇地發現,自己的雙眼濕潤了。緊接著,他又有了另壹個
驚奇:壁爐?我他媽的哪兒來的壁爐?我怎麽會想到壁爐?但他很快明白了,他
想要的不是壁爐,而是壁爐的火光,那種火光中的女性是最美的。他回憶了壹下
剛才壁爐前火光中的她...
啊不!別再去想她了,這會是壹場災難!睡吧!
出乎羅輯的預料,這壹夜他並沒有夢到她,他睡得很好,感覺單人床是壹條
漂浮在玫瑰色海洋上的小船。第二天清晨醒來時,他有壹種獲得新生的感覺,覺
得自己像壹根塵封多年的蠟燭,昨夜被那團風雪中的小火苗點燃了。他興奮地走
在通向教學樓的路上,雪後的天空灰蒙蒙的,但他覺得這比萬裏晴空更晴朗;路
旁的兩排白楊沒有掛上壹點兒雪,光禿禿地直指寒天,但在他的感覺中,它們比
春天時更有生機。
羅輯走上講臺,正像他所希望的那樣,她又出現了,坐在階梯教室的最後壹
排,那壹片空座位中只有她壹個人,與前面的其他學生拉開了很遠的距離。她那
件潔白的大衣和紅色的圍巾放在旁邊的座位上,只穿著壹件米黃色的高領毛衣,
她沒有像其他學生那樣低頭翻課本,而是再次對他露出那雪後朝陽般的微笑。
羅輯緊張起來,心跳加速,不得不從教室的側門出去,站在陽臺上的冷空氣
中鎮靜了壹下,只有兩次博士論文答辯時他出現過這種狀態。接下來羅輯在講課
中盡情地表現著自己,旁征博引,激揚文字,競使得課堂上出現了少有的掌聲。
她沒有跟著鼓掌,只是微笑著對他頷首。
下課後,他和她並肩走在那條沒有林蔭的林蔭道上,他能聽到她藍色的靴子
踩在雪上的吱吱聲。兩排冬天的白楊靜靜地傾聽著他們心巾的交談。
“妳講得真好,可是我聽不太懂。”
“妳不是這個專業的吧?”
“嗯,不是。”
“妳常這樣去聽別的專業課嗎?”
“只是最近幾天,常隨意走進壹間講課的階梯教室去坐壹會兒。我剛畢業。
就要離開這兒了,突然覺得這兒真好,我挺怕去外面的
以後的三四天裏,羅輯每天的大部分時間都和她在壹起。在旁人看來,他獨
處的時間多了。喜歡壹個人散步,這對於白蓉也很好解釋:他在構思給她的生日
禮物,而他也確實沒有騙她。
新年之夜,羅輯買了壹瓶以前自己從來不喝的紅葡萄酒,回到宿舍後,他關
上電燈,在沙發前的茶幾上點上蠟燭,當三支蠟燭都亮起時,她無聲地和他坐在
壹起。
“呀,妳看——”她指著葡萄酒瓶,像孩子般高興起來。
“怎麽?”
“妳到這邊看嘛,蠟燭從對面照過來,這酒真好看。”
浸透了燭光的葡萄酒,確實呈現出壹種只屬於夢境的晶瑩的深紅。
“像死去的太陽。”羅輯說。
“不要這樣想啊,”她又露出那種讓羅輯心動的真摯,“我覺得它像...晚霞的
眼睛。”
“妳怎麽不說是朝霞的眼睛?”
“我更喜歡晚霞。”
“為什麽?”
“晚霞消失後可以看星星,朝霞消失後,就只剩下...”
“只剩下光天化日下的現實了。”
“是,是啊。”
他們談了很多,什麽都談,在最瑣碎的話題上他們都有***同語言,直到羅輯
把那壹瓶“晚霞的眼睛”都喝進肚子為止。
羅輯暈乎平地躺在床上,看著茶幾上即將燃盡的蠟燭,燭光中的她已經消失
了。但羅輯並不擔心,只要他願意,她隨時都會出現。
這時響起了敲門聲,羅輯知道這是現實中的敲門聲,與她無關,就沒有理會。
門被推開了,進來的是白蓉。她打開了電燈,像打開了灰色的現實。看了看燃著
蠟燭的茶幾,然後在羅輯的床頭坐下,輕輕嘆息了壹聲說:“還好。”
“好什麽?”羅輯用手擋著刺目的電燈光。
“妳還沒有投入到為她也準備壹只酒杯的程度。”
羅輯捂著眼睛沒有說話,白蓉拿開了他的手,註視著他問:
“她活了,是嗎?”
羅輯點點頭,翻身坐了起來:“蓉,我以前總是以為,小說中的人物是受作
者控制的,作者讓她是什麽樣兒她就是什麽樣兒,作者讓地幹什麽她就幹什麽,
就像上帝對我們壹樣。”
“錯了!”白蓉也站了起來,在屋子裏來回走著。“現在妳知道錯了,這就是
壹個普通寫手和壹個文學家的區別。文學形象的塑造過程有壹個最高狀態,在那
種狀態下,小說中的人物在文學家的思想中擁有了生命,文學家無法控制這些人
物,甚至無法預測他們下壹步的行為,只是好奇地跟著他們,像偷窺狂壹般觀察
他們生活中最細微的部分,記錄下來,就成為了經典。”
“原來文學創作是壹件變態的事兒。”
“至少從莎士比亞到巴爾紮克到托爾斯泰都是這樣,他們創造的那些經典形
象都是這麽著從他們思想的子宮中生出來的。但現在的這些文學人已經失去了這
種創造力,他們思想中所產生的都是壹些支離破碎的殘片和怪胎,其短暫的生命
表現為無理性的晦澀的痙攣,他們把這些碎片掃起來裝到袋子裏,貼上後現代啦
解構主義啦象征主義啦非理性啦這類標簽賣出去。”
“妳的意思是我已經成了經典的文學家?”
“那倒不是,妳的思想只孕育了壹個形象,而且是最容易的壹個;而那些經
典文學家,他們在思想中能催生成百上千個這樣的形象,形成壹幅時代的畫卷,
這可是超人才能做到的事。不過妳能做到這點也不容易,我本來以為妳做不到
的。”
“妳做到過嗎?”
“也是只有壹次。”白蓉簡單地回答,然後迅速轉移話鋒,接住羅輯的脖子
說,“算了,我不要那生目禮物了,妳也回到正常的生活中來,好嗎?”
“如果這壹切繼續下去會怎麽樣?”
白蓉盯著羅輯研究了幾秒鐘,然後放開了他,笑著搖搖頭:“我知道晚了。”
說完拿起床上自己的包走了。
這時,他聽見外面有人在“四、三、二、壹”地倒計時,接著,壹直響著音
樂的教學樓那邊傳來壹陣歡笑聲,操場上有人在燃放煙花,看看表,羅輯知道這
壹年的最後壹秒剛剛過去。
“明天放假,我們出去玩好嗎?”羅輯仰躺在床上問,他知道她已經出現在
那個並不存在的壁爐旁了。
“不帶她去嗎?”她指指仍然半開著的門。壹臉天真地問。
“不,就我們倆。妳想去哪兒?”
她人神地看著壁爐中跳動的火苗,說:“去哪兒不重要,我覺得人在旅途中,
感覺就很美呢。”
“那我們就隨便走,走到哪兒算哪兒?”
“那樣挺好的。”
第二天壹早,羅輯開著他那輛雅閣轎車出了校園,向西駛去,之所以選擇這
個方向,僅僅是因為省去了穿過整個城市的麻煩。他第壹次體會到沒有目的地的
出行所帶來的那種美妙的自由。當車外的樓房漸漸稀少,田野開始出現時,羅輯
把車窗打開了壹條縫,讓冬天的冷風吹進些許,他感到她的長發被風吹起,壹縷
縷撩到他的右面頰上,怪癢癢的。
“看,那邊有山——”她指著遠方說。
“今天能見度好,那是太行山,那山的走向會壹直與這條公路平行,然後向
這面彎過來堵在西方,那時路就會進山,我想我們現在是在
“不不,別說在哪兒!壹知道在哪兒,世界就變得像壹張地圖那麽小了;不
知道在哪兒,感覺世界才廣闊呢。”
“那好,咱們就努力迷路吧。”羅輯說著,拐上了壹條車更少的支路,沒開
多遠衛隨意拐上另壹條路。這時,路兩邊只有連綿不斷的廣闊田野,覆蓋著大片
的殘雪,有雪和無雪的地方面積差不多,看不到壹點綠色,但陽光燦爛。
“地道的北方景色。”羅輯說。
“我第壹次覺得,沒有綠色的大地也能很好看的。”
“綠色就埋在這田地裏,等早春的時候,還很冷呢。冬小麥就會出苗,那時
這裏就是壹片綠色了,妳想想,這麽廣闊的壹片...”
“不需要綠色嘛,現在真的就很好看,妳看,大地像不像壹只在太陽下睡覺
的大奶牛?”
“什麽?“羅輯驚奇地看了她壹眼,又看了看兩側車窗外那片片殘雪點綴的
大地,“啊,真的有些像...我說,妳最喜歡哪個季節,”
“秋天。”
“為什麽不是春天?”
“春天...好多感覺擠到壹塊兒,累人呢,秋天多好。”
羅輯停了車,和她下車來到田邊,看著幾只喜鵲在地裏覓食,直到他們走得
很近了它們才飛到遠處的樹上。接著,他們下到壹條幾乎幹涸的河床裏,只在河
床中央有壹條窄窄的水流,但畢竟是壹條北方的河,他們拾起河床裏冰冷的小卵
石向河裏扔,看著渾黃的水從薄冰上被砸開的洞中湧出。他們路過了壹個小鎮,
在集市上逛了不少時間。她蹲在壹處賣金魚的地攤前不走,那些在玻璃圓魚缸中
的金魚在陽光下像壹片流動的火焰。羅輯給她買了兩條,連水裝在塑料袋裏放在
阜的後座。他們進入了壹個村莊,並設有找到鄉村的感覺,房子院子都很新,有
好幾家門口停著汽車,水泥面的路也很寬,人們的衣著和城市裏差不多,有幾個
女談子穿得還很時尚,連街上的狗都是和城市裏壹樣的長毛短腿的寄生蟲。但村
頭那個大戲臺很有趣,他們驚嘆這麽小的壹個村子竟搭了這麽高大的戲臺。戲臺
上是空的,羅輯費了好大勁兒爬上去,面對著下面她這壹個觀眾唱了壹首《山楂
樹》。中午,他們在另壹個小鎮吃了飯,這裏的飯菜味道和城市裏也差不多,就
是給的分量幾乎多了壹倍。飯後,在鎮政府前的壹個長椅上,他們在溫暖的陽光
中昏昏欲睡地坐了壹會兒,又開車信馬由韁地駛去。
不知不覺,他們發現路進山了。這裏的山形狀平淡無奇,沒有深谷懸崖,植
被貧瘠,只有灰色巖縫中的枯草和荊條叢。幾億年間,這些站累了的山躺了下來,
在陽光和時間中沈於平和,也使得行走在其中的人們感到自己變得和這山壹樣懶
散。“這裏的山像坐在村頭曬太陽的老頭兒們。”她說,但他們路過的幾個村子裏
都沒有見到那樣的老頭兒,沒有誰比這裏的山更悠閑。不止壹次,車被橫過公路
的羊群擋住了,路邊也出現了他們想象中應該是那樣的村子——有窯洞和柿子樹
核桃樹,石砌的平房頂上高高地垛著已脫粒的玉米芯,狗也變得又大又兇了。
他們在山間走走停停,不知不覺消磨了壹個下午,太陽西下,公路早早隱在
陰影中了。羅輯開車沿著壹條坑窪的土路爬上了壹道仍被夕陽映照的高高的山
脊,他們決定把這裏作為旅行的終點,看太陽落下後就回返。她的長發在晚風中
輕揚,仿佛在極力抓住夕陽的最後壹縷金輝。
車剛駛回公路上就拋錨了,後輪軸壞了。只能打電話叫維修救援。羅輯等了
好壹會兒,才從壹輛路過的小卡車司機那裏打聽到這是什麽地方,讓他感到欣慰
的是這裏手機有信號,維修站的人聽完他說的地名後,說維修車至少要四五個小
時才能到那裏。
日落後,山裏的氣溫很快降下來,當周圍的壹切開始在暮色中模糊時,羅輯
從附近的梯田裏收集來壹大堆玉米稭稈,生起了壹堆火。
“真暖和,真好!”她看著火,像那壹夜在壁爐前那樣高興起來,羅輯也再
壹次被火光中的她迷住了,他被壹種從未有過的柔情所淹沒,感覺自己和這篝火
壹樣,活著的唯壹目的就是給她帶來溫暖。
“這裏有狼嗎?”她看看周圍越來越濃的黑暗問。
“沒有,這兒是華北,是內地,僅僅是看著荒涼,其實是人口最稠密的地區
之壹,妳看就這條路,平均兩分鐘就有壹輛車通過。”
“我希望妳說有狼的。”她甜甜地笑著,看著大群的火星向夜空中的星星飛
去。
“好吧,有狼,但有我。”
然後他們再也沒有說話,在火邊默默地坐著,不時把壹把稭稈放進火堆中維
持著它的燃燒。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羅輯的手機響了,是白蓉打來的。
“和她在壹起嗎?”白蓉輕輕地問。
“不,我壹個人。”羅輯說著擡頭看看,他沒有騙誰。自己真的是壹個人,
在太行山中的壹條公路邊的壹堆篝火旁,周嗣只有火光中若隱若現的山石,頭上
只有滿天的繁星。
“我知道妳是壹個人,但妳和她在壹起。”
“...是。”羅輯低聲說,再向旁邊看。她正在把稭稈放進火中,她的微笑同
躥起的火苗壹起使周圍亮了起來。
“現在妳應該相信,我寫在小說中的那種愛情是存在的吧?”
“是,我信了。”
羅輯說完這四個字,立刻意識到自己和白蓉之間的距離也真的有實際的這麽
遠了,他們沈默良久,這期間,細若遊絲的電渡穿過夜中的群山,維系著他們最
後的聯系。
“妳也有這樣壹個他,是嗎?”羅輯問道。
“是,很早的事了。”
“他現在在哪兒?”
羅輯聽到白蓉輕笑了壹聲:“還能在哪兒?”
羅輯也笑了笑:“是啊,還能在哪兒...’
“好了,早些睡吧,再見。”白蓉說完掛斷了電話,那跨越漫漫黑夜的細絲
中斷了,絲兩端的人都有些悲哀,但也僅此而已。
“外面太冷了,妳到車裏去睡好嗎?”羅輯對她說。
她輕輕搖搖頭,“我要和妳在這兒,妳喜歡火邊兒的我。是嗎?”
從石家莊趕來的維修車半夜才到,那兩個師傅看到坐在篝火邊的羅輯很是吃
驚:“先生,妳可真經凍啊,引擎又沒壞,到車裏去開著空調不比這麽著暖和?”
車修好後,羅輯立刻全速向回開,在夜色中沖出群山再次回到大平原上。清
晨時他到達石家莊,回到北京時已是上午十點了。
羅輯沒有回學校,開著車徑直去看心理醫生。
“妳可能需要壹些調整,但沒什麽大事。”聽完羅輯的漫長敘述後,醫生對
他說。
“沒什麽大事?”羅輯瞪大了滿是血絲的雙眼。“我瘋狂地愛上了自己構思
的小說中的壹個虛構人物,和她壹起生活,同她出遊,甚至於就要因她和自己真
實的女朋友分手了,妳還說沒什麽大事?”
醫生寬容地笑笑。
“妳知道嗎?我把自己最深的愛給了壹個幻影!”
“妳是不是以為,別人所愛的對象都是真實存在的?”
“這有什麽疑問嗎?”
“不是的,大部分人的愛情對象也只是存在於自己的想象之中。他們所愛的
並不是現實中的她(他),而只是想象中的她(他),現室中的她(他)只是他們創造夢
中情人的壹個模板,他們遲早會發現夢中情人與模板之間的差異,如果適應這種
差異他們就會走到壹起,無法適應就分開,就這麽簡單。妳與大多數人的區別在
於:妳不需要模板。”
“這難道不是壹種病態?”
“只是像妳的女朋友所指出的那樣,妳有很高的文學天賦,如果把這種天賦
稱為病態也可以。”
“可想象力達到這種程度也太過分了吧?”
“想象力沒有什麽過分的,特別是對愛的想象。”
“那我以後怎麽辦?我怎麽才能忘掉她?”
“不可能,妳不可能忘掉她,不要去做那種努力,那會產生很多副作用,甚
至真的導致精神障礙,順其自然就行了。我再強調壹遍:不要去做忘掉她的努力,
沒有用的,但隨著時間的推移,她對妳生活的影響會越來越小的。其實妳很幸運,
不管她是不是真的存在,能愛就很幸運了。”
這就是羅輯最投入的壹次愛情經歷,而這種愛壹個男人壹生只有壹次的。以
後,羅輯又開始了他那漫不經心的生活,就像他們壹同出行時開著的稚閣車,走
到哪兒算哪兒。正如那個心理醫生所說,她對他的生活的影響越來越小了,當他
與壹個真實的女性在壹起時,她就不會出現。到後來,即使他獨處,她也很少出
現了。但羅輯知道,自己心靈中最僻靜的疆土已經屬於她了,她將在那裏伴隨他
壹生。他甚至能清晰地看到她所在的世界,那是壹片寧靜的雪原,那裏的天空永
遠有銀色的星星和彎月。但霄也在不停地下著,雪原像白砂糖般潔白平潤,靜得
仿佛能聽到雪花落在上面的聲音。她就在雪原上壹間精致的小木屋中,這個羅輯
用自己思想的肋骨造出的夏娃,坐在古老的壁爐前,靜靜地看著跳動的火焰。
現在,在這兇險莫測的航程中,孤獨的羅輯想讓她來陪伴,想和她壹起猜測
航程的盡頭有什麽,但她沒有出現。在心靈的遠方,羅輯看到她仍靜靜地坐在壁
爐前,她不會感到寂寞,因為知道自已的世界坐落於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