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劇大明王朝屬於什麽水平?
宅在家裏,只好看劇。無奈的是,看幾集就棄的劇太多,壹集不落看下去的劇又太少,兜兜轉轉,最後還是看回老劇。
驀然回首才發現,在這部電視劇面前,近些年大部分國產歷史劇,連歷史的邊都沒有摸到,也僅僅是“古裝劇”而已。
歷史劇,壹種在國產劇中近乎消失的門類——當然,如果把歷史劇的範疇擴大到僅僅以歷史題材為背景,那它的香火壹直未絕。
只不過,“歷史”這個古色古香的瓶子裏,裝著的大多是充滿現代意味的瑪麗蘇故事。
架空也好,宮鬥也罷,抑或是從故紙堆中翻出某個古代人物大做文章,都與真正的歷史精神、歷史情懷相去甚遠。
過去壹年,和歷史沾邊的國產劇數來數去,也只有壹部《長安十二時辰》收獲了較好的口碑,其他如《大明風華》《鶴唳華亭》等,顯然都不能令人十分滿意。
當紅明星為主,老戲骨為輔,濾鏡調色保駕護航,天生麗質、心地善良的主角,開掛般在朱門和宮廷中遊走,躲過所有危難,受到無數垂青,說到底,這類故事更像古代版職場升職記。
它們有著壹批固定受眾,但對更多觀眾來說,從中感知到的不是學者錢穆所說的“歷史之溫情”,而是滿滿的矯情和濫情。
而當妳忍無可忍,在互聯網上敲下“劇荒”兩個字的時候,網友們密密麻麻的推薦裏,壹定少不了《大明王朝1566》的名字。
神劇到底有多神?
《大明王朝1566》“神劇”的稱呼由來已久。
如果單看評分,它的確夠神。在文青紮堆、以苛刻著稱的豆瓣上,這部劇以驚人的9.7分雄踞國產劇榜首。
如果看陣容,它也足夠讓人放心。陳寶國飾演嘉靖皇帝,王慶祥飾演胡宗憲,倪大紅飾演嚴嵩,王勁松飾演楊金水。
盡管當時飾演嚴世蕃的張誌堅、飾演海瑞的黃誌忠、飾演裕王妃的閆妮,還沒有今天這樣的知名度,但時隔十二年回望,他們當初的表現依舊讓人眼前壹亮。
如果看劇情,雖然從“改稻為桑”的情節到劇中的不少角色,都出自虛構,但它所展現的歷史厚重和人心幽微,卻以小見大地折射出中國古代社會的普遍規律,給了觀眾壹看再看、再三玩味的解讀空間。
恰如《明朝那些事兒》作者當年明月的評價:“只要不是歪說戲說,歷史劇在真實之外還能講出東西來,或者有思想和意義,就有存在和被稱道的價值。”
如果看導演和編劇,那它的成功就更是理所當然——導演張黎,電影《夜宴》的攝影師,電視劇《走向***和》《人間正道是滄桑》的導演;編劇劉和平,大名鼎鼎的王牌編劇,《雍正王朝》《北平無戰事》的作者。
時光的指針撥回到二十世紀的最後壹年,中國觀眾對於歷史劇的熱情還沒有被狗血拖沓的宮鬥情節消磨幹凈。
此前流行的《戲說乾隆》和《宰相劉羅鍋》兩部劇,過分沈浸於雜談野史,視野太小,大街小巷的人們只好捧著二月河的“帝王三部曲”翻了又翻。
1999年1月,電視劇《雍正王朝》生逢其時,在劉歡慷慨激昂的歌聲裏,登上千家萬戶的電視熒屏,從此,為國產歷史正劇豎起壹座高峰。
“我本來對雍正皇帝就有偏愛這種成分,而劉和平(《雍正王朝》編劇)比我走得還遠,他把偏愛變成了溺愛。有了這樣壹個溺愛,就不公道了。”
這是《雍正皇帝》的原著作者二月河對電視劇《雍正王朝》的壹段評價。顯然,二月河對於編劇劉和平大刀闊斧的改編,持保留意見。
和二月河不同,《雍正王朝》的藝術策劃張黎,卻因這部劇看中了劉和平的才華。多年後,張黎在采訪中回憶起二人最初的合作:“我的收獲是認識了劉和平。”
世紀末家喻戶曉的《雍正王朝》,也就此成為七年後《大明王朝1566》的先聲。
“中國最會演戲的
都弄到這部戲裏面了”
壹部劇,能在十幾年之間被人反復提起,好看是首要因素。
四十六集的長度,在還不流行註水的2007年,已經超過了大部分國產劇,恰恰是緊湊的情節和全員在線的演技,支撐起這四十六集的故事。
無論是與劉和平之前的《雍正王朝》對比,還是和張黎之後的《人間正道是滄桑》對比,或是與日後的《北平無戰事》比起來,《大明王朝1566》對於觀眾都是壹次更大的挑戰。
在其他劇集裏,我們都能很輕松地找到壹條主線:要麽是披荊斬棘、推行改革的雍正帝,要麽是壹路成長、走向光明的楊立青,還有在時代大潮中做出自己選擇的方孟敖,他們都可以作為傳統意義上的正面角色。
觀眾只要跟隨他們的視角,就能相對容易地沿著劇情,體察到壹部電視劇的核心精神。
但《大明王朝1566》不是如此,簡單的黑白正邪無法劃分其中的人物,甚至沒有絕對意義上的主角——
貪官嚴嵩,在大多數時候看起來,更像是壹個虛弱的老人,嘉慶皇帝壹心修道,卻在暗中把控著朝臣之間的平衡;
舉世聞名的清官海瑞,卻又有許多不近人情之處,對於妻子和女兒更是頗多虧欠;
裕王手下的三位師傅張居正、高拱、徐階,也是各有各的算盤,扳倒嚴嵩之後,張居正、高拱間的嫌隙愈發明顯,裕王無奈地發現,牽扯大明財稅的商人,從嚴閣老的親信變成了徐閣老的鄉黨;
宮中派往各地的太監,壹方面橫征暴斂,壹方面對皇帝又格外忠誠;
商人沈壹石,既是貪墨斂財的工具,又是身不由己的書生,最終在“侯非侯,王非王,千乘萬騎歸邙山”的慨嘆中,走向熊熊大火;
就連海瑞手下的小小縣吏,也是個見風使舵的普通人,同為普通人的觀眾,可以指責他,卻也無法過度指責他;
全劇唯壹幾乎沒有瑕疵的角色,胡宗憲,又偏偏是嚴嵩的門生……
這部劇是復雜的,如果帶著傳統思維,觀眾可能會在各式各樣的人物和情節中暈頭轉向,不知道該支持誰。而這種復雜,或許更接近歷史的本來面貌。
比如嚴嵩在大雨中訓誡兒子嚴世蕃的壹場戲,道出了嚴嵩與嘉靖之間微妙的關系,也點出了嚴黨多年屹立不倒的原因——人人都罵嚴氏父子貪得無厭,但他們也是嘉靖口中維持平衡、灌溉田地的“黃河”,與清流組成的“長江”並存。
看完這段的觀眾,有誰能猜到扮演兒子的張誌堅,比扮演父親的倪大紅,大了整整五歲呢?
無怪乎在當年對黃誌忠的壹次采訪中,還在網站做主持人的大鵬忍不住總結:“中國最會演戲的都弄到這部戲裏面了。”
壹部奇怪的電視劇
《大明王朝1566》也是壹部奇怪的電視劇,它的高評價,是播出多年後姍姍來遲的結果。
如果用播出之初的反響和口碑來衡量,它大概算是壹部“平庸之作”——2007年,作為湖南衛視的開年大戲,收視率平平的《大明王朝1566》在觀眾中幾乎沒有激起什麽水花,更沒有擔負起芒果臺“轉型”的期待。
這部被主創、學者和歷史愛好者壹致盛贊的電視劇,卻讓許多普通觀眾看得壹頭霧水,播出第二遍的時候,有媒體只好給出“文化內涵遠重於收視率”的解釋。
2002年,作為海瑞故鄉的海口,準備拍壹部以海瑞為主題的電視劇。第壹版劇本出來,人們普遍感覺不滿意,便請來編劇劉和平。在這個劇本上,劉和平整整耗費了三年光陰,電視劇拍攝又花去壹年。
這樣的創作效率,放眼今天的國產劇,已經難以想象了。
起初,《大明王朝1566》打算在央視播放,後來被湖南衛視獨家買斷。在此之前的2005年,辦過“超女”、拍過“還珠”的芒果臺就憑借25億元的廣告收入位列衛視榜首。
當年湖南衛視還放出消息,準備拍攝續集《大明王朝1587》,也就是著名的萬歷十五年,編劇還找劉和平。
可惜的是,續集被平淡的收視成績澆了壹盆冷水,沒了下文,《大明王朝1566》也成了國產歷史劇再難跨越的高峰。
從此以後,湖南衛視的娛樂人設愈發穩固,以至於多年之後,《大明王朝1566》的劇評頁面裏,壹句“妳絕對想象不到這麽牛的制作精良的歷史正劇是湖南臺拍的!”被八千多個贊頂到了前面。
後來,在壹次采訪中,劉和平曾說出壹番豪言:“今天是文學被邊緣化的時代,我有壹個野心,率領壹支文學大軍浩浩蕩蕩地開進電視劇的地盤去,安營紮寨,開疆拓土。”他對這部心血之作的定位,是“標誌著中國長篇電視劇的成熟”。
令人扼腕的是,作為觀眾的我們,在遙遠的2007年,還沒有跟著主創的思想和演技壹起成熟;
令人慶幸的是,作為評判者的觀眾,在後來的時光裏,用評分和口碑給了這部劇壹個公正的評價。
如果覺得它不好,那請再看壹遍
長久以來,圍繞所有歷史劇、歷史小說、歷史影片,都會爆發關於“還原度”的爭論:這部作品,究竟能在多大程度上還原歷史真相?
相當壹部分受眾,似乎早就在心底默認了歷史還原度高即等於藝術水平高,但這條準則恰恰是經不起推敲的。
即便是最高明的歷史學家,也永遠無法真正抵達歷史。而文藝作品如果能站在壹個很高的境界,對宏大的歷史有所體察,對家國世情有所關懷,抽絲剝繭,呈現出社會盛衰變遷的規律,那就具備了壹種歷史精神。
而《大明王朝1566》,無疑就擁有這種厚重的基調。
比如老太監呂芳被貶往南京,來與幹兒子、小太監馮保告別,他囑咐馮保,如果日後有回宮得勢的壹天,其他的太監就全靠他庇護了。說完,父子二人在冷冷清清的殿宇前互拜分別。
不對中國歷史有所溫情,怎能理解這種感懷?
比如在嚴嵩倒臺後,國庫依然空虛,嘉靖皇帝面對前來討要欠俸的百官,對身邊的小太監說起,當初父母早早去世,自己孤零零登上帝位,壹個人來到偌大的紫禁城時,與百官也是像今日這樣鬥法。
如果了解日後馮保在萬歷朝東山再起、輔助張居正改革的歷史貢獻,了解嘉靖初年與文官集團“大禮議”鬥爭的歷史因由,怎能不對熒屏上這樣的畫面感到唏噓?
再偉大的人物,也有流露心緒的瞬間,個體命運與時代洪流交織,過往和未來隱隱勾連,微觀的人生和宏觀的歷史都在反復對照中,顯得更為生動。恰如《儒林外史》中那句“有人辭官歸故裏,有人星夜赴考場”,這種關於時光的追問,是中國人詠嘆歷史的終極主題。
當然,以上種種,也讓《大明王朝1566》成了壹部有門檻的電視劇,它對觀眾的知識儲備和認知水平提出相當高的要求。如果壹遍看完,暫時沒什麽感觸,那麽不妨在未來合適的時機再看壹遍。
就像姜文說的那樣:“只能說妳沒看懂,不能說妳沒看見。”總有壹刻妳會明白,它為什麽是壹部“神劇”。
如果非要給這部劇找兩個主角,那就應該是劇名中“嘉靖與海瑞”兩個角色,但君臣二人直到最後壹集,才真正見面。在壹次訪談中,屏幕上重播君臣交鋒的片段,海瑞扮演者黃誌忠激動落淚,悄悄地問壹旁的嘉靖扮演者陳寶國:“還行吧?”
“挺好。”後者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