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古說今：清人繪石有意味
“清·胡貞開繪石冊”（故宮博物院藏）
胡貞開，字循蜚，號瑟庵，別號耳空居士，仁和（今杭州）人。明崇禎十二年（1639）舉人，清初官至湖南司理。罷歸後隱居西湖，築米山堂園，取名米山堂是因為他非常推崇米芾，整個園墅的設計布局皆出自其手，是湖墅著名園林建築之壹，名聞壹時，堪稱造園高手。胡貞開善畫山水，尤長畫石，雖然畫史上地位不顯——可能與他傳世畫作不多有關，但其畫石在當時也有壹定聲名。如著名書畫鑒賞家宋犖，就頗為欣賞他的畫石，寫有《題胡循蜚畫石》：“素壁陰森翠幾重，卷然削出玉芙蓉。知君不盡西湖興，特寫飛來第壹峰。”從故宮博物院收藏的“清·胡貞開繪石冊”來看，胡貞開畫石確實也是不俗。
“清·胡貞開繪石冊”所繪丹砂
從“清·胡貞開繪石冊”畫石和題跋來看，畫家應該到過湖南、湖北、山東等地，並且確有石癖，十分留意甚至搜集各地所產奇石，這些畫作多為寫實風格。如有壹幅丹砂（辰砂）畫，題跋雲：“辰沅之間產丹砂，往往附石而麗，仿佛似畫家之點苔莓者。余未親炙，聞猺民所述為之圖。”辰砂又稱“朱砂”，是壹種棕紅色的礦晶，主要化學成分是硫化汞，晶體呈板狀或菱面體狀，集合體成粒狀或塊狀，在我國的湖南、貴州、四川等地都有出產。尤其是湖南西部的辰溪，是當時辰砂主要的集散地，“辰砂”壹名也由此而來。所謂“辰沅之間”，指的是辰水和沅水，兩者在辰溪縣城交匯。胡貞開筆下的辰砂圖，也是古代繪畫中少見的題材。
“清·胡貞開繪石冊”所繪洞庭湖彩石
“清·胡貞開繪石冊”所繪洞庭湖彩石長跋
壹幅類似雨花石的畫石，五彩斑斕，美不勝收，畫家長跋稱，“五色石子雨華（指南京雨花臺）、嚴陵（指桐廬嚴子陵釣臺）皆有之，岷江、齊安（指湖北黃州齊安江）益麗矣，然未若洞庭（指湖南嶽陽洞庭湖）之奇瑰絕世也。”他曾經在洞庭湖東岸九馬嘴、鹿角砦壹帶采集了壹些彩石，“其中式者班爵五等，分秩計品，以訂石交。凡大小十二盆，置幾案間，激清泉摩弄有日矣。”並提到蘇東坡當年在黃州雖有《怪石供》壹文，但可惜大多不是其親自采集的，不像他是親自采集的，言外之意不無得意。
“清·胡貞開繪石冊”所繪沒骨畫臥石
“清·胡貞開繪石冊”所繪沒骨畫臥石題跋
壹幅沒骨畫臥石，高低兩峰錯落，題跋雲：“張僧繇沒骨畫有皴無輪廓，積墨分凹凸面背，而丘壑出矣。昨過趙魏之墟，得東坡雪浪石於學宮壞垣之下，深黝淺碧，雨腳佛頭，種種俱備……”趙魏當指元代書畫家趙孟頫，為宋太祖趙匡胤十壹世孫，獲贈魏國公，故有趙魏公之稱。趙孟頫也是好石之士，詠石寫石頗多事跡。胡貞開可能是在趙孟頫的故鄉湖州得到這方奇石。至於稱“東坡雪浪石”，不知道有何說法，因為雪浪石是壹方圖紋卵石，而且遠在河北定州，畫家筆下的卻是壹方造型奇石。所謂“雨腳佛頭”，古典賞石有雲頭雨腳之說，大體上是指立峰須上大下小，這裏的“佛頭”壹說，也是聞所未聞。也許佛首本身都是以大示人，這裏也有大的意味。
“清·胡貞開繪石冊”所繪昆石
“清·胡貞開繪石冊”所繪昆石題跋
壹幅描摹了壹方漏透嶙峋的昆石，這在古代傳世畫作中並不多見，上面題跋雲：“鹿城文石內外瑩然，雞骨片為最，核桃花者次等。吳門好事，幾案間多置之，近則左（佐）宣州而棄此矣。積薪之嘆，石交固如是乎？耳空居士畫並題。（胡貞開印）”所謂鹿城，即指昆山，因春秋時期吳王壽夢曾在這裏豢鹿狩獵，故稱。所謂文石，文通紋，當指帶有紋理特點的昆石，昆石按照其紋理皺襞特征，向來有雞骨、核桃等之謂，畫家以為雞骨為佳，也是定論。這幅畫中的昆石，應該屬於雞骨峰壹類。
昆石雞骨峰“昆侖風骨”（陳誌高藏）
胡貞開主要活躍於康熙年間，他註意到當時蘇州好事者多以擁有昆石為傲，但宣石開發出來以後，似乎有後來居上之勢，開始搶昆石的風頭了。畫家由此聯想到，人們對於石頭的喜好會喜新厭舊，朋友之交則千萬不可這樣。
馬牙宣“冰肌玉骨”（張金龍藏）
宣石與昆石壹樣，以白色多見，以白如雪、質如玉為貴。不過當時應該面世不久，並不多見，晚明文人鑒賞家文震亨《長物誌》就沒有提及。比《長物誌》成書晚十年的園藝家計成《園冶》，則首次描述有宣石形貌特征：“宣石產於寧國縣所屬，其色潔白，多於赤土積漬，須用刷洗，才見其質。或梅雨天瓦溝下水，沖盡土色。惟斯石應舊，逾舊逾白，儼如雪山也。壹種名‘馬牙宣’，可置幾案。”比《園冶》成書時間晚兩年的胡正言輯選《十竹齋石譜》中，也有宣石的圖繪和詠題。到了清初，宣石似乎開始發力了，以至於昆石顯得落寞了。這是“清·胡貞開繪石冊”中這幅畫中的題跋，留給我們的信息。類似記載在史籍上極為少見。
《十竹齋石譜》中的宣石
從質地上講，宣石屬於顯晶質的石英巖，比起白雲巖、水晶晶簇體的昆石來，顯得更為厚重，以其玉質感而知名，而且越是古舊，其玉質感越是強烈。但是，宣石因為開發較晚，數量較少，傳世不多，識者更少。尤其是晚清以來，由於戰亂等原因開發停滯，宣石壹度絕跡，記載闕如，許多人只聞其名，不識其石。
如人民文學出版社1982年2月版《紅樓夢》，第五十二回“俏平兒情掩蝦須鐲勇晴雯病補雀金裘”中介紹林黛玉閨閣：“暖閣之中有壹玉石條盆，裏面攢三聚五栽著壹盆單瓣水仙，點著宣石”，編者在作註時解釋宣石為：“壹種用以點綴盆景的質地疏松多孔隙易吸水的石頭。”這也說明，當時大多數人對於宣石確實知之甚少。
直到前幾年，名石重光，宣石產地又出現了壹輪新的開發熱潮，不斷有精品問世，玩賞者日眾。時值歲末年初，“中國宣石精品（上海）展”，2019年12月31日—2020年1月11日將在滬太奇石文化城上海石協“石友之家”舉行。這也是新年石界第壹展，值得期待。
上海石協“石友之家”場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