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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駕南太行,親身體驗太行山上的路到底有多難走

從河南中部壹路北上,跨過黃河以後,不出多時就會遇見這樣壹個巨大的難題:壹座筆挺的大山,敞著平整而光滑的胸膛,坦蕩蕩地凝固在眼前。

在開闊的華北平原上,這座大山仿若是從麥田裏猛然升起,壹彈指頃的功夫,幹凈利落地斬斷了前行的道路。

這就是太行山,縱貫於中國大地的腹心,巍然延展近千公裏,上接燕山,下銜秦嶺,是華北平原和黃土高原的地理分界,也是中國第三階梯向第二階梯的天然壹躍。

愚公移山的故事在這裏世代傳唱,但祖祖輩輩留下來最多的聲音,還是壹聲沈重的嘆息。

翻越太行山,難,太難。

我們之所以要驅車前往太行山,與白居易當年的想法頗為相像,而且,為了更深刻地感知山路之險,我們沒有選擇地圖導航規劃的最佳路線,而是繞過嵩山,徑直來到沁陽,從太行山腳下的山王莊鎮,開進了上山的路。

盡管太行山看上去絕壁聳峙,高不可攀,但山脈兩側的居民還是在地殼運動的裂痕與河流穿切的深谷中找到了進出的孔道。這其中有八條通路, 歷史 上壹直作為聯結晉冀豫三省的交通要道,人們將其稱之為 太行八陘(xíng)

此刻,我們正行駛在自南而北的第二陘—— 太行陘 上,這是太行八陘中唯壹壹條沿著山脊線翻越太行山的古道,從山腳到山頂的巨大落差註定了它的艱難曲折;這也是古代從上黨南下河洛最便捷、最重要的通道,有“兵要首地”、“商旅通衢”之譽。

不過,這都不是重點,吸引我們走上太行陘的直接原因,還是曹操那首悲傷到極致的 《苦寒行》

建安十年(公元205年),並州刺史高幹舉兵反曹,並在壺關多次擊退曹軍的進攻。第二年,曹操親領壹支兵馬,深入太行山,征討高幹。

“北上太行山”,從方位上看,曹操壹行走的就是太行陘。太行陘上自常平村到碗城村的這壹截山路,全長不到4公裏,海拔卻直接從400米攀升到800米,路狹坡陡,蜿蜒崎嶇,被人們形象地呼作 “羊腸阪”

就是這4公裏羊腸阪,差點沒把壹代梟雄的眼淚逼出來。

我們的行程也是在即將踏上羊腸阪的時候遇到了挫折。

本來,從山王莊進入太行山的時候,迎面而來的是壹條整潔的柏油路,但過了常平村,路況急轉直下,我們在大坑小坑上顛簸了十幾分鐘後,竟闖進了壹個正在劈山鑿石的作業區,兩臺巨型挖機把路面給挖斷了!無奈之下,只能返回常平另作打算。

其實,我們要尋訪的太行陘古道早已荒廢,且蹤跡難覓。如今,連接這個通道的是壹條省級公路,它所承擔的主要任務是將山西的煤炭運到河南。

從常平村壹排溜的臨路店鋪可以看出,這條晉煤外運的通道壹定也曾車水馬龍,熱鬧非凡過。可現在,大部分門店已被棄置,只有壹家餐館還在勉力經營。老板說,前面的路已經被挖斷很久了,但網上的地圖顯示是通的,估計他們忘了更新……

我們面面相覷,無言以對。

實在沒想到,大名鼎鼎的太行陘會淪落至此。想當年它可是晉東南和豫西北的交通命脈,把它攔腰斬斷會發生什麽?古人不是沒有試驗過:

公元前263年,秦將白起攻占太行陘,次年又拿下野王邑(今沁陽壹帶),使韓國上黨郡與國都(今新鄭壹帶)的聯系徹底斷絕。上黨郡守被迫降趙,為此,秦趙兩國對壘長平,決定中國後兩千年 歷史 走向的 長平之戰 爆發了。

太行陘沒有走通,我們只能帶著遺憾從山上下來,另覓入口進山。

在濟源五龍口鎮,208國道和二廣高速短暫地交匯,又分道揚鑣各自遠去。高速緊貼著崖壁穿山架橋,時隱時現,國道則沿著峽谷盤桓回轉,緩緩而上。

穿梭在谷底,兩側的懸崖以排山倒海之勢挾持著我們行進,山體所投射的巨大陰影遮蔽著整條道路,高高危聳的怪石仿若站崗放哨的士兵,讓人不由得心生疑慮:前方該不會有埋伏?

千曲百折之後,不知不覺路面已經從谷底升起,放眼望去,土地平曠,屋舍儼然,恍惚間像是走上了壹塊新的大陸。

我們上到太行山頂了。

太行山是壹座近似平頂的大山,這是它的獨到之處,山頂上雖有千丘萬壑,但同時也分布著大片可用於耕種的土地,生活四平八穩地敞開,絲毫不顯得局促與閉塞。

村落沿著公路排布,幹凈整潔,有條不紊。壹旦妳註意到壹座民宅的樣式與格局,接下來的房屋就如同復制粘貼壹般,齊刷刷地排在後面。

梯田裏的麥苗在靜默中蓄力生長,我們上山的時候,山腳的桃花早已雕零,而在太行山上,漫山遍野的姹紫嫣紅提醒我們這裏的春天才剛剛到來。

傍晚,我們又鍥而不舍地從反方向進入太行陘,並趕在日落前抵達了太行徑的制高點 天井關

天井關村隱秘地存在於交錯的山路與民房之中,從外面嗅不到壹絲天下雄關的氣息。

岔路口上壹個並不十分明顯的標識把我們引進壹個小巷子,轉過彎,眼前忽然出現壹個開闊的平臺。我們想要捕捉古代戰火的痕跡,迎面而來的卻是文質彬彬的孔夫子。

盡管曾登臨天井關的帝王將相和文人墨士不計其數,但這裏最出名的“過客”是可能從未到達的孔子。

傳說,孔子周遊列國時,在晉國邊境被壹個正在搭建石頭城堡的小朋友擋住了去路。

孔子就說:小孩兒,讓壹讓,我的馬車好過去。

小朋友卻說:妳沒看我的城池嗎?只有車繞城,哪有城讓車。

孔子大驚,連忙下車向小朋友拱手作揖,並命車夫繞城而過。

再行至天井關時,忽然壹只松鼠跑出來,向孔子行禮。孔子這下就有點不安了:晉國的小孩子和小動物都這麽聰明懂禮貌,我還去講啥呢?幹脆返回吧。

人們總喜歡用壹些奇聞異事讓過往的輝煌更鮮活地傳講下去,於是,天井關前的壹個村子就被命名為“攔車村”,而天井關內青石板路上日久年深的馬車轍印也被冠以“孔子回車轍”。

關於“孔子回車”,史書上的版本則描繪了壹個截然相反的畫面。

《史記·孔子世家》記載,公元前493年,孔子心灰意冷地離開了不受重用的衛國,準備西行至晉國再碰碰運氣,走到黃河邊時卻聽聞晉國的趙簡子剛剛殺了兩個賢大夫,遂臨河哀嘆,悻悻而返。

所以,孔子回車,實則是因為世道險,人心險。

而天井關,作為兵家必爭之要沖又見識過多少世間的險惡?

據統計,自古以來波及到天井關的戰爭有40多次,僅長平壹戰就有60余萬軍士殞命疆場。

可以回想,當幹戈叠起,群雄紛爭之時,天井關中狼煙彌漫,殺聲震天。而烽火相接之間,也總有壹些人選擇留下來, 歷史 的車輪碾過,他們輾轉騰挪,隱忍生存,戰爭循環往復,他們又壹次次從廢墟上建起新的家園。

“太行山上雲深處,誰向雲中築女墻?”,漸漸的,因為人口聚集這座關隘裏有了村落的氣息。歷經千難萬險,穿過崎嶇羊腸,誰能想到這瀕臨山頂的地方還能有壹條街市呢。

故而,在太平日子裏,南來北往的商旅和官差,經由天井關時,總要停下來歇歇腳,喝口熱茶,吃口熱飯,再找個幹凈的驛站美美睡上壹覺。

那時,天井關不再是壹座令人生畏的關隘,而是在艱險古道上壹個讓人充滿期待的溫暖港灣。

不過當下,過往的苦難和繁盛都隨著無人打理的房屋壹起坍塌了。

站在山頂的古槐樹旁向兩側張望,川流不息的高速公路剛好從天井關的地底下穿過,208國道也在不遠處折了個彎拐向晉城。在新時代的交通規劃裏,天井關被選擇,也被拋棄,就像太行陘古道壹樣,它最終也只能成為人們吊古尋幽的遺跡。

天色漸暗,我們放棄了從天井關回溯,尋找羊腸阪道的想法。因為如果此行的目的是為了探尋險路,那麽後面還有更險的路。

太行山上地形起伏最為劇烈的地方在河南與山西的交界處,這裏隨處可見高聳入雲的懸崖和深不可測的峽谷。

更為神奇的是,無論在崖頂還是在谷底,但凡有壹塊平地,就壹定會有人家居住。

在南太行之巔王莽嶺上遙望這些遺世獨立的房子,壹個疑問會很自然地從心頭升起:

歷史 上的某個時刻是誰穿山涉險,來到這渺無人煙的隱秘之地,拓荒耕種,采石築屋,並紮根於此,世世代代不舍不離?

太行山的中部是上黨高地,東麓的山腳則排布著華北平原上的壹連串古都重鎮,這兩片區域從來都是戰亂紛爭的核心地帶。

而深山峽谷中的方寸之地雖貧瘠閉塞,但卻能在亂世裏提供壹種最為寶貴的東西:安穩。

可如今四海承平,他們為什麽還不搬出來住呢?

其實,只要下去看看就能解開這個疑惑。

有高山依偎,有泉水滋養,有田可耕,有花可看,有電又有網,壹個個簡直都是世外桃源般的存在,除了沒有路……

也不是完全沒有路,古時候這些村落與外界連接的通道是壹種比羊腸阪還要艱險的小路,人們把它叫做“螞蟻梯”。

這種路,要靠手腳並用才能攀援而上,牲畜和車馬是萬難走通的。

新中國成立以後,這裏的村民在“敢叫日月換新天”的精神鼓舞下,拿起鋼釬鐵錘,套上繩索,背上炸藥,準備在陡峭的山崖上鑿出壹條能讓 汽車 開進村子的公路。

普通的盤山路可以沿著緩斜的山體呈S形曲折向上,但太行山上垂直的絕壁沒有給出溫柔的選項。壹個艱難又執拗的決定在歷經無數次嘗試以後,終於開始破壁而行。

公路鑲嵌在懸崖上,像是壹條從山底連通山頂的洞穴,每隔幾十米就在洞上鑿出壹個天窗,好讓在洞內行車不至於那麽黑暗。

而當落入洞口的陽光接力般照亮整個路面,太行山裏圍困已久的人們也第壹次捏到了改變命運的“王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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淩空飛掛於絕壁之上,蛇行穿梭在磐石之間,這就是 掛壁公路

而這樣的公路在太行山裏壹***有7條,河南輝縣的郭亮村和回龍村各有壹條,山西平順縣的虹梯關和穽底村各有壹條,山西陵川縣有三條,分別位於錫崖溝、昆山村、和六泉鄉。

其中最難開鑿的錫崖溝掛壁公路,歷經四次嘗試三次失敗,前後花掉了30年時間,才最終在壹片並不寬廣的山崖上開出了壹條曠古未有的“盤崖公路”。

這些粗礪的公路承載了多少人的心血和夢想啊,每壹塊摳下來的石頭都是壹片同世界連接的希望。

然而,當我們滿懷熱忱地去尋找這些人力造就的奇跡,卻再壹次遭遇阻礙。

我們穿過王莽嶺隧道來到錫崖溝谷底,可無法通過掛壁公路去往山外,我們沿著新開辟的觀光通道來到神龍灣山頂,但不能經由掛壁公路下到穽底村。

原來,這兩條公路都在封閉整修,或許壹兩年後,它們就會和郭亮掛壁公路壹樣成為熱門的 旅遊 打卡地。

繼續往前,我們註意到這麽壹個現象:

那些曾經被寄予厚望的掛壁公路幾乎都在逐漸褪去交通屬性,並作為 旅遊 資源被重新定義。取而代之的,是壹條條用現代機械所開鑿的穿山隧道。

動輒長達十幾公裏的隧道,把梯山架壑的記憶徹底擱置在了遠遠的山壁間。

這壹路我們所看到的似乎全是壹種沒落:太行陘不再是南北必經的要道,羊腸阪早已在草莽中迷失蹤跡,天井關也在時光裏日漸傾頹,而僅僅出現了半個世紀的掛壁公路馬上也要退居幕後。

但險路的沒落不正是坦途的崛起嗎?這個國家正在用強大的建設力,壹點點抹除太行山在人們心中所造成的地勢差。而《愚公移山》的古老寓言,也終會在子子孫孫無窮匱的努力中以另壹種方式實現。

願我們將要走的路,每壹步都是壹馬平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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