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偵探小說《走私案》
除了周末,肯尼迪和我都忙得不可開交。在這個夏季,不斷有案子急等著我們的關註。但今天比較特別,竟然風平浪靜。
我倆在公***圖書館碰了頭。克雷格利用零碎時間在圖書館做犯罪學的專題研究。第五大道依然沒什麽人氣,只能見到寥寥可數的幾個行人,不是剛回城不久的,就是像我們這樣留在城裏沒動窩的,而且跟往常壹樣,大多數行人都走在街道的西側。我早就註意到了,在冬季或夏季的第五大道,差不多每個人都走在街道的壹側。
我們站在街角,等著交通警察吹響哨子,好擋住汽車的洪流。就在這時,公交車上有壹個乘客沖著肯尼迪直招手。
我擡眼望去,認出來那人是我的大學同窗傑克·赫恩登。這位老同學很有些政治野心,不久前接到了任命,在紐約海關當了個官。我還可以進壹步斷言,赫恩登堪稱是年青壹代政治家的代表,瀟灑,幹練。他們步入仕途無論是對他們自己還是對政界,都大有好處。
還沒等公交車停穩,傑克就冒冒失失地沖下了車梯。
“剛才我還想到妳呢,克雷格。”他跟我們倆握了握手,喜笑顏開地說道,“我還猜妳跟瓦爾特是不是還留在城裏。我本打算今天晚上去找妳們的。”
“是嗎?為什麽事?白糖詐騙案嗎?”肯尼迪大笑道,“莫非妳又在現場逮到了造假的畫商?”
“不是。妳沒猜對。”赫恩登答道,臉上的笑容壹下子不見了,“我們單位有重大人事變動。新官上任三把火嘛。不過這次改革可是動真格的。”
“妳呢?——妳是去還是留啊?”克雷格調皮地眨了眨眼睛,問道。
“留,留,克雷格。”傑克急忙回答,“他們委任我當特命副商檢長,負責偵查事務,查辦我們已經掌握的正在實施的走私行動。如果我幹得出色,未來前程可就不可限量了。過幾天我就要去華盛頓匯報我的工作產生的效益。”
“妳有什麽計劃嗎?”肯尼迪敏感地問道,“我能幫妳什麽忙嗎?”赫恩登此時已經攬住我倆的胳膊,領著我們朝圖書館大樓陰影中的壹張石排椅走去。
“今天下午的報紙妳們讀過了嗎?上面有壹組關於維奧萊塔小姐之死的報道。這位小姐是壹家女裝店的店主,就住在四十六街。”他向我倆拋出了問題。
“讀過了。”肯尼迪答道,“可這跟海關的改革有什麽關系?”
“只怕大有關系。”赫恩登答道,“這件事是壹樁案子的壹部分。我們已經讓這樁案子困擾了壹夏天了。這是我走上打擊走私的崗位後遇到的頭壹件大事。此案就連財政部經驗豐富的老偵緝員也感到棘手。”
赫恩登用凝思的目光望著馬路護欄另壹邊來來往往的行人。“跟我們經手的許多案子壹樣,此案也起自匿名信。今年初夏,好幾封信陸續寄到副商檢長的辦公室,所有信都寫在壹種很雅致的信紙上,都沒有署名。雖然信的筆跡很像是出自女人之手,但這無疑是偽造出來的。這些信向我們舉報有人在策劃壹場大規模的走私行動,準備從巴黎向國內走私女裙和珠寶。走私珠寶很常見,因為珠寶占的空間小,又很值錢。或許在妳們聽來走私服裝算不得什麽大事,可是妳們要知道,壹件新式薄花邊女裝即便賣不到上千美金,也常常能賣個幾百美金。每條船只要帶進少量這樣的時裝,用不了多久就能積攢到數千件,壹個季度就有可能達到幾十萬件。這麽壹算,妳們就該明白我們為什麽必須遏制這種行為了。今年夏天,我們大張旗鼓地抓捕了幾個個體走私犯,還受到了不少批評。要是我們能破壹個大案,立壹個大功,讓世人見識壹下我們的能力,我相信報界就會啞口無言了。”
“這方面因素起碼引起了我對這些信件的興趣。但是直到幾天前收到了壹份線報,我們才算真正有了開展工作的線索。那些匿名信的內容還是很含糊的,諸如姓名、時間、地點之類的要素都語焉不詳,似乎寫信人很擔心把自己牽連進去,雖然壹般說來,他——或她——也算是挺勇敢的。奇怪的是,這條新線索來自海關內部壹位工作人員的太太:有壹天她在百老匯的壹家美甲店修指甲,碰巧聽到壹個女人跟修甲師聊起了秋季時裝款式。女顧客的話把她的全部註意力都吸引過去了:‘妳還記得維奧萊塔小姐的時裝店嗎?——那裏面有直接從巴黎進的高檔貨,而且特別便宜。維奧萊塔還說她不得不提高她這裏的價格,好跟正規的店鋪基本持平。照她的說法是關稅之類的費用上調了。可關稅並沒有上調。上調了嗎?’”
“美甲師會心地笑了起來。下面的話同樣吸引了我同事太太的註意力。‘沒調,真的沒調。當時我就猜她的意思是指她現在不得不納稅了。妳也清楚,他們現在查得嚴多了。說實在的,叫我說,維奧萊塔的貨大部分都是,——嘿嘿……’”
“‘走私貨?’同事太太低聲問了壹句。”
“美甲師瞥了她壹眼,聳了聳肩,笑嘻嘻地回了壹句輕淺的‘是啊’。”
“情況就這些,但這些已經足夠了。我專門安排了壹名海關職員監視維奧萊塔小姐。這夥計很機靈的。就是時間太短,他還沒發現太多情況。當然,另壹方面我也相信他還沒有打草驚蛇。這案子本來可以輕松搞定的。這名職員的行動進展順利,已經搭上了在那家店裏上班的壹個女孩子。我們也弄到了壹些證據。可是今天上午他突然來到我的辦公室,遞給我壹份剛出來的午報。原來今天早晨店裏的姑娘上班時發現維奧萊塔小姐死在店中。顯然小姐通宵都不曾離開自己的店。但報道很簡略。我現在就是趕往現場與驗屍官碰面。驗屍官已經答應在那兒等我。”
“妳認為她的死跟匿名信之間存在聯系嗎?”克雷格提出了問題。
“我還不敢肯定。”赫恩登猶豫不決地答道,“報紙似乎傾向於認為她是自殺的。我的那個手下已經發現,店裏的女孩子常常談到小姐就要嫁給讓·皮埃爾了。讓·皮埃爾是第五大道的珠寶商。他的‘朗與皮埃爾珠寶店’就開在鄰近時裝店的街區。今天晚上或是明天早晨皮埃爾就會成為紐約市家喻戶曉的人物。”
“嗯,我的懷疑如果靠譜的話,皮埃爾應該就是這個案子的主謀。這又涉及到另壹件事情。妳知道,我們在巴黎以及其他歐洲大城市都設立了秘密情報機構,持續不斷地監視美國人在國外購買貨物的情況。我們在巴黎的機構負責人給我拍來電報,告訴我他們已經了解到皮埃爾在本季度購買了巨額成品珠寶首飾。我們相信其中有壹件是他從壹家大財團購買的很有名的鉆石項鏈。這條項鏈光裝配就用了好幾年的時間,大概值三十多萬美金。妳們曉得,成品珠寶首飾的關稅要占到總值的百分之六十;即便他是進口零散的鉆石、寶石,那也要付百分之十的關稅。也就是說他要為那條項鏈掏二十多萬稅金,零散進口的話也要掏兩萬美金。另外他還有壹條極為奢華的珍珠‘狗鏈’(壹種緊貼脖子佩戴的項鏈。——譯者註);還有其他許多名貴珠寶。我能掌握這些情況是因為所有情報源都給我們送了報告。這些情報源大都是直線聯系。也有些情報是壹些為自己的銷售額提不上去而苦惱的珠寶商提供的。妳們看出來了吧?這個案子會截斷多麽好的財路。以後我們很可能會釣上更多的魚。我想請二位跟我壹起到維奧萊塔小姐的店裏走壹趟,給我參謀參謀。”
克雷格已經從長椅上站起來了。我們壹同走向大街。
維奧萊塔小姐的店鋪所在的建築是壹座帶地下室的三層小樓,用褐砂石修建。地下室和壹樓經過改造後專門供人開店。小姐的時裝店開在壹樓,階梯扶手欄桿上掛著壹塊很精致的橢圓形鍍金小招牌,告訴外人這裏是什麽地方。
我們登上臺階,撳響了門鈴。等人開門的時候,我註意到就在同壹條街上還有另外幾家女裝店。街對面,差不多正對著維奧萊塔小姐的店鋪的地方,掛著壹塊牌子,上面有字:“加布裏埃爾小姐時裝店預定於九月十五日開業,專事展銷由巴黎進口的高檔裙裝。”
我們進得店來。驗屍官和壹名殯儀員已經來到現場。驗屍官正盼著赫恩登駕到呢。肯尼迪和我以前見過這個人。他熱情地跟我們壹壹握手。
看起來維奧萊塔小姐把整棟樓都租下來了。地下室被她轉租給壹個女帽商;壹樓她用來開自己的店;二樓是她雇來的女孩子幹活的作坊;小姐本人住在頂樓。頂樓帶壹間小廚房,很適合過那種簡單的家居生活。小姐的遺體是在壹樓店面的裏間被發現的,躺在壹張也可以當床用的長沙發上。
“報紙上的報道很含糊。”赫恩登想盡可能弄清楚案子的進展情況,他道,“當然能寫的他們也都寫出來了,只是死因是什麽妳弄清楚沒有?是中毒還是暴力?”
驗屍官壹言不發,卻意味深長地瞥了肯尼迪壹眼。他從衣袋裏掏出壹個很特別的小玩意兒。這東西有四個小圓窟窿眼兒。驗屍官將四根手指分別插進四個窟窿眼兒裏,又將手握緊成拳,看起來就好像他的手指戴上了串連在壹起的金屬戒指。
“銅指節?”赫恩登問道,急忙朝屍身望過去。但那張清瘦的臉頰上找不到暴力留下的痕跡。
驗屍官故弄玄虛地搖了搖頭。突然他舉起了拳頭。我看到他用大拇指死死摁住了那金屬玩意兒的上端。好像受到某個神秘彈簧的沖擊,壹把小刀猛地從被他小拇指遮住的下端彈出,精鋼打造,寒光凜凜,鋒利無比。現在他抓在手上的已不是那看不出有什麽用處的四環小玩意兒了。那是壹把令人望而生畏的匕首。驗屍官擡起大拇指,白刃閃電壹般“嗖”地縮回到鞘中。
“阿帕奇匕首,巴黎黑社會常用。”肯尼迪插話道,眼中的熠熠光彩表明他有了濃厚的興趣。
驗屍官點點頭。“我們看到的時候就在她手裏松松地握著。”他道,“但是要經過專家的醫學鑒定,我們才能明確此物是在她死前還是在她死後到了她手中的。我們已經拍下照片了,指紋也正在檢驗。”
此時他已經揭開了蒙在這位身材瘦小的法國女時裝商身上的布。在她的衣服上,我們沒有看到我們本以為能看到的大片呈流淌狀的凝血。我們只看到了壹個血團。她潔白如大理石的胸部上有壹個極微小的洞,正好就在心臟部位。
“她肯定是當場斃命的。”肯尼迪給出了意見。他的目光在阿帕奇匕首和死去的女子之間來回穿梭,“死於內出血。我想妳已經搜查過她的物品了,有沒有發現什麽線索?”
“沒有。”驗屍官遲疑不決地答道,“我也說不準。——不知道那個珠寶商皮埃爾的來信算不算線索。他倆好像已經訂婚了,但通信又戛然而止。哦,根據皮埃爾最後壹封來信的語氣,我推測兩人之間已經有了分歧。”
赫恩登壹聲驚呼,“這信紙和筆跡跟匿名信壹樣嘛!”
但也僅止於這些。肯尼迪把室內搜了壹個遍,也沒能在驗屍官及赫恩登發現的線索之外發現新東西。
“跟朗與皮埃爾珠寶店有關的那些人,妳們又掌握了哪些情況?”我們離開了維奧萊塔小姐的店鋪,與赫恩登壹起乘車趕往位於市區的海關,在車上克雷格思忖著發問,“我猜朗仍在美國,如果他的合夥人身在國外的話。”
“沒錯,朗就在紐約。我相信這家店鋪的聲譽不是很好。據我所知,他倆已經被監視起來了。另外,這兩個合夥人頻繁去國外旅行,不是這個去就是那個去,但主要是皮埃爾去。妳們也都知道了,這個皮埃爾與維奧萊塔小姐過從甚密。那些信件可以證明姑娘們告訴我的偵探的那些話絕非虛言。大家都相信他跟小姐有婚約。我找不到懷疑這壹點的理由。肯尼迪,實際上如果有證據表明皮埃爾正在為自己同時也為小姐從事走私活動,我是壹點兒也不會奇怪的。”
“那個合夥人妳怎麽看?妳懷疑他在這當中扮演了什麽樣的角色?”
“這壹點也頗為費解。朗這個所謂的合夥人對生意上的事似乎不是很關心,不是很活躍,雖然名義上他還是珠寶店的老板。這兩人似乎永遠也不缺錢花,買賣總是很興隆。朗大部分時間都待在哈德遜河西岸。他還擔任河臺遊艇俱樂部主任壹職。他對這個職務似乎比對河這面的生意更上心。他是那種運動狂人,癡迷於摩托艇,最近又迷上了滑行艇。”
“我想了解的是朗跟維奧萊塔小姐之間的關系如何。”肯尼迪再次發問,“他倆……嗯……合得來嗎?”
“噢……”赫恩登似乎開了竅,答道,“我明白了……,皮埃爾在國外,朗在本市,我明白妳的意思了。是這樣,那個女孩子跟我手下講過,維奧萊塔小姐的確曾經坐過朗開的摩托艇,但每次都有她的未婚夫皮埃爾陪伴。我不認為她跟朗之間有什麽事兒,如果妳想問的就是這個。可能朗對她也有點兒意思,但她愛的是皮埃爾。我可以肯定,如果朗對她有過表示,她也是會拒絕的。她心裏只有皮埃爾。”
這時候我們已經走進赫恩登的辦公室了。赫恩登吩咐他的秘書留意查收“蒙田號”的最新消息,隨後繼續跟我們談他的工作。
“如今,時裝商、帽商、珠寶商已經成了我們的死對頭。”我們站在他辦公室的窗前,炮臺公園(紐約曼哈頓島南端壹公園。——譯者註)海堤外的海灣景色壹覽無余。他道:“以前我們多次殫精竭慮追查大時裝公司的底細,但要說出了人命的案子,這次是我第壹次接手。真的,現在在我看來,走私已經成了壹種藝術化的犯罪。以前的走私犯跟海盜或劫匪差不多,都是些流氓紳士。現如今走私已經變成了壹種淑女藝術。走私的範圍和程度已經超乎常人的想象。原先的走私者只能算是些偷偷摸摸的下三濫,如今他們已經登堂入室,成了些不知羞恥為何物的大老板。想必妳們也了解,某些女人,尤其是某些出入於上流社會的女人,已經成了最可恨也最難對付的犯罪分子。她們甚至以此自誇。走私已經不止是底層民眾的行為,也成了貴族行為。我們在辦案過程中會有進壹步的認識。”
壹名小廝送來壹封電報。赫恩登撕開來,“看吧,”他接著道,“這就有個現成的例子。二位還記得在維奧萊塔小姐時裝店對過的那個告示牌吧?告示上寫明加布裏埃爾小姐的什麽店即將開業。喏,我們駐巴黎的情報機構又發來壹封電報,但來得有點兒晚。電報上講加布裏埃爾小姐也上了蒙田號,要我們註意查找。這又是壹件有意思的事情。妳們知道,我們根據乘客實施犯罪的可能性,將各條航線作了分類,至少也進行了評估。我們最關註就是從倫敦、利物浦和巴黎來的班輪;最放心的則是從斯堪的納維亞來的班輪。哦,羅伯絲小姐,有什麽事兒嗎?”
“我們剛收到壹封電報,是關於蒙田號的。”在赫恩登講話的時候進來的秘書報告道,“蒙田號現在的位置是在桑迪岬(美國新澤西州東部壹半島。——譯者註)以東三百英裏,明天進港。”
“謝謝!好了,夥計們,時候不早了,看來今晚是沒什麽事兒了。妳們明天壹早能過來嗎?我們壹起去碼頭‘帶船’,這是我們的行話。到時候,我這個副商檢長會帶著我手下的壹幫檢驗員到隔離區接船。我不知道該怎麽感謝妳們對我的支持。如果我的手下查出來朗和維奧萊塔小姐的案子有什麽牽連,我會立刻通知妳們。”
第二天的早晨清爽怡人,與前壹天的酷熱形成鮮明對比。我們在船務局登上了稅務部門的拖船。港灣中的海水在清晨的陽光下曼舞,比任何時候都要藍得純凈;追逐嬉鬧的海浪激起白色的浪花,星星點點散布在海面上;斯塔頓島的海岸跟春天的時候壹樣翠綠;就連工廠林立的布魯克林上空的霧靄也顯得格外高遠。這幅畫面簡直就是舞臺上的布景,清晰明快,色彩亮麗。
稅務部門機警的緝私船大概是人們最熟悉、最不會認錯的政府船只之壹。但我們乘坐的這艘正劃破水面穿越海灣的船只並非緝私快艇。真正的緝私快艇正停泊在斯泰普爾頓的錨地中,像壹些白色的微型戰艦,在清晨的陽光下熠耀生輝,向從它們眼前經過的我們致敬。開到檢疫區的稅務船和檢查進港的遠洋快輪的稅務船都是拖輪。
我們的船“突突突”噴著煙氣,劈波斬浪,行駛了大約四十分鐘,到達了用作檢疫區的那座小島。在到達那裏之前好久,我們就看到了島上建築群旁邊蒙田號那龐大身軀。從淩晨到現在,她在那兒已經等候多時了,既是等候海關官員,也是等候潮水。稅務船開到她的旁邊,高高的舷梯上很快就擁滿了登船檢查人員和收稅員。我們尾隨著赫恩登徑直來到主艙。幾個收稅員在這裏接受物品申報。這種申報是填在旅途當中已發給乘客的空白表單上的。旅客們有好幾天時間用來填報,因此沒有漏報的理由。
收稅員拿到顧客交來的申報單後快速看壹眼,從每張申報單的底部撕下寫有數字的紙條,再把紙條還給乘客。申報單將被放到位於碼頭上的檢驗大廳裏的檢驗員的桌子上,而檢驗員是輪換派遣到各個檢查檔口的。
“140號就是我們要關註的。”我聽到赫恩登悄悄地對肯尼迪說,“就是那邊那個黑高個。”
我不露聲色地順著他示意的方向望過去,只見那男子身材細長,長相奇特。他剛把自己的申報單遞上去,跟壹位正要遞申報單的女士聊得不亦樂乎。女士壹付小鳥依人模樣,那張娃娃臉單純得能消除任何人的疑心。
“不用,妳用不著發誓。”男子道,“妳以前做過,妳只要簽個名就可以了,——試試嘛。”他笑了,露出壹排潔白整齊的牙齒。
“那是156號。”赫恩登看著收稅員撕下存根,交回到女士手中,道,“她就是加布裏埃爾小姐。”
那對男女走出艙房,上了甲板,還在開心地聊著。
“以前他們沒這麽挑剔。”我聽到那男子說,“那時候我已經習慣於在進港的時候受到彬彬有禮的迎接。官方辦事既規範又高效。現在不壹樣了。”
輪船開動了,船旗在歡暢的微風中獵獵招展。微風已帶涼意,預示著秋天即將到來。我們坐的船已經駛過紐約灣的下灣和海峽,乘客們蜂擁至船頭,爭看摩天大樓林立的紐約風光的第壹眼。
我們的船在海灣的水面上破浪前行,自豪地揚灑著浪花。赫恩登在這段時間裏壹直緊盯著那個瘦高個男子不放。當中他還捎帶著找到船上的無線報務員。從報務員嘴裏得知,皮埃爾已經收到了壹封密碼無線電報,顯然是他的合夥人朗發的。
“這個140號的申報單沒有列出任何與第壹封巴黎來電開列的貨物相符的需納稅的物品。”壹名收稅員悄悄告訴赫恩登,“156號也沒申報跟第二封來電相符的物品。”
“不出所料。”赫恩登的回答很簡捷,“這是該由我們做的,——把東西找出來。”
蒙田號終於靠上了碼頭。堆在甲板上的頭等艙旅客的行李被亂哄哄地搬到了碼頭上。旅客們魚貫走過跳板,來到壹排由穿制服、戴白帽的檢查員和穿便裝的估價師組成的隊伍面前。海關檢驗的喜劇和悲劇開始上演。
我們是最先登岸的壹批人。赫恩登找了壹個便於觀察卻不易被人註意的位置。這個四面被高墻圍起來的碼頭實際上是個巨大的大廳,墻上的小窗戶透進來昏暗的光線,鋼梁托著穹頂,廳裏面布滿了打開的行李,蔚為壯觀。
終於輪到140號了。他壹個人平靜地走向被繩子隔開的檔位,走近檢驗桌。壹個檢驗員被迅速指派到他這裏。看起來壹切都按照正規的程序有條不紊地進行著。殊不知在井然有序的人流中,赫恩登已經把他最機敏的手下安排進去了,恰如玩牌高手甩出壹張足以置對手於死地的好牌。
海關檢驗順利地進行著。每壹名檢驗員大約要檢查五名乘客。壹堆堆華貴的服裝在眾目睽睽之下被無情地翻騰著,翻得淩亂不堪。但大家都有相同的遭遇,誰的寶貝到了這裏都不能幸免,所以相互之間也沒有多加關註。小手提袋和錢包也會受到檢查;每壹口箱子都被假定為存在夾層;所有用紙包起來的東西都值得懷疑,都得打開;衣服都要反復抖摟,反復捫索;任何東西似乎都無法藏匿。
赫恩登已經戴上了壹頂估價師們常戴的普普通通的草帽。我們倆則裝成訪客,神情悠然地陪著他轉悠。最後我們來到正在接受物品檢查的140號的近旁,近到足以聽清楚他跟檢查員的對話。
我拿眼角余光看過去,那兩人正在為壹件小事爭論。140號很冷靜,很沈著,“把估價師叫來。”他說,壹付堅持維護自己權利的口氣,“我抗議這種搜身的行為。山姆大叔怎麽著也要比扒手強點吧。再說我也不能在這裏等壹整天。我的合夥人還在城裏等著我呢。”
赫恩登立刻來了精神。不管怎麽說,這都是壹場對跟蹤者有明顯價值的爭執。我可以肯定,那男子知道自己被人跟蹤。但在整個爭執過程中,那男子始終保持著輕松平和的風度。雙方的分歧其實只牽扯到區區幾個美元。最後還是140號拿出壹副息事寧人的態度,豁達地做了讓步。但赫恩登仍不肯走開。我可以肯定這種狀況讓那男子很生氣。
那男子猝然轉過身來面對赫恩登。我禁不住想到,盡管他有這種反應,但他真稱得上是個老江湖。如果他真的是個走私犯,那他從容鎮定的心理素質和應付裕如的高超技巧足可為他贏得壹頂表演藝術大師的桂冠。
“妳看到那邊那個女人了嗎?”他悄聲道,“她說她在巴黎學音樂,現在是畢業回國了。”
我們望過去。那女人就是天真無邪的加布裏埃爾小姐。
“她有需要上稅的東西,真的。我看到她的申報單了。她想把幾件她平常穿的國外產的長裙當作個人隨身物品帶進國內。我相信她是要穿著這些衣服登臺。她是個演員。”
赫恩登壹時也不知該如何應對,只能照他這個小報告行事。那人暫時擺脫了我們的監聽,但我們知道檢查員便宜不了他,會對他格外警惕。我想他這次要花比以往更多的時間才能過關。
得知赫恩登下令要重新檢查壹遍她們的行李,加布裏埃爾小姐和她的女仆嘖有煩言。要是聽檢查員的,小姐的每壹樣東西都是新的、昂貴的;要是聽小姐自己的,她的每壹樣東西都是破的、廉價的。小姐又是吵鬧又是威脅,每件東西都拒絕上稅。小姐的行李有六、七只箱子和袋子,裏面實際上只裝了有限的幾件需要上稅的東西。赫恩登沒有下令給這些行李蓋上“通過”的印戳,反而威脅要將行李送到估價師的倉庫裏。小姐要是不肯認可海關方面的說法,可以去法律局申訴。當時的場面煞是熱鬧。
“壹般來講,女士,”赫恩登警告道,——我看得出來,他因為沒找到他期望找到的東西而有些氣不打壹處來,“對於第壹次犯法,我們只是沒收貨物;法院和地方檢察官壹般也是判點兒罰金就把人放過去。如果再犯,我們就會嚴厲起來。所以妳最好還是為妳這幾件小東西交上關稅,免得自找麻煩。”
大概他想用這壹招嚇唬嚇唬小姐,但失靈了。“好啦!如果我壹定要掏這筆錢,我掏就是了。”小姐道。這壹次轉移戰場的唯壹戰果就是小姐比原來預料的多付了幾塊錢,隨後昂昂然走開了。
肯尼迪對赫恩登耳語了幾句,赫恩登離開了壹會兒,去吩咐他的兩名手下跟蹤加布裏埃爾小姐和晚些時候到來的皮埃爾。他很快就回來了。我們又用壹付漫不經心的樣子回到了我們那位140號的高個朋友的附近。他這種把矛頭引向壹位與之有過交往的女士身上的做法太不像個男子漢,讓我平添了幾分對他的鄙夷。他似乎察覺出我態度的變化,自辯似的沖我說了句:“只是出於我的愛國心。”
他這邊的那位檢查員檢查得細致認真,這時候已經把他的大部分行李都檢查完了。沒有什麽發現違禁物品,既沒有把書頁掏空放進價值連城的珠寶還帶彈簧密鎖的假書,也沒發現哪件衣服或箱子的邊角、把手有異常的膨凸。有些東西應該屬於他的隨身物品,但不是很多。我們也沒有理由搜他的身,因為他身上連我們得知的物品數量的十分之壹也藏不了,即便是用眾所周知的透氣膠帶緊貼在身上也辦不到。他已無可挑剔,因此檢查員除了宣布放行也無計可施。
“看來妳忙活了半天並沒有在夾層中找到《蒙娜麗莎》;我的箱子的邊封中也沒有塞進走私的雪茄煙。”當“通過”的印戳最終蓋了上去,他得意洋洋地宣泄著他的怒氣。他在掛著“在此繳稅。美國海關”牌子的小窗口前交了壹百多美元的現金。本來赫恩登還指望著能從他這兒收到數千美元呢,可沒有證據也不能硬搶啊。
在檢查140號的物品的時候,對其他乘客的檢查也更加仔細。這是為了防止他們當中有人與走私犯串通合作,雖然還沒有直接或間接的證據證明他們當中有這種人。
我們已經準備離開碼頭了,克雷格的註意力卻被仍然放在地上的壹堆箱子吸引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