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宗仁到底有幾房太太?
1.
唱過“別娘歌”,我便被兩個女人簇擁上花轎,壹路吹吹打打,鞭炮齊鳴,直到婆家,就是例行的結婚儀式了。
做女子的壹經行過婚禮,進入洞房,她所想的事便不壹樣了。娘家的壹切,已都不用再去想,心裏惴惴不安的是,不知丈夫的模樣如何?人品怎樣?還有公婆以及家中小姑小叔又是怎樣?真是滿腹心事,紅燭已燒去小半,只聽得腳步聲響,是新郎入洞房來了,兩個送嫁的女人趕忙準備新郎新娘吃合巹酒,誰想到事情倒新鮮了,只見新郎大大方方地親自把酒斟滿遞到我面前,說聲:“吃酒,吃酒,吃我斟的,我倆壹起吃!”不但那兩個女人感到意外,我也驚訝得情不自禁地看了新郎壹眼,壹看之後,心中原來揣著的壹塊石頭壹下子便落了下來。男人是個英俊青年,他笑容滿面,喜氣洋洋地端著酒站在我的面前。他,就是我終身所托的丈夫李宗仁。
吃過合巹酒,丈夫便出到堂屋去應酬。直到紅燭燒了大半,才又見他微有醉意,快步入房。等陪伴我的那兩個女人出去之後,他自倒了壹杯茶,喝了壹口便遞給我,說:“妳也喝口茶嘛,今天實在太累了。”我只搖了搖頭,但並不覺什麽靦腆。我從小性格爽朗,不同壹般女孩子,洞房中與丈夫見面時,雖略有拘束,並不局促。覺得他不同農村中那些男子,倒像個斯斯文文的讀書人。
更新鮮的是,他邊喝茶邊問我:“妳識字麽?”我搖頭:“不識字,女人識字有什麽用?”他說:“要識字!要識字!不識字便等於是個盲人,以後我寫個信回來妳也看不出,受人騙妳也不知,我教妳!只要妳肯學,日子長著呢。”這壹席話,就似給我喝了壹碗甜酒,又甜,又暖,又心跳身熱。那時,誰聽見過有男人願意讓女人認字的,還是新婚的夫妻在洞房中講的話呢。這事以後我回娘家給姐妹們講開了,都傳為美談。人人都說李宗仁讀了洋書,與眾不同,以後不知還有什麽新鮮事呢。
後來,丈夫做了我的開蒙教師,他教我認寫“李”字,他說得很有趣:“‘李’字有意思,妳我都姓李,會寫這‘李’字,其他字便不難寫了,因為‘李’字有橫有豎,有撇有捺,有彎有鉤,筆畫不多,各樣齊全,容易認也容易寫,學會寫‘李’字,其他字便不見難了,就先從李字開始學吧!”他還給我取了“秀文”這個名字,說這三個字中,有兩個字差不多,“秀”字和“李”字是很相像的,“文”字也很容易寫。這樣,我既做了李宗仁的妻子,又做了他的學生。
2.
可惜,他在家日子不長。他結婚時已在廣西陸軍小學習武,婚事是假期回來辦的,婚後開學便又離家去了。以後每逢休息日,他總是要回家看看。陸軍小學在桂林城,離家鄉有六十多裏,早晨上路,晌午過便趕到家了。後來他壹直在外習武,回家的次數便越來越少,但他並沒有忘記讓我讀書識字的事,每次回來,都向父親提出要讓我們婦女念書。
民國七年二月,我在新會,生下幼鄰,他是我與李宗仁唯壹的兒子。丈夫在新會時當了營長還兼代理縣長之職。新會縣是個僑鄉,比廣西桂林開通得多,有醫院,也有專事接生的接生婆。我生幼鄰時樣樣方便,丈夫還請了個中年婦女來照料我坐月子。
丈夫是個新人物,要破除舊習,所以他壹聽見孩子哭聲,便快步入房,那接生大嬸還來不及阻擋,他已走近我床前了,及至知道我平安生下個男孩,他才壹路笑著出去。營部傳開李營長弄璋之喜,縣政府也沸沸揚揚的,壹時許多人都來道喜,丈夫自然高興應酬。
兒子滿月,做爸爸的說,這孩子叫幼鄰吧,希望他承繼父誌。
幼鄰滿月那天,想到會有許多人來慶賀,自然得要請酒。丈夫也興高采烈地忙了壹整天。這壹天,我們收到好多賀禮,其中有金鎖、玉鎖、金佛十八羅漢、金腳鐲、金手鐲等,都是給新生小兒的。我看這麽多黃金禮物,壹時覺得驚異,生個小孩子要送這麽重的禮,合適嗎?我丈夫笑笑:“本來不合適嘛,這些人卻非送不可。幾大的禮我都擋開過了,這壹次說是主在生子吉慶,不得不收,算了!算了!”後來我才知道,我丈夫在新會縣,只要松松口,立即可以腰纏萬貫,只是他不肯松口,因此還得罪了壹些當地豪紳富賈。
3.
民國十二年冬,戰局漸告平靜,德鄰他們旅部設在桂平。公婆在上海得知消息後,便主張我攜幼兒到桂平去,由我的壹位族叔相送。誰知這壹去,我的命運起了巨大的變化。原來丈夫在桂平經人介紹,娶了郭德潔,臥榻之上,已另有新人,我的地位又將是如何的呢?在上海時,公婆已收到德鄰來信,並將此事告我,我心中自然感到酸楚。但在舊時代,達官貴人,有個三妻四妾是平常事,不足為奇,況且我丈夫身邊也需要有個貼身照料的人。而我呢,壹是不習慣官場應酬;二是帶著個孩子,隨軍行旅多有不便。因此,丈夫多娶壹個女人,我也認為無可非議的。公婆主張我去桂平,是憐恤我,怕我受冷落,我則壹心只想看看丈夫如何待我,才風塵仆仆地來到桂平。
到得旅部,丈夫早站在廳外臺階下等著我了,他毫無芥蒂地瞧了我,便笑呵呵地抱起幼兒說:“哈,兒子都這麽大了,看看可更像老子了!”幼兒那時已有五歲,似乎還記得抱他的這個人是爸爸,他睜大眼,看了好壹會兒,才開口叫爸爸。丈夫邊親兒子邊問:“路上走了幾天?發生過什麽事沒有?那年民船在平樂觸礁,真叫人擔心……”送我來的族叔隨即上前壹壹回答。之後,另有庶務招呼去了。
到廳上坐下之後,丈夫叫了聲:“德潔快出來。”話音未落,壹個身材苗條、模樣俊秀的年輕女子走了出來,我估摸這女子就是丈夫的新寵了。她大大方方地朝我點頭含笑,轉過身去,倒了杯熱茶給我。等我接過茶,她便從丈夫手上把幼兒接過去抱著逗弄。誰知幼兒很怯生,壹脫身滑下來,仍然倚我站著,郭氏轉身入內去了。還是丈夫開了口:“我娶了德潔來,為的是外面應酬多,身邊有個照應。妳來了,大家做個伴嘛,妳看好嗎?”我聽丈夫說得輕松、坦然,仿佛這種事對我毫無傷害似的,我也不好說什麽。何況我從來不曾對他使過性子,便說:“好嘛。”就此算是見過面了。看郭氏那樣子,頗知禮數,我看她立著,我坐著,還有點過意不去,也想起來讓坐,還是丈夫按我坐下說:“看妳,看妳,壹家人嘛,不用客氣,她叫德潔,她年輕,應該尊敬妳。這兩年妳我不同在壹起,很多事沒人照料,德潔來了,好多了,妳以後少操點心。她是個女學生,懂道理的,有什麽事妳盡管吩咐她吧。”聽了丈夫這席話,我更不好再說什麽,只有和氣的份兒了。
我本是個農家女子,盡管性子也強,但想想也不能違忤丈夫。況且丈夫說話得體,眼前的德潔,又人品溫和,而且生米已成熟飯,還能怎麽樣呢?壹路上原來擔心有什麽為難之處,竟壹下子煙消雲散了。丈夫覺得高興,立即吩咐勤務兵為我擺酒洗塵,並叫把我的行李搬到左邊的房間去。
吃飯時,丈夫親手為我斟酒洗塵,郭氏也把盞敬酒。在這般情況下,只能心平氣和。我也想過,若是我撒賴,掃丈夫的臉,他會好受嗎?他出生入死的,想多個人照應,我也容不得,外人又怎麽說呢?丈夫對我壹個勁地尊重,我算是面上有光了。如果他們不理我,我的臉又往哪兒擱呢?就這樣我和郭氏也就有問有答,敘起家常來。
4.
奇怪的是盡管郭氏怎麽喜愛和逗弄幼兒,幼兒卻不願意親近她,不理睬她,只知叫爸叫媽,不肯叫聲姨娘。我多次教他也不依,我亦無可奈何。日後幼兒長大了,才與郭氏點首為禮,但也不作稱呼的。幼鄰脾氣從小就是倔強,他父親也奈何他不得,還要多方遷就他,但求他高興。郭氏處處依著幼兒的性子,也算難為她這麽忍耐得。幼兒跟我說過:“媽,這個女人說,只要我肯叫她,我要多少錢她都給我。我說我不要妳給錢,我父親有。”幼兒父親倒看得開,從不生氣,照樣攜幼兒去赴宴,有時還去上茶樓,最喜歡的是抱著幼兒騎在馬上去遊西山。郭氏有時隨著丈夫學騎馬,每去,三四匹馬走在路上,馬蹄嘚嘚,招得路人跟著觀看。
我和德鄰,也有取笑的時候,別看我農村女子,人老實,有時說起話來,倒也帶點刺的。有壹次我問他:“妳和德潔怎麽認識的?難道也是托媒人,合八字的嗎?聽說還是坐花轎的呢。”德鄰他毫不介意地說:“不是經由媒人撮合,更不是合八字,我還信這壹套嗎?是我的壹位營長做介紹人的。講來也話長———在桂平縣駐軍多時,壹次,我和幾位軍官去女校參觀,看到兩位年紀較長的女學生,十分惹人註目,我多看兩眼,給那位營長註意到了,便對我說:‘旅座,妳太太有了孩子,難得在身邊照料妳了,何不多娶壹位夫人,也好隨時照應,有個傷風咳嗽,頭暈身熱,要茶要水的也方便。’經這營長壹說,我倒無心變成有意了。那營長立即介紹我們認識。不久,我決定娶她。我和德潔是文明結婚,她家雖也要花轎迎娶,但並不拜堂,只是請酒慶賀壹番。想起拜堂,真是壹樁極愚蠢的事,記得我們結婚那時,把妳我弄得像耍猴子,哈哈!以後,壹定要提倡新禮結婚,免受愚弄。”他見我不再出聲,便繼續說:“哦,妳不怪我吧?我是覺得妳有了孩子,不便跟著我東奔西跑了,隨軍的生活,妳和孩子都受不了。而我,如今作為高級軍官,身邊又確實需要有個貼身照料的人,社交應酬也得有個人陪伴。妳辦不到的事,有人辦了,豈不是好?妳就安安逸逸地享福吧。把幼兒帶好了,妳我都開心!我這軍人是最講信用的,日後絕不虧待妳。”
“絕不虧待妳!”這話他是說到了,也做到了。的確,我享受過榮華富貴,但壹個人難道只圖個吃好穿好就滿足了麽?特別是女人,我從三十多歲起,就缺少了家室溫暖,難道這是金錢物質能補償得了的麽?
不過我和德潔在壹起的時候,也是和睦相處的,誰也不曾口出惡言。丈夫處理得體,並無什麽悖謬之處。就是德潔,其本人也是明理的,對我從來沒有不尊重,只不過後來她涉世深了,社交應酬多了,經不起壹些人的挑撥,才逐漸回避著我。在請宴的時候,我去,她就借故不去。就這麽我們各自按照自己的興趣去消遣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