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家」失序的魅族:黃章與李楠的“費財”始末
7月17日晚上10點,珠海唐家灣,魅族創始人黃章在面對用戶提出的“李楠離職的傳聞”的時候,憤怒地敲下了“對公司來說能掙錢的就是人才,虧錢的就是費財”這句話。
第二天,消息炸開了鍋。即使黃章平時口無遮攔,但這是黃章從未有過的、公開且有指向性地指責公司元老級高管,魅族現員工和前員工們幾乎整天都在討論這件事。
魅族前員工,現華米 科技 副總裁裴帆迪則在微博上開始聲討黃章,他寫道“沒有李楠,JW(黃章) 就不可能現在還有機會坐在家裏逛論壇”。
7年光景,李楠從黃章口中最初的“人才”變成最後的了“費財”,他們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麽?
界面新聞獨家獲悉, 2018年8月份,魅族16發布會之際,李楠曾經在魅族16的銷量問題上設定了壹個數字,但黃章認為魅族16在當時的市場反應不錯,因此要“Double”。
對這個銷量的提升,李楠並不贊成,他認為太冒險,也沒有在備貨流程上簽字,但黃章堅定認為要搏壹把,最後繞過了李楠,直接要求銷售渠道執行。
這件事也加劇了魅族資金鏈的短缺。2018年8月份,魅族16正式發布,而在今年5月,珠海國資委正式註資營救魅族。
另壹方面,在魅族16發布前後,黃章將李楠壹手建立的“魅藍”關停,讓李楠全力負責魅族16的市場和營銷工作。“這讓李楠覺得有些不可理解”,上述人士說。
直到黃章在論壇上直接指責李楠為“費財”,黃章的不滿才暴露給了公眾。
但在壹些魅族員工看來,黃章的自大與傲慢已經人盡皆知,他說出這樣的話也不足為奇。
壹名魅族員工說:黃章有壹次進入公司大堂時,前臺沒有起立,他直接開除了那名行政員工。黃章還曾在公開場合表達過:“我在家裏不會自己盛飯,這不是我該做的事情”。
2017年,黃章正式放棄看電影、聽歌、種菜、喝酒的生活,回歸魅族,並對公司進行了壹系列的改革,包括裁員、引進新的管理人員、打造高端機等等,但收效甚微。
壹方面,魅族15和魅族16都因為大規模加量的問題使得渠道和資金壓力增大;另壹方面,黃章在前壹段時間引入國資委的資本時候說“如果可以,寧可不要做大股東”,種種言行都看出他對公司管理力不從心。
上述接近黃章的人士分析,事到如今,黃章可能認為短期內魅族沒有逆轉的可能性了,讓中層穩定才是首要任務,因此“費財”這番話是通過否認元老來肯定中層的力量,增加他們的信心。
黃章在論壇裏數落完李楠之後,還補充到“啟用stay hungry,stay foolish的骨幹”。
黃章指責李楠讓人吃驚的地方在於,李楠加入魅族的故事本是壹段江湖佳話,但在企業的衰落趨勢面前,7年的感情都化為了泡影。
2009年,李楠發表了名為《iPhone可有設計哲學?》的文章,黃章在當時看到後邀請他加入魅族。2012年,李楠正式加入魅族。從魅族移動互聯網拓展部高級總監,壹路上升到了公司副總裁。
李楠加入魅族後進行了幾個有意義的嘗試,壹是建立了魅族的營銷體系,二是建立了魅藍,三是引入了阿裏的投資。
2014年是魅族的第壹個轉折點。 那年2月,黃章在公司內部宣布 “從火星回到地球”,在剖析了小米的成功之道後,魅族進行了擴展品牌和產品線、引進外部融資、啟動員工持股等壹系列改變。
在品牌層面,魅族則成立了壹個子品牌——魅藍,這個品牌的負責人正是李楠。
在2014年8月到2015年8月的壹年時間裏,魅族全年總銷量突破2000萬部,同比增長350%,進入了國產手機十強。 壹名魅藍內部人士說,在這些增長中,魅藍的銷量實際占到了70%。
李楠在魅族最大的成就也在於此。當時小米與榮耀等中低端手機已立足市場,競爭激烈,李楠利用亞文化的品牌定位,提出了“青年良品”的概念,這讓魅藍在節約了大量成本的同時,在市場中獲取了充足的份額。
界面新聞得到的壹份魅藍內部數據顯示,2017年,魅藍的銷量為1600萬臺,收入達到144億,毛利率為12.9%,毛利為18.5億,整體費用率為11.7%。
“但問題在於,黃章其實並不care魅藍”,上述人士說,黃章壹心想做的是聚焦高端,獲取更大的利潤,他對魅藍的品牌模式並沒有多大興趣。
界面新聞獨家了解,2018年,黃章本來想把魅藍賣掉,因為這可以達到聚焦高端、裁員和融資的目的。但黃章認為,魅藍賣掉之後,李楠作為核心市場銷售團隊會離職,而當時魅族的核心營銷團隊楊柘等人已經離開,因此為了留住李楠輔助做魅族16市場和銷售,最終沒有賣掉魅藍,而是停止運營。
4年的魅藍,就這樣從高光時刻被打入了冷宮。
除了魅藍之外,李楠傾註精力最大的應該是推進與阿裏的戰略合作,但根據界面新聞調查,這項計劃至今為止,因為種種原因而最終未能達成預期。
2015年年初,魅族 科技 與阿裏巴巴集團聯合宣布,阿裏巴巴集團將投資魅族5.9億美元。這項計劃是由時任阿裏CTO的王堅與李楠直接洽談,王堅當時親自到了珠海,歷時數個月之後達成了協議。
“當時跟阿裏投資的對賭其實有兩項,銷量不是2000萬,而是1500萬,另外將魅族的系統和互聯網運營都交給阿裏管理,阿裏每年給魅族付費”,壹名接近此次交易的人士回憶。
李楠在當時認為,面對有高效率的小米、技術實力強大的華為,以及還有線下渠道積累深厚的OV,魅族可以說毫無優勢,只有綁定壹家世界級的互聯網公司,才有翻盤的希望。
雖然最終獲得了融資,但在對賭執行過程中,魅族卻讓阿裏感覺到了“信用破產”。
“壹開始魅族覺得系統和移動互聯網的收入無關緊要,但在手機銷量起來之後,卻認為這是壹塊大蛋糕,不願意把這塊業務交給阿裏管理”,上述接近交易的人士稱,2017年,阿裏已經徹底跟魅族決裂,並在魅族董事會上提出要撤資。魅族的系統則在壹次升級中,全部把阿裏的YunOS更換成了Android。
關於為什麽魅族要臨時變卦,目前依舊沒有壹個合理的說法。但可以肯定的是,李楠在執行過程中受到了不少內部的掣肘。
在外界看來,魅族當時的管理層中的“白永祥、楊顏、李楠”被稱為了三劍客, 界面新聞了解到,實際上,這三人其實關系壹般,並不是外界所說的鐵桿,在壹些主要問題上,甚至矛盾重重。
雖然完成了銷量的對賭目標,但魅族內部消極執行系統上的合作,徹底讓阿裏方面失望,這件事也被認為是王堅被調離阿裏CTO的原因之壹。
“5.9億美元對阿裏來說不算什麽,阿裏不想成為財務投資人,而是戰略投資人”,上述人士說,從現在來看,魅族壹旦銷量下滑,背叛阿裏、失去阿裏的後果就顯而易見了。
“壹手同花順打飛了”,這是絕大多數手機行業的人士對魅族的評價。
魅族衰落是從2016年開始。當時的魅族總裁白永祥召開了會議,提出不能再單純追求銷量,要開始追求利潤。與此同時,白永祥還從vivo公司挖來了壹位產品總監,負責魅族2016年的產品規劃。
魅族在2016年的策略是,依賴2015年達到2000萬銷量的品牌和渠道能力,用機海戰術快速覆蓋線下渠道,擴大規模;壓縮產品成本,並用線下的高溢價獲取更大的利潤。
按照oppo、vivo在2015年之前的做法,它們利用門店在全國廣泛普及的優勢,在全國各地覆蓋配置接近、但設計不同的產品,價格則要比互聯網手機品牌高出不少。除此之外,還在省級衛視、戶外配合品牌廣告轟炸,讓品牌得到最大範圍的認知。
魅族在學完了小米以後,2016年又開始學OV。這壹年,魅族發布了多達14款手機——魅藍Note 3、Pro 6、MX6、U10、U20、魅藍MAX、魅藍E、Pro 6 Plus等——比2015年多出了8款型號。
那壹年,魅族在銷量的刺激下急速擴張,壹個數據是,2014年魅族只有1400人,2017年的已經到達了4300多人。
成本大規模增長了,銷量卻不增長,這是魅族出現問題的根源。
壹名深度參與過魅族運營管理的人士評價,魅族在後續許多激進和錯誤的決策中,絕大多數是因為擴張後的成本壓力導致的。
“我們定銷量的時候不是根據品牌能力和產品能力,而是根據運營成本反推的銷量,因此有時候銷量目標會非常離譜”,上述人士說。
2017年,黃章回歸之後,白永祥力邀前華為消費者業務部CMO楊柘加入魅族,進行魅族Pro 7的市場和推廣,這個建議得到了黃章的默許。而李楠則從魅族主品牌中退居二線,負責魅藍事業部。
界面新聞了解到,當時這個新任的營銷團隊信心滿滿,對Pro 7進行大規模加量,試圖通過賣出更多的機器來彌補超出運營成本。
但最後的結果是卻是,魅族Pro 7系列上市開始就銷量不佳,沒有多久就開始降價銷售,而楊柘也在不久後,黯然離開了魅族。
廣東珠海市唐家灣鎮東岸村,魅族 科技 的總部向海而生。
黃章擁有壹個屬於自己的數碼王國。他從不在大眾面前露臉,經常以“J.Wong”的ID在論壇上出言不遜,他高傲而執拗,卻又在若幹年前被稱為中國最接近喬布斯的人。
黃章算得上是中國手機行業中最早期的匠人和先鋒,但在變幻的市場環境下,他和他的魅族壹直在變化、搖擺,卻從未打下紮實的根基。
魅族手機橫空出世之後,黃章壹如既往保持小而美。直到在管理層的逼迫和小米啟發下,黃章接受了資本的註入,開始註重銷量。而在華為OV模式崛起之後,黃章又選擇了利潤先行。
壹次次的變化讓魅族變得傷痕累累,也讓控制欲極強的黃章說出了“不想做大股東”的想法。
“不能說完全是黃章的責任,這是魅族管理層集體做出的決策”,壹名魅族高管評價。
但無論如何,隨著魅族元老管理層的離去,黃章還有多少時間挽救魅族,已經成為了壹個謎。
“黃章回來之後很努力,但魅族現在的情況是,每三個月就會增加壹倍的難度,黃章不能犯任何的錯誤了”,上述人士評價。
25海裏之隔,切斷了深圳與珠海的連接。7年前,大量年輕人不遠萬裏,乘船跨過海峽,抵達魅族總部,他們稱之為“朝聖”。
7年後,年輕人們帶著失望與懊惱,開始陸續登上了回城的船。這壹次,他們稱之為“逃離”。